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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一笔公正买卖 ...


  •   冬去春来,整整一个冬天,她大部分时候只能躺在床上。那两身厚衣服换了又换,从头到脚都已经细弱非常,窗户外面是大门的痕迹,守卫从四个人变成两个人,到后来不再来了,张妈妈有时轮换休息,就换一个菲律宾女孩在门口看守,反正秋洁也出不去,她说的话秋洁也听不懂。没有报纸,只有收音机,一阵一阵触目惊心的消息,好像有谁在故意熬着她,直到她交代为止。

      没有沈崇的消息,怎么都不可能打听得到,那个警察说完刀枪棍棒,还说市监狱对犯人严苛,会怎样严苛,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多么害怕会像雅宁一样,再次知道是从别人的嘴里,告诉她人早已经死了,就像一个埋在心里的期待,期待到最后却发现从一开始就是空的。如果当时劝住沈崇,他就不会被捕,他的父母又会怎么样。收音机里偶尔有思恒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升官有为,谦逊努力,翟老爷也会放心。

      何施缇稍微松口了,冯慧子和大帅应该很满意,虽然没有信笺,至少已经松动活泛可以打开销路了。前线虽然吃紧,最后能捞一笔,也不枉什么。

      还有呢,她已经可以坐起来站起来走出去打开收音机,却不经意地又按灭开关,有关聂步声的消息,她从来不听,听到就会关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袁秋洁,给一个价码,多少都可以。那叠价码仍然放在柜子上没有动,张妈妈和别人往来也没有问过,因为她们看不出那叠钱的来由。

      那盆垂丝茉莉长得又高了一点点,但是没有翻动过土壤,因为生怕翻土的痕迹会引来更多的怀疑,一冬过去,廊下的花草因为秋洁无力修剪而凌乱地长着,遮盖住那盆茉莉,也连同遮盖住难言的隐秘。

      早上雾蒙蒙的,又是咚咚的敲门声,连续不断。秋洁攒了攒身上的布裙子,要走出去打开那扇黑色木栓门,也许是张妈妈来了,也许不是。门口的菲律宾女孩有时偷懒去大街上买东西吃,秋洁也不会趁机出去,因为她很快就会回来

      “烧饼,你怎么来了呀”

      烧饼抬起头来,什么话也不说。秋洁摸着他的双颊明显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一边轻声说,一边难掩双眸中憔悴的惊喜,她的头发已经不再挽成一个回字发髻,或是披散在身后,而是短短的,粗糙地垂在耳后,显示出瘦得尖尖的苍白下颌。她上下摸着烧饼的脸和脖子,都干净没有脏污,褂子和裤子也干净齐整。

      “袁小姐,她们都说你,我好担心你,以前有守卫,我进不来”

      “烧饼”

      烧饼还是孩子的样子,眼睛看了一会儿别处就要哭

      “我害怕你死了”

      “没有事,烧饼,你还住在那里?”

      男孩好像想说什么心里话,想着想着又欲言又止

      “聂先生雇我给他的酒店当差,我做门童,姐姐,都怪我,谁让我不识字看不懂报纸,如果我知道他就是聂…如果当时我知道冯小姐,我就不会拉你出来找他…因为我觉得你喜欢…”

      秋洁一手抚着烧饼的背探出头左右看了一下,确认没有人来

      “别,不怪你,姐姐出不去,你不要总是来,很危险的”

      烧饼又露出那种难言之情,好像想说又怕气到秋洁

      “聂先生对我很好的…利姆对我也很好..其实是他让我...”

