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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质问 ...

  •   只见三太太郑氏身旁的大丫鬟岚儿正低着头,和一名男子低声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地用衣袖抹去脸上的眼泪。
      晴柔瞧那男子眼生,加上月色昏暗,瞧得不真切,不敢肆意声张,便悄悄退了回去,将情形一一告知鸾瑛。鸾瑛虽不当家,但这几年跟着在余老太太身边帮着打理一些家务,深知大太太的脾性,断不会容忍府中女眷私会外男的事情。所以,故意将脚步声加重,同晴柔一唱一和,有意将此事糊弄了过去。谁料这一好心之举,却为后面惹来后宅纷乱,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此时,寒桐阁里的三人,正静静地品着香茗。月蔺心中有事,赏月时心在不在焉,祁弘看她的神情有异,心里想起了那夜与月蔺的长谈:
      月蔺一行之所以离京南下,名为省亲,实则是母亲白元宁为免她姐弟二人卷进朝中纷乱而安排的逃离。一年前,冷府长子冷月昂奉命率军在北境与敌军对峙。但不知从何处传出他战败被俘的消息,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朝廷不断收到北境边防节节败退的军报,一时间针对月昂与冷府的谣言纷至沓来。皇上因战事积劳成疾,一病不起,转由一向与冷府政见不和的太子监国。为铲除异己,太子授意他人在朝中参奏冷月昂被俘卖国,生死不明的长兄成为了太子一党针对冷府的一把利刃。而父亲冷啸,不愿屈服于流言承认自己的儿子通敌叛国,因此被收回了兵权,囚于府内等候皇上圣裁。
      只是祁弘当时不明白,那晚谈论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似乎月蔺对到岭安侯府避难有些反感,甚至有些说不清的恨意。而看到月蔺今晚宴上的沉默寡言,使得祁弘更加坚信,她那异常的淡漠必有原因。
      最后还是泽鑫开了口,“妹妹不是想要问些什么吗?”泽鑫放下手中杯盏,看向月蔺。
      月蔺措不及防,一下子被问住了。母亲曾说过,泽鑫表兄,自幼天赋过人,三岁习字,五岁诵诗,七岁便能做出令老学经都赞叹的文章。月蔺一直以为他是个稍显迂腐的读书人,没想到他却能如此洞察人心,问得如此直白。月蔺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二哥哥聪慧,定然知道月蔺想问什么。”
      “你是想问,为何娴娘娘不在宫中替冷府仗义执言?为何白府拒绝元宁姑母出兵到北境搜寻月昂的请求?还是为何在你父亲被禁足时,白府派了亲信接管你冷府的兵权?”
      月蔺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回道:“原来二哥哥什么都清楚。”
      “我确实都有答案。”泽鑫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蔺妹妹,你确定你能承受这些答案吗?”
      “自古豪门望族、累世公卿,都是盘根错节、相互依存的利益之群,如今璃国各大士族更是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利党群。月昂长兄一事,表面上是太子一党借机打压冷府,但实则是太子与官家、新臣与旧臣之间的博弈。白府虽远离的京都,但从开国起便一直镇守南疆,属旧臣一派。这几年来,太子屡次派来亲信出任岭安府的机要文职,难道不是想借机多方搜寻对白府不利的证据,借机扳倒来自旧臣一派的肱骨之臣吗?此时,侯府将冷府推出独自承受太子责难,那等到侯府遇险时,还有谁敢站出来替侯府仗义执言呢!”
      “且等等……月蔺妹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表明,白、冷两府应采取共进退的策略来解决当下困局的理由,但你还没有告诉我,白府非冷府不可的理由。”泽鑫的回击令月蔺一时语塞。
      祈弘见泽鑫责问,为替月蔺解围,脱口而出道:“冷府与白府不是有姻亲关系吗?大家族总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嘛!”
      泽鑫倒也没反驳祈弘的话,只是月蔺浅浅地叹息道:“弘哥哥,二哥哥这是在提醒我,仅凭一段姻亲关系,冷府还不足以获得侯府的援手。”
      “啊?”祈弘表示不解。月蔺继续解释道:“正如你所说的,冷府与白府是姻亲,但与侯府有姻亲关系的,何止冷府一家。在近,侯府与将军府、楚王府都属姻亲;在远,娴娘娘圣恩正浓。”
      “如果娴娘娘在宫中为冷府说话,有用与否先不说,但必定会得罪皇后娘娘,你泽恩姐姐有孕在身,在宫中又孤立无援,你让她如何自保?现在皇上卧病在床,白府若无军令便派兵到北境,届时太子反咬一口,污蔑白府密谋叛乱,我们如何辩解?至于派亲信接管冷府兵权,这完全是姑父的主意,与其让兵权旁落他人,为太子所用,不如先暂时交到侯府手中。”
      “这些,你可懂?”泽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月蔺。
      “二哥哥这样问,倒显得月蔺像不懂事的小孩一般。若是太子有心对付旧臣,东宫怎会轻易放过娴娘娘?哪怕娴娘娘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难免会有疏漏的时候,到时候没有冷府在京都周旋,白府的远水解得了宫里的近火吗?”
      “说到底,嫁出去的女儿并不是泼出去的水,而是连接利益的藤条,家族借由这些藤蔓不断向上攀爬,争取雨露恩泽。可一旦野火兴起,就会有引火烧身的危险,必须迅速斩断藤条以求自保。眼下,冷府或许就是那根引火的枝蔓,但斩断了这一枝,却未必能帮侯府顺利躲过太子今后的党同伐异。”
      泽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月蔺,诚然这些想法他不是没有过,被像月蔺这样坦然说出口的,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请求出兵北境之事确实是母亲思虑不周,但派人去北境搜寻我兄长不一定要出兵,白府难道不懂?哪怕只是派些人手悄悄潜入去北境,也比一封死气沉沉的书信直接拒绝母亲,来得更像一家人该有的情面吧?可怜母亲日夜期盼,换来的却是满纸的凉薄。”
      泽鑫眼前的这个表妹,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丝毫不像久居深闺的小姐们那般浅薄无知,反倒是有几分杀伐果断的男儿气魄。泽鑫扪心自问,当时父亲与伯父、叔父商议月昂之事时,自己从旁听着也觉得有些狠心,可父辈做主的事情,泽鑫不好置喙,所以到最后也只能默许了他们的决定。
      “至于兵权之事,我原是不知的,料想父亲行事自有他的决定,我不便多言。”
      祁弘听着这两人针锋相对的对话,有些插不上话。既觉得泽鑫句句在理,又赞同月蔺的驳斥,犹豫不决中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的你来我往。
      泽鑫看出了祁弘的尴尬,无奈地笑了笑,“让祁兄弟见笑了。”
      祁弘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贵府的家事,我一外人不方便在此,我还是先回房吧。”
      月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将目光转向另一边,或许是觉得委屈,神情有些凄怆。祁弘见月蔺如此,心底里生出一股怜惜,但碍于泽鑫在旁,不好过分表露。
      还是泽鑫拦住了祁弘,“嗐,都是我的不是,好好的月色不赏,跟妹妹瞎扯些什么混话。方才宴席上长辈都在,大家都拘着不能畅谈,趁着现下清风正凉,我们再痛饮一杯!”
      “还痛饮呢?明日要回府衙不记得了?”远远地传来了鸾瑛嫂嫂的一声娇嗔。泽鑫尴尬地笑了笑,惹得月蔺和祁弘也不好意思起来。也幸得鸾瑛的及时出现,三人之间的尴尬才得以暂时缓解。
      那一夜,祁弘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月蔺离自己是那样的亲近,又那样的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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