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直到废土》斯图凯汶

4、白水俱乐部

　　2090年5月11日我如约来到白水俱乐部。
　　来到门口，一位看着十分完美的礼仪小姐迎接了过来，说："朱探长，请跟我来。”这又是个机器人，可以根据人脸识别来分辨来宾。
　　人们总是把自己对于完美的人类的理想投射到机器人身上，只见礼仪小姐身高1米9，九头身的身材比例和皮肤状态完美到不可附加。
　　这是一家基本格调是巴洛克风格的俱乐部，礼仪小姐身着黑色丝绸古典风格的蓬松短裙低胸晚礼服，露出逆天的完美长腿，高高束起的蓬松卷发垂到胸前。纤细的手腕叉在后腰，走路的时候丝绸短裙摇曳生姿。她时不时的根据客人的步伐调整自己的速度，始终都在客人斜前方半米左右引领着客人。

　　如果是真人，恐怕人类都无法正视超过3秒，出于动物的本性，人对于比自己完美十倍的人通常只会臣服而怯懦地移开目光。

　　教堂管风琴的音乐响起，在数十根圆形立柱的长廊中回响，穹顶和立柱之间都是繁复的凹凸多变的曲线以及随处可见的仿真的蜡烛灯。银色的灯座镶嵌于穹顶之下，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落入凡间，数十盏灯火交相辉映，它们的光芒穿透岁月的尘埃，与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相遇，交织出一片片温暖而璀璨的光影。
　　行进过程中，侧方有一些隐形的门，我注意到前方另一个巴洛克小姐带领的客人走进了其中一个侧门，侧目正好看到关门前的一瞥。深不见底的舞池，灯光聚焦的是数根从天而降的钢管，几位男女舞者正从惊人的约七八米的高度绕钢管匀速下落。未见保护措施，应该是机器人无疑。音乐是鬼魅的，在门开启的短短数秒内展示了人声无法达到的跨4个8度的音域。门开始时内部喧嚣的音乐和人潮声随着门开关的幅度声音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最后门关闭，走廊上又只能听到管风琴声，礼仪小姐丝绸裙子的沙沙声，以及皮鞋踩地的哒哒声，好像另一个世界被关在了门里面，等待下一个客人再去开启。

　　这个时间点的白水俱乐部，只有人走进去，没有人舍得走出来。

　　巴洛克小姐带着我来到走廊最后，进入一部电梯，两人侧身站着，如果都是人类，这个时候应该找一些话题，所幸这是个机器人。这也是人类爱机器人的原因，但是小心不要失礼地盯着他们看，机器人同样也会回应眼神给予一个询问：“怎么了？”
　　电梯并没有显示是几层，只是过了几秒钟的时间，电梯门开了，是一个熙熙攘攘的走道，人们都背对着他们两，从全透明的落地玻璃往外看，时而发出尖叫和兴奋的呐喊声。
　　巴洛克小姐侧目说：“亦聪有二十分钟给您。”她在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身边停下，对年轻人点头示意，随即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这就是亦聪2号了，很多永生者和他们的家属都会选择永生者最后阶段在世时的形象，基本上是真假难辩。年轻人目测大约一米八，光头，瘦长，五官精致，身着一身机甲服，好像要随时上场，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同伴，从同样款式的机甲服来看是同一个团队的。

　　年轻人主动说：“朱探长，乔安说让我配合你。请提问吧。”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成熟，我知道他们实际是同龄人。2016年出生，如今已经是74岁了。

　　而我却在盘算，如果他也是我父亲的孩子，那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了。
　　“谢谢你！我想知道1JC5，就是5号分身的事情，你们是怎么失去联络的？”
　　“2079年8月13日17:35开始到2079年8月14日19:20之间我的的记录都没有了。在此之前我和所有其他分身包括1JC5的记录是同步的，在那之后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在哪里还能找到1JC5在失踪前的记录？J公司总部留有拷贝吗？”
　　“如果J公司留有拷贝，你就不会来找我了。”亦聪保持着微笑，“你可以相信乔安，她非常想找到5号，这不管是因为公司资产宝贵，还涉及到公司的公众形象。我也一样想找到他。但是可能你要失望了，我知道的不比乔安多。而且我所有的数据都属于J公司，我这个人也是J公司的资产，我就像是一串数字一样清晰，绝不可能隐藏任何信息。所以如果乔安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给你，那我也拿不出。”
　　“2079年8月13日到14日的那段数据很关键，数据突然消失了你不觉得很可疑吗？还有谁对5号有权限？”
　　“你也预约了与古川见面，他对我有绝对的权限。对5号以往的数据，可能有权限。”
　　“了解了，非常感谢！除了你父亲古先生，还有谁？”我注意到亦聪直接称呼古川的名字，并不称呼古川为父亲。
　　亦聪还是微笑着，“古川是整个系统的设计者。”
　　我意识到问不出什么来了，这个亦聪2号与人有一种天然的距离。于是我说：“5号消失了10年目前还活跃着，说明他可能有一个赞助人。谁会这么干呢？收养一个永生皮囊去攻击另一个永生皮囊？”

