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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收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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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你居然活着,还活得像条狗!”
“瞧瞧你这身破烂的衣裳,你是要饭的吗?别说,这烂鞋子,就连要饭的都不会穿!”
“两百年不见,审美都变差了,能不能把这身灰不溜秋的衣服脱下啊?碍死我的眼睛了。哦,再看看你现在这具身体,那么瘦,那么丑——”
三殿下被抓后神采奕奕,鬼叫了一路。
藕生怒骂道:“这身体哪里丑了?!”
宁玦拽着他的脚,倒拖着他在街上走。
有好奇的百姓偷偷围观,发现被拖的人是城主,瞬间见了鬼,嗷了一声掉头就跑。
可见这几个月,三殿下究竟给慈水城的百姓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你这家伙要带我去哪里?”
他的邪法被宁玦封住了,无从反抗,只能拼命扭动,扭着扭着,把本来就不结实的头给扭掉了。
“啊我的头!”他不想变回无头鬼,只得伸手把头抱在胸前。
“我早该想到是你!”三殿下的嘴巴在断头上开开合合,无比诡异,“前几日,城主府内失窃的衣服也是你偷的吧?”
“我对你的脏衣服不感兴趣。”
“见鬼那是你的衣服!还有把丑得要命的破伞。上川灭国后,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还给我!”
宁玦:“……”
藕生大为震惊:“……你连他的衣服都要收集?你还要他还?”
三殿下咧着洁白的牙齿:“两百年来我对着那件衣服日日诅咒,嘿嘿,听说七十年前你就被我咒死过一回。”
宁玦淡淡道:“我的死跟你无关。”
三殿下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来劲了:“是吗?看来恨你的人还是那么多,我就说吧,你的性子最讨人厌了。”
宁玦把他拖到芦花家的房前。
三殿下:“你带本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宁玦蹲下身平视他:“你为何会变成邪仙?”
三殿下怒道:“该死的!史书上都有写,你就不能花点心思看看吗?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我是怎么死的?你怎么敢这样轻视我!”
宁玦:“听说是因为守卫王都,被敌将斩于马下,但我认为,守卫王都不像殿下会做的事。”
三殿下平和了:“哈,那你还是很了解的我嘛。”
当年他引狼入室。
邻国的野心根本不止几座城池。
一个废物王子对敌国而言没有价值,王都攻破后没多久,邻国的军队在街上大肆屠杀。
他提剑冲出去,对着骑兵怒吼道:“住手!这些贱民是我的,你们都杀光了,谁来服侍我?”
然后就被敌将一刀斩下了脑袋。
他死后在世间流连了许多年。
他看见战火停息,战火又起。
上川国被邻国吞并,再过了几年,邻国又被它的邻国吞并。
尘世浮沉,王位不知换了几回,每一回都难免腥风血雨。
倒是那些贱民,如春风一过又绿的野草,一茬一茬,不灭不消。
做鬼的时候,他不可避免想起了那人曾经的话。
——殿下,在我眼里,您和他们没有区别
——甚至,您还不如他们。
他居然是对的!
简直能把人气死。
他这邪仙的怨气,大抵一半都是被眼前这人气出来的。
宁玦问:“慈水城外的大雾,是你布下的?”
“雾?”
“多日前,有一孩童逃出大雾去飞仙宗求助。她带着仙师回来,你把仙师掳走了,那个孩子呢?”
三殿下:“我没见过孩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些仙师不是你制伏的?”
“……怎么不是?”三殿下要强道,“他们见到我就吓破胆晕过去了,你也是自己从房檐上掉下来的。哈哈,上川玉,几百年不见,怎么越活越回去啊?居然在我面前晕倒,还被我绑住了,真丢脸!”
宁玦摸了摸鼻尖:“原来是这样,我搞错了。不过早该想到的,凭你的力量怎么可能困住一座城?”
三殿下嘶声尖叫:“什么?你在瞧不起谁!”
宁玦放出一只引路蜂。
金黄的小虫飞进了芦花家。
它转了一圈,嗅了嗅屋子主人的气味,出来围着宁玦扇扇翅膀,掉头朝城外飞去。
宁玦跟着引路蜂出城。
地上那人还在兀自嚎着。
“有本事你放开我,让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困住这座城!见鬼……上川玉,你怎么敢像拖破麻袋一样拖着我?你这尊卑颠倒,无君无父的贱民!还记得我是你的殿下吗?我要杀了你啊——”
宁玦嫌他吵,一脚把他的脑袋踢飞。
三殿下抓回自己的头,叫得更惨了:“你对别人都很好的,凭什么只对我粗鲁?!”
