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谓仙》晒杏花

27、玄水镜

　　相里椿解开他的禁言咒：“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穿黑色衣服，整天拉着张臭脸的？”

　　三殿下嘴巴得了自由，立刻朝宁玦喊道：“要把我关进死生塔是吧？好好好，先把你偷的衣服还给我！”

　　宁玦：“……”
　　“……都说了我没有偷！”

　　三殿下骂道：“鬼都不信！谁还会闲出屁来偷你的衣服？”
　　“……”
　　“偷来干什么？啊？你倒是说啊！只有变态才会这么干吧！！！”

　　宁玦眼皮子抽动，又把他的嘴封上了。

　　相里椿问：“他在说什么？”

　　“不重要。”

　　宁玦靠在浮槎上，去拿酒葫芦。
　　他喝了几口闷酒，看见船舱的地上散落了几本书，捡起来一看，书的名字稀奇古怪。

　　《我与女妖不可言说的秘密》
　　《那一夜，神女为我下凡尘》
　　《冷傲富家哥：美人因我花容憔悴》
　　《重生后，发现死敌暗恋我》
　　……

　　宁玦：“……”

　　相里椿道：“这是长熹的书，年轻人就爱看些缠绵悱恻的话本。他年纪虽小，闲书却看了不少，对男女情爱了如指掌，山上的女仙师有感情问题，都会去找他请教。”

　　宁玦又喝了几口酒：“那位妖王……”

　　相里椿：“妖王？你是指贺极吗？几天不见就生分成这样了？”

　　“……听说他断了掌教的仙骨。”

　　“是啊。”相里椿叹道，“贺极的本体是负霜鹓。鹓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那家伙高傲得很，乃是凤凰与雪妖的孩子。虽出生就是大妖，不过尚在少年期，按理说不是寐玄掌教的对手，七十年前还被掌教斩去了一翼。”

　　宁玦：“只七十年，就打得过寐玄了？”

　　相里椿唇角含笑：“听过红莲海吗？贺极，他曾在海底淬过骨。”

　　红莲海是凡人禁地。
　　千里熔岩，水如烈焰，海面开满红莲。
　　远看美轮美奂，可若被美景吸引冒然靠近，定会万劫不复。

　　红莲海方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
　　莫说凡人，就算仙师也受不住海面的热浪，靠近就会融化成一滩血水。

　　妖族是真正弱肉强食的世界。
　　他们崇尚力量，强便尊贵，弱便卑微，生来决定一切，很难更改。
　　一只羊妖无论怎样修炼也不可能超越狼妖，我命由我不由天对妖族而言是难以实现的愿望。

　　不过世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

　　天道再无情，也余了一条生路可走，那便是「淬骨」。

　　哪怕最弱的妖物，也可通过淬骨而脱胎换骨，但前提是，要能经受住那非人的痛苦。
　　火妖淬冰，冰妖淬火，以此类推，只有在最痛苦的地方苦熬数十年，方可完成淬骨，重获新生，若熬不过，死了也没人知道。

　　史书记载，能经历淬骨而生还的妖物，不超一手之数。
　　那些妖物，后来无一不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妖，乃至成为统领妖族几百年的妖王。

　　不过，他们是淬了骨之后才做的妖王。

　　而贺极，他原本就是妖王。

　　相里椿道：“据我所知，别的冰妖淬骨都是随便找个炭炉，稍强一些的找座火山，而他，却直接走进了红莲海。”

　　负霜鹓拥有世间最冷冽的冰雪，而红莲海则翻涌着世间最炽热的熔岩。

　　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宁玦动容：“他已经是妖王了。”

　　相里椿道：“是啊，都是妖王了，还有什么求不得的呢？”

　　“也许是因为要面子吧。”相里椿坐在浮槎的船头，头发被风吹散，散漫道，“那家伙一向倨傲，七十年前掌教斩了他的翅膀，他气不过又打不过，所以跑去淬骨报复。离开红莲海的第一天，他就冲上圣迦山打断了掌教的骨头，又一剑劈开了云雾海。”

　　宁玦问：“他为何要劈云雾海？”

　　“为了炫耀他厉害吧。我猜的。”相里椿道，“如今天下，或许只有陛下才能与贺极一战。要是大人还在就好了。当年大人屠了北地三十万妖众，贺极连个面都不敢露。倘若大人还在，他敢喂我吃/屎，大人一定会把他踩进土里，狠狠地踹他的屁股！”

　　“呵呵。”宁玦干笑，“你对你的大人还真有信心。”

　　“那当然。”相里椿闭眼感受晚风，赞美道，“大人是正义的使者，大人完美无瑕！”

　　……

　　浮槎停在圣迦山的三重天。

　　这里是帝王祭拜之处，平日里仙师不会上来。

　　雪落满山，三重天空空荡荡，只在空旷处停了几艘浮槎。
　　浮槎造价昂贵，等闲仙师无法拥有，那些浮槎属于圣迦山，需要出远门的仙师提请领取，用完还回来。

　　相里椿收起长熹的浮槎，打算一会儿去还给他。

　　两人走出三重天的大门，相里椿忽然抬头，望着门上的一道蓝色的水幕道：“今日是玄水镜。”