　　“皮囊”一词带着明显的身为人类的骄傲，以及对永生者的歧视。我其实也就是沿用了麦克对永生者这个概念的解释，没想太多。
　　亦聪身边一位带着半截面罩遮住眼睛的同伴却明显不满，挑衅地站到我与亦聪之间，“你问完了吗？”声音很磁性，身高偏矮。
　　亦聪微笑着把面具人拉到一边，同时对我说：“相信你和古川谈话会更有收获。我要上场了，你可以选择留下来观看，请便！”随后向一侧的门走去，同伴们紧随其后。只有那个面具人还有些不依不饶语气像是在质问我：“皮囊？朱探长，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个词！”因为个子矮，抬着头看探长的样子有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亦聪已经走到了门口，转身叫面具人：“小田！”面具人这才跟着离开了。

　　“亦聪的继父古川是个人物。”嘈杂的人群中，我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带鸭舌帽的人，面对着竞技场，微微转头对我说。
　　可能只是无聊人想找个人聊天，于是我顺势说：“J公司的设计师，永生人的技术很多都是他开发的，‘永生之父’，当然厉害。”
　　鸭舌帽又微微偏过来，说：“我是说他的过去。古川不是亦聪的生父。亦聪的生父是不明不白在睡梦中死去的，当时定的是谋杀，没有找到凶手。后来亦聪的母亲就和古川在一起了。据说当时办案的刑警怀疑过是否是有人让机器人杀人，但是当年也就不了了之。”
　　“那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
　　“一零年代，二零一几年吧。”
　　我点头说：“那个时代，机器人确实不够智能。我记得最早爆出机器人被指派杀人的也是四五十年代的事情了。”
　　鸭舌帽压低了声音：“当时亦聪生父命案办案的刑警叫朱孝峰。”
　　听到朱洁爷爷的名字，我立即错愕地看向鸭舌帽，约50上下的年纪，黑色的帽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戴着口罩看不清全脸，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身型在宽大的风衣里面撑不起形状。探长说：“你说什么？”
　　鸭舌帽转身面对：“你被派去J公司处理永生人失踪案不是偶然，你应该感谢我，你对你爷爷当时没有处理完的案子不感到好奇吗？朱洁探长！”
　　鸭舌帽明显是有目的地找到朱洁。我更加狐疑：“你是谁？”
　　“好好办事！把当年亦聪父亲被杀案查一查，你肯定能有收获。”鸭舌帽转身离开。

　　玻璃护栏外竞技场内灯光一听打开，观众像是被开启了开关一样欢呼起来，一个多国语言的解说者耍舌道：“欢迎来到WCI挑战赛四进二赛场，下一位挑战者是亦聪和他的团队“永生者一号“，他有一个好听的中文名现在已经篆刻在了他的墓志铭上，大家记住，这是永生者杨亦聪，I-mmor-tal！”
　　解说员拖着长长的尾音，增加了强烈的戏剧的效果。观众们欢呼！
　　“今天他要把团队的名字也刻到猛兽的墓志铭上，那就是Tetminated-by-the-Immortal-One！”
　　全场气氛火爆起来，对暴力的渴望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人类从来没有离开暴力，在长久的人类历史中暴力如影随形，它或是战争，或是演变成体育和竞技对抗，甚至是网络暴力。人只要身处集体之中，就会被裹挟着激发出原始的渴望，想要去伤害，去战胜。
　　灯光聚焦之处，亦聪和他的小队五人队伍出现在竞技场一侧，也同时显示在竞技场半空的环形大屏幕上。里面也有刚才冒犯朱洁的小田。
　　亦聪（82kg/武力125/经验42）
　　小田（60kg//武力105/经验36）
　　红毛（95kg/武力96/经验25）
　　车辙（102kg/武力120/经验29）
　　阿姆（90kg/武力116/经验28）

