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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焰火 ...


  •   姬斐脸僵了,缓缓扬起一个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头顶,一片树叶飘落。

      宁玦抬手,树叶落在他掌心。
      他笑意很浅,素净的指尖夹着落叶,灵力涌动。

      绿叶为刀,凌厉地破开眼前虚空,朝着芦花的额头射去。

      “你找死——”姬斐挡在芦花身前.
      他手掌撑地,炽红的火焰从他身上爆裂而出,化为一道屏障,护住了两人。

      绿叶却没有撞入火焰。

      隔着几寸的距离,它停在了半空,被风一吹,慢悠悠落在地上。

      姬斐意识到自己被诈了,脸色难看,他捏起拳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你的破绽吗?”宁玦漫不经意道,“那简直太多了。”

      姬斐:“……”

      “第一次察觉不对,是在仙师驿。你告诉我,飞仙宗的仙师外出前会将魂识注入玉牌,玉牌的光芒代表仙师的状态。虽然你很快把玉牌收起来了,但匆匆一瞥,我看见墙上所有的玉牌都光芒黯淡,而那时你正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并没有受伤。”

      “第二次是在屋顶。相里椿消失,你想当然说是邪仙的伎俩。可那时邪仙就在脚下,并无异常。飞仙宗的仙师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我猜是你在有意误导我。”

      “第三次是城主的花园里。你和相里椿昏迷了一天半,而我昏迷了三天。幻境是我强行撕开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你们醒得晚,一开始我想不通这一天半的时差去哪了,直到后来你开口——”

      “你主动跟我讲述幻境的结局,可你怎么知道我没看到最后?你为救相里椿骂邪仙的那些话,也分明不是你该知道的。所以我明白了——那消失的一天半,是你在看我的记忆。”

      宁玦微笑道:“小少年,你的扮演游戏有些稚嫩啊。”

      姬斐……或者说该称之为陆秉。
      他眼眸一点点沉了下来,手心的火焰愈发刺眼,像染了血色的颜料,散发着皮肉被炙烤的焦糊味。
      少年端正的仙师面孔上开始流血,皮肉一寸寸脱离骨头,变成灰,变成炭。

      丑陋不堪。

      他扬手将那团火朝宁玦砸去:“去死啊——”

      …………
      ……

      树林另一头。

      相里椿抬起头:“啊。那里有火光。”
      他拍拍一旁土里的头,问:“知道为什么会有火光吗?”

      三殿下:“唔唔,唔唔唔唔唔!!!”

      “小爷不是贱民,你也杀不了我。”相里椿没心没肺,慢悠悠道,“我告诉你为什么有火光。因为你被消灭了,城里的百姓正在放烟花庆祝啊,哈哈哈哈哈!”

      三殿下:“……”

      ……

      宁玦的袖口被烧穿一个洞,他心疼:“打我就打我,别烧衣服啊……”

      又一团火焰袭来,这次烧了他一缕头发。

      藕生大喊道:“头发也不行!陆秉,烧别的地方!我不想当秃驴!”

      “废话真多,出手啊!你不敢吗?”陆秉的攻势猛烈,宁玦却只是闪躲。

      藕生受不了激:“宁玦,揍他!拔出你的剑!”

      拔不了一点儿。

      宁玦为难:“……还是算了。”

      火焰又在衣裳上烧了几个洞。
      陆秉疯了,手下丝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藕生急道:“因为剑是贺极送的?你不想用。”
      “跟贺极没有关系。”宁玦正色道,“我若用剑,他可能会死。”
      藕生:“再不出手你就要死了啊!”

      宁玦叹气。
      他脚尖轻点林中飘落的叶子,避过火焰,袖口/射出一片亮莹莹的薄纸。
      薄纸飞向陆秉,倏然光芒四射,变大,膨胀,继而化作一道巨大的白网,将少年困在其中。

      他轻盈落地。

      藕生:“那是何物?”
      宁玦道:“初到慈水城买了一盏梅花灯,那是灯纸。”
      “灯纸可以除魔?”
      “只对他有用。”宁玦道,“邪仙很怕沾有所爱之人气息的东西,陆秉的奶奶住在城外的镇上,幻境里有人提过,你忘了吗?”
      藕生点点头,想起来了。

      少年跪在地上,抓着灯纸化作的白网。
      巨网的光芒对他是毒药,一寸寸融蚀着他手上的皮肤。

      鲜血横流,他却不松手。

      他在笑。一开始是轻笑,而后是发狂的大笑。

      “我死后人们怕极了。邪仙厌恶我,他们以为讨好邪仙就可以苟活……他们闯进我家,绑了我奶奶,要像烧死我一样烧死她,大家的脸好畸形,好狰狞,仿佛中了邪……所以我把镇上的人全杀了。”

      少年流下两行清泪:“我错了吗?”

      “我明明告诉他们如何对抗邪魔,我明明把邪仙的弱点摊开给仙师看了……可那叫姬斐的仙师却在幻境里看得睡着了,他说,真无聊,能不能快点烧。人心幽暗,晦涩,根本不配得到拯救……”

      宁玦指着地上的芦花:“那她呢?”

      陆秉一怔。

      “她去飞仙宗求救,是为了城中的百姓,还是为了灵魂被怨恨困住的你?你奶奶又为何上街为来往的路人送灯?”宁玦道,“幽暗也光明,晦涩也率真。人心如月,亦有圆缺。”

      他收了灯纸,少年静静地跪在那里。

      “走吧,这回不杀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开心。”

      少年苦笑:“我已成魔,你放了我,不是仙师的行事之道。”

      宁玦弯唇:“却是我的道。”

      他转身离开。

      少年喊道:“上川玉——”
      他抬起幽暗的眸:“能不能告诉我,两百年前故事的结尾?”

