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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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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九神谷。
这是天界和凡间交界的地带,准确说他们是生活在凡间的,但这九神谷的最深处有一处天门,天门打开,就可见天梯,踩着天梯便能上了天界九重天上,但这个天门早在三千二百年前变成了个死门。
这里是百里人的家乡,他们原本是天道赏赐凡间的神中神,是恩典,是福泽。
他们天生有两个神根,所到之处灵力充沛,妖鬼不敢造次,但因他们特殊,他们超群,惹来天家嫉妒,将他们贬成凡人,沦为神婢。
百里族行走人间,不得再回九重天,且因他们曾经的反抗,致使三界颠倒,被神官诅咒,每至深夜眼盲且皮肤碎裂,他们最主要的特质就是脖子上天生有一圈青色的颈咒,象征着他们是天家的圈养猪羊,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天生灵族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管是人是神还是魔,接受不了天生比自己优秀已是常态,我们习惯把他们当成异类,弱者报团,排除异己。
这三千多年来,百里族人没有一天不想破除诅咒回到天界,他们在找纯阴体质的人,祭了这彻霄剑,斩碎恶诅经卷。
三千多年了,太长时间的等待了,淹没了多少代的百里族人的不甘,终于这一天来了。
来的太过突然,太过悄无声息。
南无合萨,看见那命盘之上,纯阴的那一域亮了起来,他眨了眨眼,又不敢确定的揉了揉,甚至以为这是梦境的掐了自己一把,一个两千年多岁的老家伙竟撒丫子跑了出去,“族长!族长!”
欢碧碰巧出来给百里送离送晚膳。
南无合萨扶着腰,边咳边喘道,“告诉族长,纯阴体质出现了。”
百里送离很镇定,他这个人总是面无表情的,欢碧算得上是他最亲近的人,都不曾见过他的情感有过什么情感上的波折,他听了之后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以表了解。
南无合萨走后,百里送离却看见送膳食来的欢碧仍呆立在那里没有离开,他以为她是出神来着,唤了一声,“欢碧!”
欢碧这才从神思中缓过来。
百里送离不解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欢碧唇角抽动,她不得不承认她听了这个消息心里硌了一下,自己思慕了九百年的人,与自己有婚约的人,却要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彻霄归顺不得不去让他爱别的女子。
“纯阴体质出现,你是要爱上那个纯阴女子才能使彻霄归顺,那我们的婚约呢...”
他斜倚在石榻上朝欢碧招了招手,欢碧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
百里送离用指尖沾去她眼角的泪花儿,
“凡女而已,我们的婚约自然奏效,等彻霄归顺我便吃了忘情丹将她忘得干干净净。”
欢碧这才猛的抓住百里送离的手腕,“对,忘情丹,就算爱上她还有忘情丹,等彻霄归顺,你便忘了她...”她自我安慰一样,说的慌张极了。
百里送离垂下眼睫点了点头,欢碧这才高兴起来,白皙的手从他的敞开的衣襟摸了进去。
百里送离对情感一事从不甚在意,欢碧也好,那个女人也好,婚约上的名字其实是谁都不重要。
不过这任务对百里送离来说确实是不简单,他那时候觉得凡人本就百无一用,该要如何去爱这样一个脆弱麻烦的凡人呢,又该如何开始这段注定殊途的情感呢?
但这几年百里族却时来运转,好运来了,一个接着一个,挡都挡不住,这不,这厢又有人来禀报了。
是百里流,他的右护法,“族长,姚方禾那女人当上太后了,登基的是九皇子萧胤。”
——
我没有离开姜府,我就想陪着我的家人,虽然下一步总归是要走的,但走到哪儿,该做什么,我连想都懒得想。
大概两个时辰以后,天上漏出星芒,那个什么净无大师竟主动来找我了。
我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夜色如水笼在我的身上,送来一阵一阵微凉的风,我却连活动都不会,瞧见一个光头和尚过来,内心也无甚波动。
那和尚敲着木鱼,手立在胸前,念着什么经咒。
一边念一边一路向我走过来,叹息一声,停下了敲木鱼的活计,“你娘将你托孤给我,我须得对你负责,随我走吧,天亮之后朝廷的人就要搬运尸体了。”
我无动于衷,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娘舍命护你,难道要辜负她吗?”