“殿下请闭嘴。”宁玦淡然道,“我正努力忍着不把您掐死,别给我这个机会。”
三殿下听得他语气危险,稍稍闭上了嘴。
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叫道:“该死的,你就不能换条路拖我吗?这路上全是石头,痛死人啦!”
……
引路蜂停在了城外仙人庙前。
庙里那尊抱头仙人像已经不见了。神像的位置上摆着一具焦黑的骸骨,骸骨上披着一件红袄子。
香案上早已没了瓜果供奉,香案下,瘦弱的女孩穿着单衣,趴在蒲团上昏过去了。
藕生道:“是芦花!”
宁玦望着那具骸骨:“这才是困住慈水城邪仙的真容。”
藕生怔愣:“这是……陆秉?怎么会,邪仙分明是地上这个鬼啊!”
宁玦道:“谁说城内只能有一个邪仙了?你还记得城外困住人的雾有什么特点吗?”
“很热,很黏……陆秉是被烧死的,难道说雾是他布下的?”
“没错。”宁玦道,“毁掉邪仙的方法有二,一是除去他的怨念之始,二是切断他的力量来源。”
“一般为了保命,邪仙都会把自己的弱点隐藏起来,那幻境却在时时刻刻提醒我们——城主的力量来自于百姓的恐惧。这不合理。”
他脚尖踢了踢三殿下:“虽然他不太聪明……”
“你放屁!”三殿下怒骂。
宁玦:“……但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弱点摆到人前。我们进入的幻境与他无关,是陆秉制造的。”
藕生想起了幻境中的大火和皮肉焦糊的气味:“可烧死陆秉的是抱头鬼,就算变成了邪仙,也应该找他报复吧?陆秉为什么要用雾气把整座城隔绝起来?难道说……”
宁玦拧起眉。
三殿下:“珍珠里的笨蛋,你还不懂吗?我那点火苗根本烧不死陆秉,烧死他的人分明是城内的贱民啊。”
藕生:“少为自己开脱了!我也不是笨蛋!”
三殿下嗤笑:“你哪只眼看见我开脱了?我是邪仙,邪仙杀人天经地义。这世上最虚伪的分明是心里住着恶鬼,却披着人皮自诩为良善的家伙。坏都不敢坏得光明正大,一群臭老鼠。”
少年死后怨气冲天。
可他的怨念之始并非点火的三殿下,而是整座城。
那日大火浓烟,烈焰向天,整座城的人都为他的死添了一根柴。
他一心要救的人们亲手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他成为邪仙后用雾困住了慈水城,断绝了百姓逃离的希望。
他们既然懦弱无为,胆怯自私,那就干脆让他们坠入恐惧的地狱里受无尽折磨。
——这是来自少年的报复。
若陆秉的怨念是一城的人,那么除非杀光整座城,否则很难将他除掉。
藕生问:“陆秉在哪里?”
“我还不能确定。”
“如果真要杀光整座城的人才能消除他的怨念,该怎么办?”
宁玦沉吟片刻,道:“那就杀吧。”
藕生:“……”
三殿下一听,立刻怒骂他:“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陆秉很合你的心意吧?是不是看见他就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你竟然还要为了他屠城,残忍!”
藕生:“……你怎么有脸说别人残忍?”
三殿下:“当年死老头偏袒你,说你慈悲,呸!什么神爱众生,都是狗屎!怎么不见你慈悲对我?你只会拿鞭子抽我。”
“国主从未偏袒我,他想要的一直都是我死。”
“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宁玦道:“上川国王权与神权的矛盾存在已久,贵族与平民的矛盾也已激化。选我成为祭司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既能安抚民心,又方便在日后不用顾及地收回王族散落的权力。”
“喜欢造神,亦喜欢毁神,人性如此。若你当初没有叛国,时机成熟时,国主和贵族就会想办法使我声名狼藉,万人唾骂,届时王族出面收回神权,再选一位英明慈悲的君主继位,万众归心,国内的困厄轻易可解。”
“你是国主的选择,他对你有所期待,所以才总训诫你要你慈悲。你辜负了他一番苦心,还亲手杀了他。”
三殿下:“我不信!若早知日后的下场,你怎么敢得罪举国贵族?你就不怕来日被杀吗?”