　　竞技场原先是一片约直径50米的绿色的灌木丛，重金属摇滚的音乐响起，场地中间开始升起形成山脉的形状，有的区域则下陷成为峡谷。场地持续升高，但是观众观看比赛仍然是俯视的视角。怪不得大家观看比赛需要到高楼层。原先隐藏在地底下的有武器装备露出地面，有一些金属链，钩，杆，长矛，刀等冷兵器置于灯光标记处，还有类似古战场的两个投石车。有喷火和重音装置伴随着重金属摇滚音乐鼓点增强现场的效果。

　　“观众朋友们，你们准备好了吗？Are-You-Ready？”
　　同时音乐激越，从竞技场的另一侧跑出来一个怪兽，时而四脚着地奔跑，时而直立起身体，看体型是亦聪比三四倍，应该是个敏捷的机器人着了兽袍。怪兽明显前肢更为强壮，它貌似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霸主地位，前掌用力拍打一个喷火装置，居然整个装置被拍飞了十几米。观众群情激越。
　　“这是兽王！320公斤，霸王力值310，今天谁能在他的巨掌下幸存？“
　　还没等观众反应过来，兽四足奔跑着越过山脉直冲亦聪小队，小队的四个成员立即散开队形，只有亦聪站立纹丝不动。当兽的巨掌要撞上亦聪的一霎那，亦聪旋即下蹲随后向前飞起翻腾一周绕到了兽的身后，兽也不转身，直接团身形成一个球形在地面滚动，巨大的行进力将山体的灌木丛碾碎，场上响起亦聪团队成员的通话声。虽然队员们都是电子人，他们之间的沟通不需要说话，但是为了增强氛围感，团队的沟通以声音形式放大在场上播放。
　　“小田，3点方位，它过来了！“
　　兽加速朝着小田滚去不知何时小田手里已经有一个金属杆，他飞跃到一个山头，以从下往下击打的姿势重重地打在兽的身上，兽竟然有一部分球体嵌入了岩石，岩体碎裂。兽恢复成兽型，一个巨掌就要抡过来。哪知巨掌被一条飞过来的金属链绕了几圈拉住，原来是队友从兽身后数米远的地方甩出了长链。
　　“我拉住了！快！”
　　另一名红头发的队友持长枪从正面袭击兽的面门，哪知兽另一只未被束缚的巨掌居然飞离它的躯体，直冲这名队友，巨大的冲力将这名队友打飞到数米开外，砸在岩石上滑落到谷底，兽发出的怒吼振聋发聩，响彻这个场子。

　　是亦聪的声音：“红毛，你还在吗？阿姆，拉住，别让它跑了！”，红毛毫无反应。那个拉着金属链的阿姆一个转身同时将链子缠绕在自己身上。亦聪已经到达了兽附近，他接过地上的长枪，论过头顶朝兽打去，却不知那个飞出的巨掌又飞回来了，路线正好是亦聪的身后。
　　“小心！”是小田的声音，同时小田用接橄榄球的姿势飞到了巨掌与亦聪之间，正好把巨掌撞歪了路线。小田抱住巨掌按在地面，可以看到巨掌有巨大的动力，拖着小田企图回到兽的身边。
　　这时亦聪的长枪已经打中兽的面门，兽暴怒怒吼，带着链条的一只手臂甩动，力量悬殊下，阿姆因为身缠着链条被甩的飞起来，重重地打在地面上。还未及起身，又被甩起来。另一名队员车辙跑动速度最快，他及时拉住阿姆，并且快速的用一只手徒手劈断了金属链，原来他的手就是金属制的武器。这金属碰撞声放大后在竞技场上回响，激发了观众的情绪，大家欢腾着吼叫着。

　　解开束缚的兽吼叫着直扑离它最近的亦聪，亦聪跑动起来，同时话音传出：“火！”
　　阿姆和车辙会意，假意去抓那断掉的链条，兽主要目标是亦聪，因此转身要追逐亦聪，岂料链条被阿姆和车辙抓住，只得先攻击他两。阿姆和车辙跑动起来朝着山顶去。兽再次蜷缩成团滚动起来，即使是往高处滚依然动力强劲。
　　那边小田还死死抱住会飞的巨掌，当兽远离巨掌时，巨掌仿佛受到更大的吸引力拉动小田的身体，小田似链球运动员一般转动身体，依靠高速离心力将巨掌甩出，直砸到岩石上沿着山体滑了下去。
　　“亦聪！”车辙大喊，原来车辙和阿姆已经把兽引到了山顶，在车辙他两越过山顶之后，瞬间球形的兽也飞跃了山顶，亦聪已经打开了喷火装置，瞬间兽成了火球。

