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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浴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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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二重天的路上,宁玦碰见了长熹。
少年正在夜跑。
宁玦与他打了招呼,错身而过时,又回头喊他:“长熹仙师。”
长熹停下,喘气道:“有事吗,宁玦大人?”
宁玦:“相里大人说您平日爱看话本,我有问题想要请教,不知方便否?”
长熹道:“当然,很愿意为您解忧。”
宁玦艰难措辞:“我……我有个朋友,他与仇敌结怨已久。可某日朋友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仇敌的床上,以您阅览话本的经验来看,这是何缘故?”
长熹道:“您是指妖王把您……把上川玉的身体抢走这件事吧?”
宁玦:“……”
长熹道:“这还用问吗?很明显是羞辱啊!”
“那两位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世人皆知。当年上川玉打到妖王家门口,要人家割地,那是妖王一生中最大的耻辱。若上川玉活着,应当会被妖王挫骨扬灰吧?就算死了妖王也没有放过他。试想,世上还有什么比被死敌压在身下更能羞辱一个男人的事呢?”
宁玦:“……”
长熹观察他的神情:“还是说,大人您有别的理解?”
“……我没有。”
长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正是那本《重生后,发现死敌暗恋我》:“虽说玉笔公子的话本里爱写一些恨海情天,死敌变情人之类的庸俗故事,但放在那二位身上,绝无可能。”
“绝无!”
长熹怕他听不清,大声重复了一遍。
宁玦:“……都说了我没有那样理解啊!”
山顶风冷,宁玦的脸冻僵了,笑得很勉强。
他告辞回到小院。
院子被人收拾过,干干净净的。
积雪扫在一处,柴火堆在墙角,屋里的炭炉正在烧。
一室温暖。
宁玦换了衣服,散开束发的丝带,坐在窗前看雪。
红梅负雪,清冷景致,仿佛回到了那年上川国的冬天。
藕生问道:“你早知他是妖王,为何还容忍他跟着你?”
宁玦道:“当年征战乃是无奈之举,一码归一码,妖王本身实在是个令人欣赏的对手。”
“怎么说?”
宁玦朝炉子里塞了一块炭火:“他的父亲凤凰是上一任妖王。”
“曾经的妖族大妖暴虐,残忍嗜杀,修炼的福地与上乘的妖法始终由几大世家控制,寻常妖族修炼难如登天。后来贺极出现了,他是老妖王流落在外的孩子,那一年,他回到北地杀了凤凰。”
藕生惊诧道:“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宁玦道:“血脉伦理对妖族而言没那么重要。贺极废除世家,重整妖族,凡妖族之众皆可平等享有修炼的权力。在他治下,不论血脉,不靠荫蔽,只凭实力说话。官阶强者居之,强者不得凌虐弱者,下位者却可向上位者挑战,成功就可取而代之。”
“贺极曾放话,若有妖能击败他,即便是妖王之位,他也会拱手让出。”
藕生听得呆了:“后来呢?”
“他已做了两百年的妖王,而妖族日益强盛。”
“两百年了,都没有妖能击败他?”
“不光是妖,人族里也难寻他的对手。”宁玦眨眨眼,“不过……”
他顿了顿:“说不定你可以,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你会把他的头按进圣迦山的茅房里。”
藕生:“……”
“求求你别说了!”藕生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感到羞耻。
他哀嚎道:“做王的哪个不想千秋万代,江山稳固,贺极凭什么敢这样?”
宁玦笑了笑:“所以我说贺极是个令人欣赏的对手,他治下的妖族乃是真正的盛世。”
藕生:“你真博学,这些事我听都没听过。”
宁玦起身铺床:“《妖王本纪》里都有写,改日给你找几本书看看,睡吧。”
他吹熄了蜡烛。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宁玦被院里扫雪的声音吵醒。
昨夜大雪又盖了满地,扫帚毛擦过雪地的簌簌声虽不大,却还是让他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摸到床边的酒葫芦,起床先灌了口酒。
“冷酒伤身,我给您热热吧。”窗户推开,瘦白兔提着一把扫帚,出现在窗外。
宁玦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你你你……?”
瘦白兔面孔呆滞,努力弯出一个和蔼的笑:“主上吩咐我来照顾您,这些天一直都是我在帮大人收拾院子。”
“还有我。”胖鱼儿在他背后露出了脸。
不明白。
贺极的神经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就完全不会尴尬吗?还是说看见他惊慌的样子会觉得很有趣?