凭他当年在上川国对贵族们做的事,他失势后,那些报复心强的贵族们定会寻来世上最残酷的刑罚,一点一点磨碎他的骨头,挖烂他的肉。
三殿下想必也会。
但在那之前,他一定会先把这家伙绑在寝殿里,逼他跪下说一万句“殿下我错了”,“殿下对不起”,再狠狠把他的头踩进泥土里!
明知会有这样的结局,他怎么敢的啊?
宁玦淡然反问:“知道明天要死,今天的饭就不吃了吗?”
三殿下:“反正我不信!你从小就骗我,你个没良心的骗子!无耻的坏蛋!”
“爱信不信。”宁玦抓住他的头甩到庙外看不见的地方去。
眼不见为净。
他抱起芦花,探了探她的脉搏,女孩没有受伤,只是太累昏迷了。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她是怎么独自跑上的飞仙宗求救,又怎样凭一己之力把仙师带了回来。
“陆秉应该在保护她吧?或许他还有人性未泯。”藕生望着骸骨上的小红袄。
女孩脱了自己的衣服,穿在骸骨的身上。
她手心攥着一只芦草编的小鸟,鸟上染了死黑的血。即使在睡梦中,细细的眉头也紧拧着,一刻也不曾放松下来。
宁玦抬起手,指尖在她额心点了点。
一只淡绿色的撰梦萤闪着光辉的翅膀,落在了她白皙的肌肤上。
藕生道:“在襄南城,你给王善人用的撰梦萤是红色的。”
宁玦道:“红色是噩梦,绿色是美梦。人心的邪魔太强大了,多坚强的人才能与之交手?若我是陆秉,一定希望她不要见到,不要回忆,不要知晓。她只是个小姑娘。”
藕生道:“你比邪魔更强,在我心里,你是能够战胜一切邪魔的人。”
宁玦摸了摸珍珠。
藕生:“做什么?”
“发烧了吗?怎么说出这种叫人难为情的话?”
“……脸皮这么厚的人也会难为情吗?!”
宁玦哈哈笑。
庙外,相里椿暴躁的声音传来:“妈的,终于逮到你了!你个下三滥的邪魔,给我认真道歉啊!”
仙师们追了过来。
三殿下的头落在相里椿手里,正被他当球踢。
他踢了几脚觉得不过瘾,又一拳把那颗头颅砸进树干里:“说啊,上川大人完美无瑕!”
三殿下鼻子被砸歪了:“道歉?做你的春秋大梦,我绝不会承认他比我强!你杀了我吧!等等……你还真杀啊?上川玉,救命啊!快出来管好你的狗!!!”
相里椿:“你狗叫什么?哪里有大人?”
宁玦:“……”
三殿下刚要指认,宁玦指尖劲风弹出,一道禁言咒落在他嘴上。
三殿下:“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相里椿心有余悸:“这回差点阴沟里翻船,幸好你将这邪魔拿住了,回去让嵇采把他关进死生塔,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作乱了。”
宁玦问他:“怎么找来这里的?”
相里椿搂着一旁的姬斐:“啊,这还要多亏了我的好兄弟,他用飞仙宗的秘术找到了你留下的痕迹。”
“滚,谁跟你是兄弟?”姬斐嫌弃地把他的手臂甩下去。
他看着宁玦怀里的芦花:“这孩子不远百里前来求助,也算跟飞仙宗有缘,不如由我带回去吧,教她仙法和剑术,假以时日或许也可以做一名仙师。”
宁玦思忖片刻,把芦花抱给了他。
相里椿:“这一趟还真是波折,好在有惊无险。喂,那边的大师兄,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啊!”
飞仙宗的大师兄刚捡回一条命,腿都吓软了,听他提起赌约的事,脸又绿了一层。
姬斐抱拳道:“两位,师兄们受伤了不便多留,后会有期了。”
飞仙宗的人收拾离开。
相里椿拎起三殿下的头:“宁兄,咱们也打道回府吧。”
宁玦跟他走了几步,顿住脚:“我有东西落在仙人庙,稍等我一下,我回去拿。”
他一个人折回去。
仙人庙旁。
姬斐放下芦花,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夜里风冷,吹起女孩额前的碎发,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听到脚步声,姬斐回头,疑惑道:“宁玦,你还有事吗?”
宁玦站在十尺之外,平静地看着他:“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邪仙陆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