　　他给宁玦解释：“三重天有天、地、玄、黄四道水镜，没有规律，随机出现。天水镜可照未来，地水镜可照过去，玄水镜能照出你心中最重要的人，而黄水镜则能找出此世最爱你的人。”

　　“宁兄，有没有兴趣去照一照？”

　　他兴致勃勃道：“山上禁止仙师思凡，但情之所起，难以说断就断。故而每回发现有小仙师谈情说爱，晋纭大人就会把他们带到玄水镜前。你知道，人嘴上说的和心里爱的往往是两回事，那鸡飞狗跳的场景，别提多妙了。”

　　宁玦问：“这玄水镜，相里大人照过吗？”

　　“当然了。”相里椿道，“不过镜子里的人总是换，我这人不太长性。”

　　他拎着三殿下的头，朝空中一丢：“来，我给你演示一下。”

　　三重天的大门是和田玉雕砌的，水镜悬在洁白的横梁上。
　　当三殿下的头飞到镜子前，水镜倏然变大了，一道水幕自半空卷下，铺盖了整座大门。

　　透明的水幕中缓缓浮现了一个红衣的人影。
　　他坐在凤凰花下，正提笔画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清雅从容。

　　宁玦：“……”
　　三殿下：“……………………”

　　“唔唔唔——！！！”他怒吼。

　　“……我没有放屁！”相里椿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语无伦次道，“什么鬼啊，怎么会是大人？这这……我明白了，爱亦生恨，恨亦生爱，爱恨原本就是纠葛的，一体的……不对，我在说什么，我疯了……”

　　“等等，我想起来了！你们知道雍帝陛下照玄水镜时看见的人是谁吗？”

　　“是苍生啊！陛下是唯一能在镜中照见苍生的人！”相里椿道，“最爱也是最重要，最恨也是最重要，不爱不恨亦可能是最重要。陛下总不可能爱着苍生里的每一个吧？这镜子照的是最重要的人，不是爱人啊……这样说就对了，哈哈，哈哈哈。”

　　真是太尴尬了。
　　他冷汗都流了一身。

　　“宁兄，你照吗？”

　　宁玦敬谢不敏：“我看还是算了。”

　　万一照出什么不该照的东西，今晚就别想好好过去了。

　　相里椿提着三殿下暴怒的头：“我先把邪仙送去死生塔，宁兄，多谢帮忙，改日请你吃顿好的。”

　　说完匆匆跑了。

　　宁玦一个人站在三重天的大门下。

　　藕生问：“现在没人了，不去照照吗？”
　　“没什么可照的。”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
　　“完全不想知道啊。”

　　“喂，宁玦！”藕生忽然吼了一声，“给我打起精神来啊！”
　　少年兴奋道：“圣迦山我们已经来了！你不能再像仙芽村一样咸鱼了，知道吗？”

　　宁玦笑笑：“好哦。”

　　往二重天走去，他路遇一株巨大的灵树。
　　灵树繁茂，树叶散发着浅绿色的光，树枝上挂满了仙师的祈愿牌。

　　藕生道：“我们也写一个吧。”

　　宁玦拿起桌上空白的祈愿牌：“你想写什么？”

　　“我要做最好的仙师！我要做救世的大侠！我要行侠仗义，铲尽天下不平事！”
　　“……拜托，这也太浮夸了。”
　　“哪里浮夸了？你倒是说说看。”
　　“分明就是不用说也可以感受到的浮夸，说这些话你不会脸红吗？”

　　藕生说：“你看看别人的。”

　　宁玦抬头看，只见树上其他祈愿牌写着：

　　「万山论道，我最闪耀！仙门在我脚下颤栗吧，桀桀桀——」
　　「红玉牌有什么了不起？我是要成为金玉牌的男人！」
　　「拳打晋纭，脚踩诛莲，坐下骑着相里椿，我就是最强的仙门弟子，啊哈哈哈！」
　　「杀杀杀，妖魔鬼怪杀杀杀！灭灭灭，魑魅魍魉灭灭灭！」

　　……好吧。
　　藕生的心愿与之一比，真的没那么浮夸。

　　宁玦提笔蘸朱砂，在木牌上写下藕生的心愿，又将牌子顶部的红绳系在树枝上

　　晚风带雪，拂过树梢。
　　旁边的木牌撞到了他的手。
　　借着月色，宁玦瞥见，那木牌上写着两列小字，行云流水，笔带银钩。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木牌很旧了，似乎在树梢摇曳了许多年，字迹模糊到快要腐朽，字下面还沾了几滴血渍。

　　在一堆浮夸的壮志豪言里，显得那么不同。

　　宁玦笑道：“这里还有个情种。”

　　风吹来了三重天缥缈的雾气，落在脸上清爽潮湿。
　　不远处的断崖之下烟岚云岫，雾霭如烟蒸涌，一片纯白无瑕，弥蒙宛如仙境。

　　藕生叹道：“好美，旁边是什么地方？”

　　宁玦告诉他：“圣迦山的云雾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