最后半句声音略大,有了些教训的意思。
我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如今不由我走或者不走了,今后的每一步都该是被推着前行了。
“稍等。”
那声音我自己听了都觉得憔悴,却是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我打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走到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倒得横七竖八的流血的残骸,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谢谢,跟净无上了马车。
我一出姜府的大门,净无就给我的脑袋上带了一个帷帽,“你从小见过不少朝廷的人,他们亦知晓你的样貌。天亮之后官兵来抄点,我们既然要躲起来,以后你的样貌出了露尘寺不可再示人了,不但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露尘寺。”
马车带着我和净无走了大半天的时间。
他又心血来潮的给我赐了个名字,“我在露尘寺的弟子身上下了禁词咒,若有第三个人在场,他们就算是开口也叫不出你的名字,因此他们知晓你的本名倒是无妨,但是你行走在外也须得自己有个名儿,从此刻开始若能出露尘寺便叫段楚河。”
他取了我的母姓,和父亲的名讳,赠了一个楚字,意味现在的我要和从前种种划清界限。
我并无什么异议,便是被人安排的一生罢了,我能有什么异议,叫什么名字一点儿也不重要。
我垂下眼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以表默认,更何况我还能出的去吗,这名大概一辈子也和我一般永远见不得天光。
我心里想着,这未知的,离姜府越来越远的路今后都要独个儿走了,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净无递给我一个手绢,我像个鸵鸟一样的埋在里头,再也不敢看来路。
我哭的够了,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眼圈儿哭的有点儿疼,又清醒的没有一点倦意,天要蒙蒙亮了,我小心的掀开帘子的一角,净无没有拦我,我知道这里已经离京都很远了,帘外一水的红砖青瓦,地面高低不平的小土洼硌得马车起起落落,这里没人认得我。
我跟着他在一处清幽古刹前下了车,古刹坐落在一片幽静的翠竹林里,中间写着露尘寺匾额的那间稍微阔气一些,一叠碧瓦飞甍,两层高,墙壁是明黄的,但经历了风吹雨打成色已经暗淡。
而相比较这座,剩下的两个小矮房就不那么好了,大概是弟子寝阁。
我跨进院里头,院子里有一个放生池,里头很多红白相间的锦鲤,上头横跨着一座小木桥,近旁有一处石几,远处三五个弟子在洒扫,个顶个的大青头。
我抱着我那换洗衣服的包袱,净无引着我进了中间那个稍微华丽些的小楼,拂晓的秋风寒露侵蚀我的肌骨,我加快了步子,随他进去。
着眼处一尊巨大的佛像,这是供香火的地方,他又领着我去了偏室,推开门,里头很简洁,一张床榻,一套桌椅,桌子上摆放着瓶案头清供和一面圆形铜镜。
他对我笑了笑,“先休息吧,卯时准时修习,这里都是些男弟子,你且宿在这里,没人打扰。”
我压根儿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我不大想理他,他夺下我打包衣裳的那个包袱,随手给了我一件难看的海青。
他见我不接,又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既然来这里了,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你娘没教过你吗?”