      王都大火。
      长街铺满炽红的炭块。
      那年的他,就如火刑架上的自己。

      宁玦:“你以为呢?”
      陆秉:“我以为,这样的故事,结局只会有一个。”
      宁玦道:“我并不知道故事真正的结尾,因为第一颗炭,是我丢进去的。”

      那日,他走出神殿。
      冷刃,浓烟,大火,血泊。
      百姓跪伏于地,握着炭块,惊疑不定。

      “大人会像从前一样救我们于水火吗?”
      “他怎么救?这么多人他怎么救啊!”
      “大人天生仙骨,还有神明庇佑,走过炭路未必会死,咱们却是肉体凡胎……”
      “怎么能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来?你忘了那年被贵族迫害,是谁救了你的命吗?!”
      “那我该怎么办?你说啊,我该怎么办?!什么都不做就去死吗?”

      私语窃窃。

      唯独那人一言不发。
      他没有责怪,亦没有动怒。
      只是弯腰,从路边孩童的手中取过炭块,轻轻丢在了炭路上。

      无悲,无喜,无惧,无怒。
      平静如一缕风。

      那块炭滚入火中,很快燃起了烈焰。

      满城噤声。

      百姓们眼泪溢出眼眶,嘶声道:“大人……”

      “有人丢了第一块炭。”他淡声道,“不必再愧疚了。”

      长路没有尽头,一块块炭火相继落在路上。
      百姓们垂着头,跪在地上,深深地将脸掩了起来。

      一时,大地上只有炭块灼烧发出的毕剥声。

      王都从未有过如此寂静的时刻。
      ……

      陆秉动容:“你就不会怨吗?”
      宁玦笑了笑:“我救苍生,只因我想救,与苍生何干?”
      陆秉怔了许久:“……这是真理?”
      宁玦道:“不知道,但这会让你好受些。”

      他离去,背影消失在了树林尽头。

      树下的芦花醒了。
      陆秉敛起邪气,抹去嘴角的血。
      女孩醒来看见他,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里芦草编的小鸟。

      正在陆秉要解释的时候,她笑着道:“姬斐哥哥,我们回山吧。”

      陆秉:“你……叫我什么?”

      芦花拍了拍身上的草:“姬斐哥哥啊。小时候娘亲把我送到飞仙宗,她说,等我成为名扬天下的仙师就能再见到她,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
      “我们下山驱邪,刚刚收伏了一个很坏很坏的魔头,你看,城里在放烟花庆祝了!”

      站在山腰可望脚下。
      死寂了多日的城池重新焕发了生机。
      灯火一盏盏亮起,烟花炸在夜幕,璀璨如雨。

      芦花喜看漫天烟火,朝山下大喊:“等我长大了,也要做像姬斐哥哥一样好的仙师!我们要去拯救苍生,我们要去斩妖除魔!”

      陆秉道:“拯救苍生有什么好?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拯救。”

      芦花笑着道:“可总有人值得。影子的存在是因为有光,我们也要为了世间的美好而活啊。”

      陆秉眼圈有些红,他抱起她:“那你要吃得胖胖的才行,瘦得像根豆芽菜,怎么斩妖除魔?”

      芦花趴在他肩上:“等着瞧吧,我会长大的!”

      她攥着染了血的草编鸟,给他看:“我方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我的鸟儿都变黑了。”

      陆秉朝夜色深里走。
      少年一身绿衣,背负仙剑,背脊清直。

      他静了静,仰头望着绚烂的夜空:“我再给你编一个。鸟儿……会回来的。”

      ……

      慈水城,城门外。

      路中央,地上放了个袋子。

      相里椿捡起来看,里面装了几十颗天行石。
      来的路上他们的浮槎正是因为没了燃料才不得不半途停泊,现在却白捡了一袋。

      一颗天行石价值百金,这袋子石头足以买下一座小城池了。

      价值一座城的东西,被人随手丢在地上。

      相里椿:“哈哈哈,运气真好!”

      宁玦:“……”

      相里椿又道:“宁兄,你衣服怎么糊了?是被烟花的火星溅到了?”

      宁玦:“……”

      他何止是没心没肺啊。
      简直连肝都没有。

      相里椿把天行石装在浮槎上,随口问:“小陆秉的事处理好了?”

      宁玦瞥他一眼,相里椿道:“先声明,我可没有偷听,我是猜的。”

      “飞仙宗的姬斐是出了名的纨绔。两年前十不知大人排的仙门败类榜,那小子进了前十。仗着爷爷是飞仙宗掌教胡作非为,下山驱邪时顺手把苦主家娇花般的女儿给采了……小陆秉虽然暴躁了点,人却是正直的。”

      宁玦道:“他还是个少年。”

      相里椿笑笑:“少年人总是一腔热血,妄图拯救苍生,殊不知能改变自己是神,想改变别人却是病啊。”

      宁玦道:“光是骨子里流淌的那一腔热血,就很令人羡慕了。”

      “也对,不像我们,热血都凉了。”相里椿忽然问,“你的附耳呢?”
      “兜里。”
      “戴上吧。”
      “为什么?”
      “我被捉住之后曾呼唤过贺极,可附耳里没有回答,我怀疑他不是没听见,只是不想搭理我。你喊喊看。”
      “……我看没这个必要。”
      “为何?”
      “……”

      让他去跟贺极说话,还不如让陆秉一把火把他给烧死!

      相里椿好奇道:“你说他会去哪呢?那煞星根本不可能被邪仙的伎俩困住啊。”

      三殿下的头在船舱里滚来滚去:“唔唔唔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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