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倚栏》弄瓦玉章

7、晚宴

　　大太太走后，月蔺趁着接风宴开始前稍微小憩了一下。待莲青前来叫唤，已到掌灯时分，只是岭安的傍晚不似京都，红透半边天的火烧云透过竹帘仍映得屋内一片明亮。
　　月蔺撑起久睡乏力的身子，问道：“晋儿呢？”
　　莲青挽起床帘，答道：“鑫二爷带着少爷跟祁公子先往东边的棠明园去了。方才老太太派人来说，晚宴设在园子里，还送来了几套新衣裳。徐姨娘和六小姐已梳洗完毕，现在正屋候着。”
　　“那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月蔺微微皱眉，语气里有些责怪。
　　莲青笑着解释道：“我本也想叫小姐来着，但送来衣裳的霏月姐姐说了，不必惊扰您午憩。”
　　“这一路来，小姐也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我见您睡得熟，而且离开席也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就自作主张了。”
　　月蔺摸了摸有些熟睡得发烫的脸颊，“那就快些更衣吧，别让姨娘她们等太久了。”
　　莲青点头，麻利地取来新衣替月蔺换上。那是一件用银丝缝制的祥云纹长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看得莲青连声赞叹。但月蔺只觉得服饰奢华，更胜京都风气，所以不敢再多加修饰，只让莲青用桃木簪简单地挽了一个流云髻，坐在妆镜前，借着西斜的暮光，略略施些淡脂浅粉，就算收拾妥帖了。
　　院外早有丫鬟等着，月蔺随着她们引领来到棠明园。园中有几株开得正盛的秋海棠，如巨伞般在庭中撑起一片荫凉，低处的枝桠挂着浅浅的萤火灯，两边的抄手游廊上挂着明亮精致的宫灯，一深一浅的灯光交相辉映，打在海棠花上，更显绚丽。南北方向有一条人工雕凿的精巧流觞，将园子一分为二，男宾在西侧，女眷在东侧，既亲密无间又恪礼有序。伺候的奴仆不少，有的负责上菜，有的负责斟酒，还有的专心守着灯火蜡烛，但都悄无声息且井然有序。
　　年龄尚小的月晋，随同三舅舅家的泽森、泽淼坐在外祖母身旁。三个小家伙又笑又闹，竟像是亲兄弟般亲密。月蔺在鸾瑛嫂嫂陪伴下一一拜见过各位舅父和二舅母、三舅母，几句寒暄后在鸾瑛嫂嫂的南侧落座。徐氏，月茉也依次而坐。
　　对面的男宾席上，祁弘正陪着一身穿青云凌绸的男子对饮。那男子剑眉星眸，举止温文尔雅，一股书卷之气，想必就是泽鑫二哥哥了。
　　菜品上齐，余老太太先开口：“今日既是接风宴，也是家宴。大家都别拘着了，起筷。”说完，霁雪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铃铛摇了摇，一瞬间，除了几房太太带在身边的大丫鬟，所有下人全都出奇一致地离开席面，退至丈远的地方垂首候命。席上众人皆目光望向余老太太，只见她率先举起杯盏，向众人示意，一饮而尽。
　　大舅舅元宗也举起酒杯，笑言道：“母亲今儿是真高兴了，儿子陪您饮一杯。”说完，也仰头饮尽杯中酒。
　　余老太太打趣道：“你整日在府衙里陪那些相公，酒量倒渐长啊！霁雪，把我们前儿酿好的葡萄酿拿出来，给你宗大爷倒上，我们娘儿俩好好喝上一杯。”
　　“母亲好偏心。”三舅舅元宪故作抱怨，“偏只赏给大哥哥亲酿的酒。”
　　又惹来老太太好一阵笑，对着女眷们说道：“看看，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哥哥争宠。霁雪，给宏二爷和宪三爷都斟上。”
　　听着长辈们的笑谈，一直坐在老太太身旁的泽森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祖母，泽森也要，泽森也要。”
　　泽森与泽淼虽有着双生儿一般的样貌，但胆子却大些。而胆小的泽淼望着比自己大不到半刻的哥哥，眼神里也满是明晃晃的期待。
　　余老太太一脸宠溺，知道这对双生孙儿也想尝尝新鲜，只说：“霏月，我记得慈姐儿有送来一瓶青梅蜜，冰过后还挺清凉可口的，拿来给晋哥儿和四哥儿、五哥儿。”
　　“一个个的，都知道讨老太太的好东西。”三太太郑氏拿起一方金梅丝帕掩嘴而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日里亏待了他们爷仨呢。”