      “利姆是谁”

      “一个印度人,头上总包着头巾,因为锡克教一辈子不能给人看自己的头发,我觉得像粽子”

      秋洁笑了起来,也学烧饼的样子把嘴嘟了一下

      “怎么能这么说,谁教你的,让人家听到怎么办”

      “姐姐,你过来”

      男孩伸手招呼了一下秋洁,让她靠过来听,自己小声说

      “姐姐,我还是给你说实话吧,其实,从第一次我敲你的门开始,就是聂先生让我敲的,他说他自己敲的话你不会开的,他蹲下来笑了笑和我说小子,这事只有你能帮我。我说秋洁姐姐前段时间没结成婚本来就够难过了,她不开门摆明了不喜欢你,我敲开门她还是不喜欢你怎么办,到时候怪谁,他说不会,开门以后就包在他身上,跟我没关系。”

      烧饼说话的风都痒痒地打到秋洁的耳朵里,一阵一阵的,他说完又鼓起勇气说

      “姐姐,都怪我,可是聂先生对我太好了,我不好意思拒绝,而且我还是觉得你喜欢…都怪我,她们都说冯小姐把你气病了,那些女人说的,但也没说你生什么病”

      秋洁还是拍着他的背,心不在焉地说

      “没有什么病,已经好了”

      “其实今天我也是来…”

      烧饼说着,又出现那种自己生自己的气的样子,就不说了,一下子把秋洁的手推开,说自己要回去上工,跑着走了。他跑得太快,秋洁的手还维持了一下那个捧脸的姿势才反应过来。街巷无人,她看着前面街角浅淡的雾气突然皱起了眉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就要伸手关门。

      门才刚关上,她就感到后面有力气在跟她较劲,轻易就要把门打开,秋洁后退几步,一直退到厅门,维持着一个保护什么的姿势,好像她是一只虚张声势的母猫,而那间客厅大门是一个守卫不住的堡垒,聂步声走近她,直到她退无可退。又侧眼看着她,只是不断地端详,什么话也不说,从这个角度,她的两耳洁白如玉,浅埋在发间。

      “聂先生,我可以给你信笺”

      他微微挑了挑眉,好像惊讶于她的妥协,转身进了客厅,仍然坐在正对照片的位置。秋洁过了好半天也走了进来,站在他手侧那张的大方桌的边缘,又成了回答先生问话的样子

      “我可以给你信笺”

      她又重复了一遍,脸上也出现了烧饼那种难以为情,鼓起勇气的神色

      “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不,两个忙”

      聂步声抬起手指微微掸了一下身上的的西装马甲,只是侧头看着那个秋洁妈妈的小渔相片挂坠,没有看秋洁

      “说”

      “沈崇在监狱,他因为集会反对何施缇和烟货的事进了监狱,你要帮我把他放出来”

      “可以”

      “带我去一次长铃墓园看雅宁”

      “好”

      两个条件全部顺利答应,她低头看向他,聂步声的神态无法解读,她看不出任何意思,可能是任何意思,也可能不是。他站了起来,俯视着她,此时只能换她看向那个小渔挂坠

      “还想不想要别的”

      不想要,这三个字好像也让她说不出来

      “不想,但是您要先带我去,先把沈崇放出来,我才能给你信笺”

      “没问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袁秋洁,你可以信任我”

      “你..”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聂步声,看他凌厉的鼻尖和眼眸。客厅空旷寂静,那个一手交钱的余波好像还在这片四方墙壁间回响,他的态度熟练老到,好像一笔不甚满意但最终成交的生意,还是会给对方把体面做足。虽然这句话很难不让人引起对这笔生意的遐想,甚至翻起这笔生意以前的旧帐,直到找出谁是买家,又在什么时候,以什么价码,买了什么货来。

      女孩的手臂和身体都消瘦得很单薄了,与一年之前大相径庭。在送傅雅宁放学的时候,她还穿着那件老土的深蓝色衫子,脖子里带着一帏黑围脖,发髻梳得紧扎扎,脸颊也饱满。当她站在刚放学的时髦女学生所组成的潮流中,朝哪里不知所措地看过去的时候,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错觉,就是这个年轻女孩一定在种种机缘巧合下被人强行装在了一个老旧的纸盒子里,像一个跟不上时代的人。

      “走”

      他示意她出去,见秋洁不动,几乎耐心耗尽,伸手就要把她抱起来,女孩连忙后退好几步

      “干什么”

      “你说的,去看傅雅宁,今天就去”

      “…好,等一下”

      她面无血色,咬了咬下嘴唇,摆脱开他的笼罩就向那间卧室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出来,头发已经尽量梳整齐,身上也穿着素白的庄重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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