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怀》李之鹤

3、第三章

　　林怀山家在离城区几十公里的山坳里，林茜从小在这片山坳里长大，林多余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但从没去过。

　　“好啊，哪天去？”

　　“就周六吧。”

　　“可以，那山里面要早一点去，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你九点左右在门口等我吧。”去过一次的赵朝晖熟练地安排着行程。

　　林多余自无不可，“好，那就麻烦你了。”

　　出于礼貌，林多余说这话时眼睛注视着赵朝晖，赵朝晖看着他透亮的眼珠，摸着鼻子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不，不客气，那我就先走了。”

　　“好，”林多余送他到门口，临关门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对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赵朝晖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要微信，听到林多余这么说，急急忙忙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因为动作过急，手机一角撞到门框从赵朝晖手里滑了出去，赵朝晖和林多余都下意识张开手去接，可是手机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完美避开他俩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砸到了赵朝晖的脚边，发出“啪”的一声。

　　手机落地后，赵朝晖才反应过来现在两人挨得十分近，手臂贴着手臂，脚尖对着脚尖，他愣了一瞬，同手同脚地后退两步撤开距离，弯腰把手机捡起来，尴尬地说：“手滑了。”

　　“屏幕没摔坏吧？”

　　赵朝晖将手机摁亮给林多余看了一眼，“没坏。”

　　赵朝晖的手机壁纸是一只冲着镜头微笑的萨摩耶，林多余对视上萨摩耶的黑色豆豆眼，笑着说：“那就好，不然你来我家一趟还搭进去个手机。”

　　赵朝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啊？”

　　林多余亮出二维码，“你扫我吧。”

　　赵朝晖很快就发来了好友验证，林多余点击同意，将他的备注改为赵朝晖，“好了。”

　　“好，那再见。”

　　“再见。”

　　赵朝晖转身离去，林多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才关上门回到屋里。

　　周六九点，赵朝晖准时出现在了林多余家门口，他开的是辆SUV，林多余走到车身右边拉开副驾驶的门把手。

　　车门乍一打开，副驾驶里面就开始噼里啪啦地往外冒东西，一个个砸到林多余的脚尖后又弹开。

　　那一个个都是散装小零食，本来装在副驾驶上放着的一个大塑料袋里，可是大塑料袋被塞得太满碰到了车门，林多余骤然拉开车门，它们没了阻挡，就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掉。

　　赵朝晖手忙脚乱地去扯副驾驶的大塑料袋，“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来的急，忘记把东西拿后面去了。”

　　“没事。”林多余弯腰将东西一个个捡起来放回去，“买这么多吃的，你之后是要去哪儿吗？我不会耽误你的事情了吧？”

　　“没去哪儿，就去林家，这些都是准备路上吃的，那边开车过去要个把小时呢。”赵朝晖边解释边将塑料袋提到后座。

　　林多余看了眼赵朝晖的肚子，笑道：“个把小时的路程准备这么多吃的，你肚子装得下嘛？”

　　赵朝晖不好意思地笑笑，反问道：“这些有你喜欢吃的吗？”

　　“嗯？”林多余系上安全带，不解地看向赵朝晖，“问我嘛？”

　　“对，这里面有你喜欢吃的吗？”

　　“当然有啊，只要不是软糖我都爱吃。”

　　“那就好。”

　　前半小时车程都是平坦的大马路，赵朝晖开的很稳，林多余坐在副驾驶上还能舒服地玩手机，可是在拐进一个路口后，路面就颠簸起来，林多余抛得不行，必须抓住车顶的扶手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这，这路怎么这么破啊？之前我看新闻上不说全县各村都通了水泥路嘛？”

　　“这里本来是修了条水泥路的，但是当时水泥刚铺上还没干呢就被村民东一铲西一铲给铲回家了，路面上也因此变得坑坑洼洼的。”

　　“铲水泥回家干吗？”

　　“铲回去用啊，铺台阶，铺院子之类的。”

　　“不是，”林多余无语地笑了出来，“这点便宜都要占？”

　　“没办法啊，总有爱占便宜的人嘛，而且往往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头，其他人都会跟着干，毕竟在一些人心里，自己没占到便宜就等于吃亏。”

　　林多余点点头，开玩笑道：“你挺懂的嘛，是不是也做过占便宜的事？”

　　赵朝晖眼珠一转笑了起来，“以前没做过，以后说不定。”

　　“嗯哼？”林多余挑挑眉，“你想占什么便宜？”

　　“想占点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便宜。”

　　“什么意思？”

　　“意思是希望以后上天能赐我个优秀的对象，狠狠地便宜我一番。”