　　兽落地再次直立，火光消退，毛皮尽失的兽是一副耐火的纤维和金属骨架，依然顽强地追逐亦聪团队。亦聪在队友掩护下来到一架机械投石机的小山头，队友则十分会意地挑逗兽往山谷走。

　　全场开始爆发出声浪：“干掉它！干掉它！”人们做出大拇指向下的动作，就像角斗场一样。杀戮！杀戮！

　　“亦聪，机会！”阿姆大喊，亦聪激发了投石车，机械的投石车发出了数枚金属炮弹向兽砸去，兽旋即团成机械轮子，躲过了击打，反而向亦聪直接滚过来。亦聪并不想放弃投石机，继续在射程有效距离内发射炮弹，眼看兽就要冲撞到亦聪，小田的声音再度出现：“亦聪！”小田飞身将亦聪撞离投石机，而亦聪最后一次扣动的炮弹直接击中了兽，失去了皮毛缓冲的兽被打散成飞溅的零件。

　　全场欢呼声中，亦聪和小田的影像投射在空中，两人碰了一下拳头，随后与阿姆以及车辙汇合在了一起，红毛像一个战死疆场的战士被战友庄重地托起，为这场胜利增加了悲壮的意味。

　　“Immortal One！Immortal One！”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我是第一次看这种竞技赛，注意看了一下屏幕上WCI是World Champion of Immortal的缩写,于是问身边的其他观众：“他们都是永生者吗？那么倒下的红毛没事吗？”
　　“他们都是永生者，红毛只要换一副皮囊就行了，不过估计他想把这段记忆删除，拍成肉酱不好受。”
　　“那个小田，好像始终在保护亦聪。”我觉得小田更好像是被设置了保护亦聪的程序。
　　“是的，他们两太燃了！”边上一个奇装异服的女生回应道，一脸笑意。女孩明显是个人类，但是贴面了一些金属部件，看上去像一个赛博格。

　　朱洁一定是很了解赛博格，这些知识很自然地复现给了我。
　　赛博格，意即一部分继续使用生物学上人体的功能，还有一部分改造成超越人体的外骨骼或者类器官。他们中大部分是先天或者后天功能受损，而采取的替代外骨骼和类器官，可以选择安装高科技套件。还有一部分人把安装此类配件视为超越平凡人生的一种方式。有超级视力者，可以在政府规定的非违禁区域视力超级增强，“裸眼”视力达到6.0，可以在无遮挡的情况下看到10公里以外的物体，可以利用眼睛拍照。还有外骨骼小腿，初代的外骨骼跑步者出现于21世纪初，当时因为其炫酷的小腿如同刀锋（Blade），同时期又有炫酷的电影《刀锋战士》，因此人们称呼这些初代使用者为刀锋战士。
　　一开始，赛博格初代是没有外动力的，完全靠使用者的身体驱动。然后后来几代则越来越依靠外动力，原地弹跳可以达到惊人的4米，同时加载了脊柱减震系统，使其在落地时不至于由于巨大的压力传导导致脊柱压缩性骨折。
　　人类既定的规则发生了改变。从21世纪30年代开始，在体育赛事里对于运动员的检验除了兴奋剂之外又增加了一项“是否使用科技辅助/外骨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赛博格人数激长，他们主张获得竞技比赛的权利，参与竞技比赛也是“人权”。因此国际奥委正在考虑在残奥会，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以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个“赛博格奥林匹克”。当然此举也遭遇了世界各地的各种反对声音，有人说这样做会明显鼓励人的赛博格化，青少年可能盲目决定放弃自己的部分人体而进行改装，他们称之为“升级”。还有人担心这会导致赛博格们之间的“装备竞赛”，违背了奥林匹克的体育精神。还有人担心从此以后没人要看夏季和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了，毕竟目前赛博格的男子百米跑世界纪录是4.26秒，而人类的百米跑世界纪录仍然是在9.12秒。男子跳远世界纪录是15米32，人类的跳远世界纪录是8.98米。

　　人类就是这样，总是迷恋自己内心创造的偶像，神、英雄或是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