瘦白兔道:“您有吩咐尽管开口,若服侍的人不够,便叫主上多派几个纸人来。”
宁玦穿衣下床:“不必了。”
他想了想,又道:“请帮我带封信给贺极。”
他走到桌边,研墨,提笔一气呵成。
一盏茶的功夫,一封声情并茂的道歉信就写好了。
宁玦仔细读了读,觉得太狗腿了,撕掉,重写。
再一盏茶,第二封信也写好了。
信中,他诉自己此生并无大志,只想混吃等死,望能斩断前尘,江湖不见。
写完,又觉得遣词太过生疏冷漠,撕掉,重写。
第三封信,他思量再三,提笔写道。
十一,展信安: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
此时,门外有人喊道:“这院谁住着?出来!”
宁玦往窗外瞥去,只见几个洒扫蛮横地闯进院里。
他放下笔,把胖鱼儿和瘦白兔塞进柜子里,嘱咐它们不要出来,转身出门去:“何事?”
那几个洒扫打量他:“你就是宁玦?”
宁玦客气道:“我是。”
为首的洒扫十分生气:“这些天你不在,洒扫的活儿都是我们几个帮你做的!”
宁玦笑笑:“多谢,现在我回来了,请问你们都帮我做了什么?作为回报,我也为你们做几天吧。”
十分温和,十分有礼。
洒扫找茬都不能理直气壮了,挑眉:“……你若真想感谢,不如从今日起,跟我换换服侍的仙师。”
宁玦道:“好。”
说话的洒扫不可置信:“你这就答应了?事先说好了,我服侍的……只是白玉牌仙师。”
宁玦还是道:“好。”
那洒扫一听,连忙把自己的洒扫清单交给他,怕他反悔似的,转头就跑。
藕生:“你都不问问自己服侍的人是谁吗?”
宁玦:“看他们开心的样子,应该是位很厉害的仙师吧。”
藕生:“跟强大的仙师搞好关系没有坏处,你就这样让给他们了?”
宁玦淡淡道:“在我眼中没什么区别。服侍强大的仙师不能让我开心,却能让他们开心,让别人开心的事,何乐而不为?”
……
洒扫清单上的活儿很多,宁玦一样一样做。
他身体弱,动作慢吞吞的。
刚去后山捡完柴,天就黑了。
仙师们晚课后要沐浴,他饭也顾不上吃,又跑去给仙师烧洗澡水。
清单上画了个简陋的地形图,标注了他要服侍的仙师的住处。
可圣迦山的建筑长得都差不多,宁玦东绕西绕头都晕了,好不容易找到长得差不多的房子,他试探敲门。
浴房里亮着烛火,人影映在窗纸上。
里面的人正在浴桶里泡澡,听见敲门声,答道:“进。”
声音如玉珠坠盘,清冷好听。
宁玦就拎着热水进去了。
烟雾袅娜,他一走进去,就见浴桶边缘生了几朵粉色的莲花。
一位绝色美人光/裸着,肌若凝脂,面若美玉,柔软无骨地浮在水面。
而桶的另一边,则是闭着眼睛泡澡的嵇采。
宁玦:“……”
那女人见外人来了,非但不怕,还娇媚地朝宁玦眨眼,比了“嘘”的手势。
看模样,有些像妖。
宁玦突然想起了当初凡考的题目。
——倘若给诛莲大人倒洗澡水时,发现浴桶中有一绝色美人,该如何应对?
嵇采平静道:“倒水。”
他靠着浴桶,依然没有睁眼。
女妖也没有出声。
浴房内的气氛十足诡异,宁玦硬着头皮把热水加进了浴桶。
嵇采皮肤很白,被热水烫得泛起虾子色,面孔俊秀,比起那女妖更似一朵莲。
宁玦耳畔不停回响着凡考时听见的议论——
「诛莲大人仙力高强,妖物绝不敢近其身,所以浴桶内的美人不是妖物。」
「诛莲大人的隐私不可窥探,作为洒扫,要做的就是立刻转身出去,并为他们锁好门。」
这似乎是……正确答案?
于是他倒完水转身出去,贴心地为嵇采挂上门锁。
想起刚才的画面,他的脸颊泛着红意,一直烫到耳根。
诛莲他……
还真是会玩。
瘦白兔和胖鱼儿在院外喊他:“大人,天色不早了,回去吃饭吧。”
宁玦疑惑:“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瘦白兔道:“不知道,我们只是来完成主上的任务,刚好碰见您的。”
宁玦:“任务?”
胖鱼儿拍了拍腰间的布囊。
如果宁玦没有记错,布囊里装的似乎是贺极剪的纸人。
胖鱼儿道:“主上讨厌诛莲。”
宁玦:“?”
同一时间,背后的浴房内传来嵇采惊恐的吼声:“见鬼,你是什么东西?!”
“大胆妖物,放肆——”
“还不快滚?穿上衣服滚!不然今日要你毙命于此,我的剑呢?”
脚步声朝门口冲来,浴房的门被拽得咣当乱响,嵇采怒道:“该死的,谁把门锁了?我要杀了他!!!”
宁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