　　复而假意叹息道：“还是女儿贴心些，不像这两个混世魔王，闹得我头大。”
　　“慈儿送来的不过是些小玩意，能得老太太赏脸就好。倒是娴娘娘，真真的是为咱们侯府争光呢。我记得，上个月宫里来信，说娘娘最近时常困乏，尤其怀念我们岭安的酸果儿。应是快有喜事了吧？”二太太张氏轻摇着乌木团扇接过话头。
　　老太太忙问：“哦，当真？”
　　大太太起身回道：“本想明日再回老太太的。上月来信时还未确定，所以娘娘嘱咐不便声张，怕闹笑话。今日宫里又传来回信，里面有太医的诊断书案，说娘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余老太太听了，欣喜不已。“那就赶紧，找几个医女送进宫里。”话间，仿佛就要起身亲自去寻。
　　“瞧老太太急得，好像明天就能抱上外重孙似的。”鸾瑛一边笑着，一边起身来到老太太身旁扶住她的双肩，说道：“大太太早就请东方先生到各大医馆里寻了，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鸾瑛的话语引起了众人的大笑，被老太太轻轻捶了一下，佯怒道：“你这个嘴，最是厉害的。什么时候生个小泼猴，也闹你一闹！”
　　鸾瑛一听，脸儿红了起来，一双含水的眉眼直往鑫二哥哥身上瞧去，嘴里却依旧不饶人地说道：“好好的，老太太怎么又拿我取笑了！明儿我可不给您弄那什么樟木柜子去了。”
　　老太太也假装告饶，笑言道：“哈哈哈，原来瑛姐儿也有脸皮子薄的时候。只可这一件正事，马虎不得，那樟木柜子是给你蔺妹妹的。入秋多蚊虫，不弄那樟木柜子，她房里不舒服呢。好孩子，别跟我老太婆一般见识哈。”
　　众人见老太太如孩提一般哄起了鸾瑛，甚是有趣，顿时又添了不少笑声。
　　月蔺冷眼瞧着这一大家子的热闹，心里想着远在京都的母亲，心里忽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不觉中多饮了几杯，更生出了一些寄人篱下的感伤，但半分也不敢显露于人前，唯有强装笑颜。
　　推杯换盏间，已有初月升空。老太太到了歇下的时辰，早早地由大太太陪着回了槐安堂。三太太见泽森、泽淼闹困，也跟着回屋。各房舅舅因明日还有公务，不便多饮，留下几件早已备好的见面礼后，也陆续离席。
　　鸾瑛见也差不多了，就低声向二太太问道：“太太，这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将席面撤下？”张氏点了点头，向泽鑫说道：“我身子也乏了，你们若是还有兴致，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寒桐阁，到那赏会儿月。”
　　又交代鸾瑛：“哥儿明天也要回府衙，酒就免了，煮些解酒的葛花麦冬茶一并送去。”鸾瑛一一应下。
　　泽鑫走到月蔺跟前，问道：“蔺妹妹可想去赏月？”
　　月蔺本想着，心里的疑问也是时候该问问清楚了，但转头看见月晋满脸倦意，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一时有些犹豫起来。鸾瑛看出了月蔺的顾忌，便开口道：“你带妹妹和祁公子去寒桐阁，我带晋儿先回落樱小院歇下，再给你们煮些解酒茶去。”
　　月晋听见不带自己一起去，强撑着小性子吵着要一同前去，但府中老练的嬷嬷一抱在怀中哄了哄，不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可见今日确实玩得十分疲累。
　　月蔺让莲青也跟着回去照顾月晋，自己则带上老太太给安排的大丫鬟夕颜，随同二哥哥往寒桐阁慢慢走去。
　　寒桐阁是依着府中后山修建的一座庭阁。山上有株栖凤梧桐，寒桐阁又三面临空，仿佛是特地为了迎那祥瑞而建。阁内比起棠明园又凉爽了不少，晚风穿堂而过吹起纱帐，颇有一股谪仙乘风欲归的洒脱。
　　就在月蔺三人在阁中乘凉赏月时，鸾瑛带着一行人回到落樱小院安置。按照张氏的吩咐，煮好了解酒茶，自己领着大丫鬟晴柔往寒桐阁走去。不料，绕过荷塘时，从假山后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鸾瑛向晴柔使了一个眼色，晴柔会意，悄悄地靠近假山，探头往里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