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枝春花予少年》余言树

13、夏天

　　林时初睡前盯着腿上几个又红又肿的蚊子包，无奈起床又涂了一次清凉油。
　　这山里的花蚊子，可真是毒。

　　屋里开着空调，窗外空调外机零件老化，运作时发出不小的声响。
　　响一阵，停一阵，在她将将入睡之前，又会及时的再响一阵。

　　这动静已经吵得她好几个晚上都难以入眠。
　　林时初几次忍无可忍把空调关了，那道扰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应该是别人家的外机旧了。

　　这般折腾了几个晚上，姑娘起床顶着黑眼圈在卫生间洗漱，叼着牙刷一下一下进行机械般的动作，像丢了灵魂的傀儡。

　　林时初心里冷不防坚定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讨厌这个世上所有所有的夏天。

　　林时初洗漱完毕在手机上搜索：
　　邻居家空调外机坏了，声音很大睡不着觉怎么办？
　　下面有不少“受害者”的回复。

　　番茄炖牛腩：上去好言相告，邻居不乐意修，没办法，自己掏钱给邻居修了。

　　最近进了七月，麻将馆最近的生意尤其红火，刘云霞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中午有时候忙也顾不上回来。

　　林时初自己在楼下小饭馆儿解决早午饭，一来二去，和卖饼的大姨都混了个脸熟。

　　等吃完结账，林时初在店里磨蹭了小会儿，见店里人不多了才过去问：“那个张姨，你知道镇上哪有修空调外机的吗？”

　　“外机？”张姨拿塑料罩子把台面上的鸡蛋饼遮住，摇了摇头，“这个不知道，一般东西坏了，都是家里男人自己看网上查，然后瞎鼓捣着修的，没专门请过人。”

　　林时初唇边牵起一抹笑：“行，那我再找别人问问。”
　　家里的男人……
　　程建军就算了吧。

　　最近没喝酒发疯已经算是表现良好了，她也不想因为修空调外机的事儿去找他。

　　林时初走出早餐店，上午日头正晒，有些刺眼，在她伸手挡太阳的瞬间，忽然有了上去找邻居的勇气。

　　林时初出门前研究过那个空调外机会是哪家的，正装在她房间窗户边儿上，按照打孔的位置看，像是楼上装的。

　　林时初去了楼上，那一户门是大开着的，和室内只隔着一层绿色的防蝇网纱。铁门锈迹斑斑藏满了尘，上月端午插在门上的艾叶此刻歪歪斜斜支在一旁，要掉不掉地耷拉着。

　　她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就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你打了八个月白工，现在干脆连工作都没有了，咱一家三口喝了一年西北风，工资什么时候能要回来。别人在那儿闹你也去啊，回来干什么？”一道尖锐女音打破寂静。

　　男人有些无奈：“要给就都给了，又不是谁闹的厉害就给谁。”

　　“你是去要工资又不是让他白给，闹翻天也是他活该。”女人说，“你知道那林聪现在在哪儿吗？人家有钱的指不定哪天就跑国外去了，真到那时候你可要去吧，咱和女儿一家三口都饿死。”

　　林时初站在门外，抬起的手迟迟没能敲下去，似乎没了勇气，缓缓垂了下来。

　　屋内，男人点了根烟，点了三次才着：“林聪他闺女就在楼下建军他们家，他闺女在这儿他能跑哪儿去。”
　　“我看你就是窝囊死了。”女人说。

　　与此同时，楼下。
　　“妈，你知道镇上有传言说。”程彻在厨房端了小碗的樱桃，欲言又止，“说你跟郑东桥姓王的那个，有关系。”

　　刘云霞在旁边水槽里洗樱桃，陶瓷盆里装了满满一大盆，她一下子没听明白：“我认识他好多年了，当然有关系。”

　　外面玻璃花瓶里插着刘云霞从那个男人手中收来的白玫瑰，程彻刚刚进门瞧见，这会儿也忍不住想问：“传言，说的是那种关系。”

　　刘云霞洗樱桃的动作顿了一下，厨房里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

　　她转头，表情比刚才严肃了些：“怎么可能，你听他们嚼舌根做什么，我认识他比认识你爸还早，要是真有那种关系，我当年嫁给他不就得了，哪轮得着你爸。”

　　程彻往嘴里塞了两颗樱桃，咬下去汁水甘甜。或许是觉得话题有些尴尬，他只是低着头吃，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林时初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垂着头回去，有些丧。
　　她没想到回来能正巧碰到程彻，二人视线对上一眼，程彻就端着玻璃碗，从厨房出来了。

