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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老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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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秋洁睡得很沉,冯慧子的声音升起,又从心里的最深处传过来,幽幽地在夜里回荡,其实她还听到了更多的话,在施琳动手的时候,模糊地从那间大厅和紫罗兰之间传过来,慧子说你不知道吧,说给你听听涨涨见识,这次何施缇做完烟货生意,我就和步声去美国,反正我爹也买了飞机,海城也差不多沦陷了,不要这个烂摊子。到了国外,反正洋女孩他也不喜欢,他心里就只有我了,只会有我。她说刚结婚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心里放了什么别人,后来才知道不是,就是跟我作对,谁逼他就他偏不干,能好好说的话就不说,让往左就往右,因为他就这个脾气,没看得上眼的人,别以为你有多重要,人都一样。
信笺还埋在那盆茉莉里面,如果聂步声回来知道了,就会拿给何施缇,然后和冯慧子去美国。思恒还在法务厅做事,沈崇还关在监狱里,沦陷了以后,思恒会怎么样,沈崇又会怎么样,一夜之间她竟然没有一点点安眠。
妇人走出房门,才发现女孩已经起来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也换了一套睡衣,头发短短的包着脖颈,领口白皙修长,一只手臂按在桌上支撑着。手里握着收音机,侧耳倾听什么,一见妇人来,她立刻把收音机按掉了。
“妈妈,我想知道雅宁的事,您能不能给我讲讲”
刀枪棍棒,那两个警察的话语又传进她的耳朵里,只有一个词汇,却已经惊心恐怖,当时她站在警察局廊下,一下子就知道必须要救雅宁,沈崇的报纸上那张宴会黑白照片,那柄酒杯,那条项链,何施缇一定是那种时候看上她的,其实那不是个好去处,也不是逢迎的好机会。
张妈妈走过来训她回房间去,秋洁坚持要听
“那天施琳小姐刚给你做完缝完,外面差信的人就来了,还能说什么,说何施缇把她给弄死了呗,老头阴坏,绳刀斧架的。不过也怨傅雅宁自己活该,见了男人千娇百媚,自己招的。姑爷那两天又去保定了不在她家,不然傅雅宁随便撒撒娇也不会失手,谁让她凑巧倒霉。小姐一听笑了笑,给人说别报道,又打电话吩咐人从租界哪个别墅接傅雅宁出来埋了,后来我就不懂了”
“我知道了,妈妈,门口守卫的人呢,怎么走了”
“这两天前线形势不好,小姐也有大事,跟大帅去谈生意,没空理你,你也不算什么,因为姑爷对小姐,那才是又爱又恨的关系。就是不知道姑爷为什么这么固执,一定要让人看住你,套你的话。”
“当时施琳没做好,给你多流了点血,一滩滩的,小姐也没多高兴,姑爷正好回来,一看见像要把小姐给吃了似的,我从没见过姑爷发这么大的脾气,直接冷笑着跟小姐说你为什么得非所愿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从没见小姐发这么大的脾气,听见以后抓起那个紫罗兰花瓶就给摔了,拿着碎片跟姑爷说十年了,就是冰块也该捂化了,今天你就告诉我爹我死在这里,死在你面前,为了让你也心疼心疼我,姑爷一下把她那个碎片给握住扔了,满手都是血,他把小姐抱起来,小姐就哭了,又哭又打,说你就是不回家,就是不回家,从来没有把这儿当成你和我的家过。十根手指紧抓着姑爷不撒手,我的娇小姐,看得我心疼…”
她回过头去,才发现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歪倒在桌面上,头枕在臂弯里,妇人赶快拍她的脸让她清醒起来。
“你看,我说了你得吃饭,别怕麻烦我,饿死了还是我的事”
妇人走着,去厨房取了一套碟盘,盘内有面包还有一叠炒西葫芦片,一盅白瓷杯盛的鸡蛋羹,她又去倒水,装在玻璃杯里递给秋洁。
那个玻璃杯侧面一条一条的瓦楞让她想起不该想起的事,另一个人的手握过这个玻璃杯,指尖圈在杯沿上,喝了一口水,若有若无地笑着说袁秋洁,后半辈子如果没把自己给吊死,是不是要给翟思恒守一个不存在的活寡
她看着白瓷碗沿里的鸡蛋,柔黄均匀,挖了两勺却再也吃不下去
“妈妈,你也吃”
妇人愣了一下,看到她隐痛的表情,接过来盘子也吃了一点。
“张妈妈,今年,或者明年,沦陷了以后,你怎么办”
“我当然是回去跟小姐和姑爷在一起,小姐去美国,我就给她看房子”
“嗯”
外面的天空阴沉,不知不觉已是冬季
“袁秋洁,你呢”
“不知道”
“奇了,逃命,要钱,殉道你总得选一个吧”
“我也看房子,看这个房子”
妇人笑了起来
“这个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一共就两层,哪儿哪儿不好使,全是卖都卖不出去的东西,还漏雨,哪有我们小姐姑爷住的地方好,告诉你啊,那可是大帅当年特地给小姐盖的,从选址到设计,小姐说什么,大帅就给什么”
秋洁也听见了,抿着嘴非常腼腆地笑了笑
“这个是姥爷盖的,我的姥爷”
“他人呢”
“一年前去世了”
“这不就得了吗,人死了还看房子有什么用,你跟姑爷撒撒娇,让他送你去别的地方,你可就这么一个靠山,得好好利用”
妇人吃了一口西葫芦片,说着说着突然感叹起来
“你虽然是个狐狸精活该,但那天血确实流得太多了,小姐是拿你撒气了,其实小姐小时候不这样,特别温柔,特别善良,我在房间抓住了一只小甲虫,她都不舍得碾死。家里来几个将军作客,听见我说起这事就夸她美丽善良,小姐一听高兴了好几天”
“嗯,妈妈,你知道雅宁葬在哪儿吗”
“长铃墓园吧,交际花一般都在那儿,但为了说得好听,说是远房亲戚”
“嗯”
“想去是吗,但你不许出去,小姐吩咐我看住你,想从你嘴里套话,你藏了什么呀”
“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