　　“你现在没有对象？”

　　“没有啊。”

　　“真的吗？可是你看起来像是有好几个对象的人。”

　　赵朝晖哽了一下，“可是我真的一个对象都没有。”

　　林多余听他语气慌张，还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当真了，连忙解释道：“我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赵朝晖轻笑一声，“那你有对象吗？我觉得你应该是单身。”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没有为什么，就是直觉。”

　　“那你直觉还挺准。”

　　“那当然啦！”赵朝晖得意一笑，神态酷似耀武扬威的小朋友，林多余瞥了眼他弯弯的眼睛，嘴角没忍住也跟着扬起。

　　路越往里开越窄，沿路房屋也越来越少，窄路两边是延绵的竹林，即使现在是大白天，穿行在其中也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赵朝晖双手快速地打着方向盘，提醒道：“前面都是山路，你小心抓稳。”

　　林多余闻言双手抓紧了扶手，虽然提前做好了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里面的路会这么陡峭，车每转一次弯，他的心跳就剧烈起伏一次，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甩出去。

　　这段路林多余胆战心惊的，所幸赵朝晖平安无事地驶到了目的地附近。

　　林多余颤抖着双腿下了车，打量一圈没看到附近有房子，疑惑地问：“我们到了吗？”

　　“还没呢，前面车开不进去，只能走一段了。”

　　“走一段也好，再坐下去我怕是要吐了。”

　　赵朝晖从车上拿出瓶水拧开递过去，“我的车技很差吗？”

　　“没有，你技术很好，主要是这路太陡了。”林多余将那瓶水灌进去大半，“走吧。”

　　通向林怀山家的只有一条黄泥小路，幸亏最近没下雨，不然这么走一趟，鞋子估计就得报废了。

　　为了不被树枝碰头，两人不得不弯着腰前行，期间还得不时伸手拂开树上垂下来的藤蔓。

　　林多余走得气喘吁吁，走在前面的赵朝晖状态要比他好得多，林多余看着他的背影，喘着气问：“你之前是一个人找来这里的嘛？”

　　“对啊。”

　　“这么隐蔽的地方你都敢进去，看来你和你叔叔确实感情很深。”

　　“其实我当时还是挺怕的，但是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走了十多分钟，面前终于出现了稀稀拉拉的几栋房子，赵朝晖带着林多余走到背靠山坡的那栋房子前伸手一指，“这就是了。”

　　林怀山正在院子里翻土，听到说话的声音停下动作看过来，“你们谁啊？”

　　赵朝晖走上前去，大声喊道：“我是赵朝晖，之前来过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怀山不悦地挥手赶人走，“你怎么又来了？赶紧走！”

　　林多余从赵朝晖身后走出来，“是我找你有事。”

　　林怀山眯起浑浊的眼睛看向林多余，也不知看清了没有，不耐烦地凶道：“你又是谁？”

　　“我是林茜的儿子。”

　　林怀山听到林茜的名字，原本佝偻的腰都挺直了不少，他踉跄着跑过去把大门打开，举起手里的铁锹就朝林多余打去，“你还有脸来！你个野种！”

　　林多余躲开了铁锹挥来的前两下，听到林怀山骂他“野种”后，他干脆也不躲了，直直地站在原地，任由林怀山打骂。

　　在林怀山的铁锹就要落到林多余脸上时，赵朝晖的手臂带起一阵风横在他面前，替他挡住了攻击。

　　铁锹敲在手臂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知是不是砸到了骨头，赵朝晖“嘶”了一声，有些生气地说：“你还真的打啊？他可是你外孙！”

　　“我呸！他也配！”林怀山将手里的铁锹扔到一边，梗着脖子冲赵朝晖喊：“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你可别赖上我。”说完又踉跄地就往屋里跑。

　　林多余抓着赵朝晖被打的那只手臂，将他的衣袖轻轻挽上去，手臂上被砸到的地方因为皮下组织出血泛着红肿，林多余看着那块显目的伤痕，焦急地问：“你疼不疼啊？”他一只手慌乱地摸摸口袋，“你车上有什么消肿的药吗？我去给你拿。”

　　赵朝晖轻轻将手抽回来，满不在乎地将衣袖扯下，“不疼，就是有点麻而已。”

　　林多余还是不放心，“万一伤到骨头了呢，我们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我看这里能不能叫到车。”

　　赵朝晖抓住林多余拿出手机要叫车的手，哭笑不得地说：“别紧张，他一个老头能有多大的力气，我真的没事，不信你看。”

　　说着为了证明，赵朝晖趴在地上连做了两个俯卧撑，“看吧，真没事。”