没有,娘喜欢将我打扮的越漂亮越好,从来都不会给我这样的衣服穿。
他见我冥顽不灵,将那件难看的海青放在我的旁边,然后伸手去拿桌上的剪刀作势要剃我的头发。
我眼疾手快的抢在他之前夺过来,剪刀的尖儿对准脖子,我没有骗他,我真的捅破了颈上的皮肉,渗出血来,“我不要剃头。”
他见我决绝的样子,笑了笑,大概是从我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
净无是个笑面人,没有生气摆摆手柔和道,“罢了,我知道,你本心不想入门,佛家不收不净之人,这头发是你爹娘给你的,我不剪你的头发,你可带发修行。”
他一壁说一壁要从我手里拿下那把害人的剪刀,他竟肯妥协,看来我威胁的甚有成效。
又思及,万一他此刻骗我以后再要剪我的头发怎么办,这个剪刀我要留下,等下次他再让我做不愿意做的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再次威胁他,或者等自己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不想活了,就去找我爹娘。
他夺下我的剪子,“别伤到自己。”
“我要这个。”我坚决的说。
他作罢,念着我左不过是一个孩子没与我多做计较。
我对这样的生活真是爱答不理,因为我被困住了。
我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天,因为昨夜的车马劳顿,一觉到了下午才醒过来,下榻找了一面铜镜子照了照,再梳了个简单的发式。
寄人篱下总归不能太任性,看了一眼床头的那件海青,默了默,换了上去才出门逛逛。
一开门儿净无就站在门外等我了,他该不会守了我到现在吧,那为何不敲门进来。
“姜错声。”他肃然的唤我名字。
我没有理他,想越过他去散散心。
“朝廷抄点已经发现少了一个你。白天庙里香客多,你不便见人,从今往后白日里你就去后院儿修习。”
“修什么习?”我一愣,秀眉微蹙。
他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对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了,迟到按门规是该罚的,这样,你今天不用修习了,去后院儿跪着吧。”
我有些愠色的盯着他,他平和道,“不愿意?”
我深吸一口气,一股无名火烧起来,无处发泄,我又没有说要入门,凭什么将后半生葬送在这里,我气命运也气净无。
我发誓要离开这里,并且离开茉国。
外面的通缉令已然铺满大街,出去只有死路一条,我要蛰伏,蛰伏到大家都淡忘此事,到这风波彻底过去才行。
我甫一进后院儿看见了坐着一排排参禅悟道的大光头。
唯独有一个人,他亦是跪着的,我一进门儿就与他的目光撞在一处,我立时转过脸,他长得眉清目秀的,像一片干净的湖水。
他看我眼睛直勾勾的,也对,除了香客许是他们没见过多少女子。
一因确乎吃惊的紧,这偏山上的庙里哪见过这等颜色,饶是有些淫思的一因偷窥过几位来上香的烟花女子,虽也是一等一的貌美,但遇见了这位也有些惊讶。
这女孩子穿着宽大的灰色海青,及腰长发,两侧额发作成几股小麻花杂着长长的灰色发绳掖在耳后,剩下的自然垂在腰际,有些尖的耳垂上戴着银色的小坠儿,这精灵似的耳朵让眼前之人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风过。
恰时有几片粉红桃花吹落,安静的宿在她的肩头,其中一瓣儿打在她卷帘般的乌睫上,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然,顺着她白皙的脸颊,丰润的唇瓣又掉在她的胸前落入泥土。
一因何其有幸换来这一刹抬眸,恍如真真遇见了世外仙姝。
我们大眼儿瞪小眼儿了好一会儿,我无语,不想继续与他这样奇怪的对视,在他身旁跪下。
我们因着这一次同跪的缘分,互换了姓名,当然是他先与我说的,他的法号是一因。
我点了点头,他又软磨硬泡得央我告诉他姓名,一会儿好妹妹,一会儿好姐姐的,我耐不住他的性子,极不情愿的道了句,姜错声。
其实,露尘寺庙不大,白天香客也不算多,而且朝廷的画像也并没有贴到这穷乡僻壤里头来,就算我大咧咧的站在那些香客眼前,他们也不见得认识。
可一想到我日后便要跟着他们一群男人窝在这方寸大小的后院没日没夜的参禅修炼甚是糟心。
我是个懒的,原不是有心修习,也不想一生囿于此间囹圄。
跪着跪着,我立时想到一个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