　　刚刚气氛不小心变得有些微妙，他这会儿是迫切想逃。

　　程彻的手修长骨感，腕骨突出，端着一碗颜色艳丽的樱桃格外好看。

　　他目光自上而下，停留在她因为睡不好觉而泛起小片乌青的眼底：“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突然来这么一句，林时初没想太多：“昨天，昨晚上我没出门啊。”

　　他松散站着，毫不客气把话点破：“黑眼圈，太重了点儿。”

　　“你房间外面的空调外机太吵，睡不着。”林时初没睡好觉本来就烦，开口时语气急了些，让这句话听着更像是嗔怪。

　　明明空调外机坏了跟程彻没半毛钱关系，她就是一不小心，把这些天没睡好的觉，通通耍赖般算在了他头上。

　　对面少年没所谓地笑了下，照单全收：“响了多长时间了。”

　　程彻已经一年多没怎么回来住了，之前他住着的时候应该算不上吵。

　　林时初这会儿反应过来，下意识把语气收了些：“有，两个多礼拜了吧。”

　　六月末，尧山的气温才算是真的涨了起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林时初晚上睡觉才开了空调，到现在算算差不多刚刚好两个礼拜。

　　程彻虚倚着桌子，开口时嗓音疏懒倦淡，不疾不徐：“如果我没问，你打算等这黑眼圈像熊猫一样才开口吗。”

　　被外机吵得睡不着觉也没想着开口，他真没见过这么闷的。

　　“也没有。”林时初解决不了，索性认了，“就这样吧，习惯了就睡着了。”

　　程某人走之前把她房间的空调开了，又推开窗户看了眼，这会儿是安静的，没太大噪音。

　　林时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抿了下唇，也没再说什么。

　　在程彻离开两个小时后，林时初在楼道里碰到了一个人。

　　来人穿了件蓝色马甲，左胸前印着“尧山电工”四个字，掂着笨重的工具箱上楼，这人很瘦，胳膊上青筋突显，脸上瘦到双颊凹陷，算是挺有特点的一个人。

　　林时初隐约记得程彻和他走在一起过，此时人经过程彻家门口，径自上楼了。

　　这天中午，林时初吃了午饭，回房间没再听到空调外机那吵嚷的动静，一直到晚上睡觉，那声音都再没出现过。

　　楼上的空调外机，修好了。

　　林时初想到这一点，再加上上午碰到的那个人，不难猜。
　　于情于理，这个钱，不该程彻付。

　　等人离开，林时初在微信里找到那个黑色头像，噼里啪啦地一通输入。

　　小狗永远奔向你：【楼上修空调外机你付了多少钱，我转你。】
　　程彻应该正好在看手机，回复很快。
　　CCCCC：【600】

　　林时初看到屏幕上这个数字，本能就觉得多了，虽然她没什么生活常识，但修外机应该用不了六百，他怕不是被人给坑了。

　　不过林时初没在这600块上扯皮，就算被坑，也不该让程彻当这个冤大头。

　　手机里600元的微信转账下面，还有她的“衷心”劝告。

　　小狗永远奔向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个人是什么交情，但我觉得，你应该是被坑了。】
　　小狗永远奔向你：【此人不能深交，要远离。】

　　程彻正坐在沙发上洋洋洒洒地吃樱桃，看着对话框里连续弹出来的三条消息，嘴角不自觉扬了下，闷声笑了。

　　黄毛什么都会修，电视机、电瓶车，大小家电都会一点儿，专业是开锁的，别的都是业余，说句不夸张的，市面上所有类型的锁，不敢说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五的锁，十分钟内黄毛全能弄开。

　　修空调外机那几下黄毛跟别人正常收费也就二三十块，这点钱黄毛不收他的，说晚上让他请吃烧烤。

　　程彻随口一说，没想到林时初会真给。

　　他抽了张纸擦手，拿手机点了拒收。

　　林时初看着被退回来的600块钱发呆，他一个字也没回，唯独退了这600。
　　姑娘眉心蹙了又蹙，为此郁闷非常。

　　CCCCC：【用不了600，黄茂林没收我钱，晚上我请吃烧烤，你那天碰见那个拄拐的应该也会在，地点在郑东桥那边儿。】
　　程彻慢了一瞬，接着发了句，【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