　　林多余看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但仍皱着眉头问道：“你刚刚干嘛逞英雄啊？你是跟我一起来的，万一他刚刚真的把你打出个好歹，我罪过可大了。”

　　明明是责问的话，但林多余语气里却尽是担忧。

　　“不是我想逞英雄啊，是身体他自己不听使唤地动了，”赵朝晖故作无奈地摊开手，“没办法，谁让我是正义好青年呢。”

　　林多余知道赵朝晖说这话是为了宽慰自己，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身后屋子走出来的一个中年女人打断了他。

　　“你们是谁啊？”

　　林多余闻言转过头，面前的女人五十岁左右，体型微胖，脸上的皮肤有些微微下垂，其间沟壑的皱纹看起来饱经沧桑。

　　“我是林多余，林茜的儿子，请问你是？”

　　女人看到林多余的脸，眼神微颤，久久都没说出话来。

　　林多余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偏头用口型问赵朝晖女人是谁，赵朝晖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上次他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女人回过神来，略激动地说：“我是林芝，茜茜的大姐，你得管我叫阿姨啊。”

　　林多余不知道林茜是否有兄弟姐妹，但是林芝这么说，他也就顺着叫了声阿姨。

　　林芝点头应下，手指了指赵朝晖，“这也是茜茜的……”

　　“不是，他是我朋友。”

　　“哦哦，好，你们快进屋来坐吧。”

　　“不了，等下，他不开心。”林多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怀山，直接用他来代替。

　　林芝嫌恶地皱起眉头，“没事，不用管他。”

　　两人跟着林芝进了堂屋，堂屋正中间的电视里正放着动画片，地上铺着的爬爬垫里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电视。

　　“涵涵，轩轩，快叫叔叔。”

　　两个小朋友头也不回的喊了声叔叔，眼神还是入神地盯着电视，林芝无奈的笑了一声，“这电视就这么好看。”

　　说完又高兴地向两人介绍：“这是我大儿子的孩子，龙凤胎。”

　　赵朝晖“啊”了一声，“阿姨好福气啊！”

　　嘴甜又真诚，林芝听得哈哈大笑，手挥了挥，“哪有哪有，你们快坐啊。”

　　她拉着两人在沙发里坐下，热情地去将柜子里的糖果饼干翻出来摆到桌子上，招呼着两人吃东西。

　　林多余抵不住她的热情，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拆开一包夹心饼干，拿起一块叼进嘴里，另一块随手递到赵朝晖嘴边，赵朝晖一愣，张开嘴将饼干一整个吞了进去，圆圆的夹心饼干将他的嘴巴也撑的圆圆的。

　　林多余被他的金鱼嘴逗笑，“你吃得下嘛？小心别噎到了。”

　　赵朝晖两颊用力将饼干碾碎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吃得下，很好吃。”

　　林芝听他说好吃，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就多吃点！”

　　赵朝晖艰难地将干涩的饼干咽下，“好，谢谢阿姨。”

　　“对了，你们今天怎么来了？茜茜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赵朝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神飘向林多余，林多余舔了下嘴唇，轻声道：“她去世了。”

　　林多余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林芝却被惊得失手打翻了盘子里的苹果，四个苹果叽里咕噜地在地上四散滚开，赵朝晖和林多余连忙去捡，可只捡回三个，还有一个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林多余将苹果放回盘子里，“还有一个没看到。”

　　“她是怎么死的？”

　　“心肌梗塞，猝死。”

　　林芝生硬地点点头，“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

　　林芝呜咽一声，“还那么年轻，我可怜的妹妹。”

　　林多余看着女人怮动的样子，不知所措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朝晖反应快，赶紧扶着人坐下，手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逝者已逝，阿姨你节哀。”

　　说着抽了几张纸塞到林芝手里，“你擦擦眼泪。”

　　林芝轻声道谢，接过纸擦了两下眼角，“我还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茜茜一面，没想到……”她话没说完，又呜呜哭了起来。

　　她悲痛的神情不似作伪，林多余原以为林茜早已与家人决裂，没想到她还有个会为她的离世而真切难过的姐姐，要是林茜能看到的话，不知道她会不会感到一丝温暖。

　　两个小孩看奶奶哭了，慌里慌张地站起来，一左一右站到她身边，眼神里透露着担心，林芝抽泣两声，勉强扯起嘴角，“奶奶没事，你们去看电视吧。”

　　看着两个小孩乖乖坐了回去，林芝才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嘶哑着嗓子问：“那你们今天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是不是为了茜茜的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林多余手来回搓着裤面，“我就是想来了解一下她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