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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突如其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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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水萍心里早已乱成一团,排练时屡屡走神,待结束时,被宣传队主任留下,狠批了一顿,临了,还不忘让她写篇自我批评,下次排练前上交。水萍怏怏的回到家,正碰见水老娘抱了一大捆柴火进灶房。水萍上前接了柴火,放到灶后,然后在灶后坐着生起火来。不一会,烟从灶洞中冲出,弥漫了整个灶房。水萍止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水老娘听见,绕道灶后,将她赶了出去,嘴里轻声呵道:“什么都不会啊,怎么寻婆家哦!”
水萍正要说话,听见场院一阵脚步声。有人高声喊:“水老娘,在家不嘞?”
水老娘赶紧起身出去看:“呦,是光武娘跟光武啊。快,快进屋里坐!萍子,从灶台中间舀些热水来。”
水萍听见,心怦怦越发跳的快起来。她强做镇定的打了两杯水,端往堂屋。刚到门前,抬眼便看见占光武,一身戎装,坐在他娘旁边。四目相交,不说天雷地火,却也心神激荡。水萍低下头,怯怯的将水放在桌上,转身站到水老娘身边。
“你看这孩子,连招呼人都不会。光武娘,喝水啊”水老娘寒暄道。
“哎呀,他们文化人,不兴客套。”光武娘抿了口水,说道:“今天来是给你们送红鸡蛋。这不,光武这边要参军了,明天在队里要开个欢送仪式,下周就跟接兵的上部队上去了。”
“仪式就在大队铺,都能参加。县里也要来人的”一旁占光武插话道。说完他撇了撇水萍。
“好事好事,这红鸡蛋是一定要吃的。明天我们也一定去看看,凑凑热闹。哎呀,还是男孩好。你家光武跟萍子是同学,两个孩子念书也都好。可现在念书没用了,但男孩还有参军提干这条出路,我们家这个姑娘。。。”。
“老娘”水萍打断水老娘:“在说光武哥的事情呢,怎么引到我这来了。”
占光武憨憨的笑了两声,挠了挠耳后根,低声嘟囔道:“姑娘的话,找个提干的姑爷就好了。”
“就是的,就你们家萍子,提干的姑爷会自己找上门的。”光武的娘笑道,眼睛上下打量着水萍。又寒暄了几句,光武娘说还要去别家送,便起身要走。水老娘跟着送出去,交待水萍去看看灶里的火。水萍不情愿地出堂屋门左转进了灶房。灶里的柴火压的有点紧实,她出灶房拿火钳,准备通通灶里的柴火,听见场院上有人喊道:“明天上午八点,就在大队院里接兵。”随即传来光武娘的呵斥:“这么高声大嗓的。。。”
水萍站在廊檐下,看着母亲站在场院上,朝那对母子喊:“好,一定去。”那对母子一边回头,一边扬手示意水老娘回屋。水萍往场院上走,等她走到水老娘身边时,看见尹光武和他老娘已走在田埂上,远远的看去,尹光武的军装似乎有些小,但更显得他魁梧。水萍和老娘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春日正午的阳光洒下来,晒得人通体暖洋洋的,不远处一树红花,像一团火,肆意而热烈的燃烧在将夏未夏的季节。
到了晚间,一通忙碌安顿好弟弟妹妹后,水萍洗了个头,然后在堂屋看老娘纳鞋底。她想帮忙,老娘却不让:“没事干嘛学这没用的。”于是她便帮忙缝缝补补弟地妹妹的衣服。母女两低声嘻嘻闹闹,聊着天,直到夜幕深重的时候,水老爹才回来。一进门,说已经吃过饭了,随后一屁股拍在大椅子上,头往后垂,双眼闭着,深呼了一口气。水老娘一看,便知道是在外面又喝多了。于是起身关了堂屋门,给水老爹倒了杯水放在桌边,也未多问,便又坐下去继续做鞋底。
稍顷,水老爹直起身子坐起来,嗓子里哼了两声,润口水,慢悠悠的说到:“明天,上次大队书记说的那个县里书记要来村里,慰问接兵的,顺便给新兵饯行。说是给萍子介绍的那个对象也回家了,明天就一起过来看看。中午在咱家简单吃个饭,算登门见见.”
水萍手一抖,被针头扎了一下,她有些烦躁的把手指塞进嘴里。
水老爹继续说道:“明天你们娘俩就在家准备桌菜,杀只鸡,鹅也行,别太寒碜了。”
水老娘纳着鞋底,头也没抬的应道:“这么晚才告诉。也就是最近家里一直来客,总备着有东西。不然去哪里变这一桌饭。前天,村里起鱼分了点,没舍得吃腌着。还有上午光武老娘送了几个喜蛋,应该够弄几个菜了。自家的鸡等着要下蛋了哩,鹅多金贵。。。”
“嗯,炖只鹅吧”水老爹说道,
水老娘嘟囔道:“大队里一点都不管的么。”
水老爹没回应。
半晌,水老娘问道:“他们明天接的就是光武这批兵么?以前怎么没人来过咱村接兵?”
“这批上部队的特殊,被分配到云南守边去了。又辛苦又危险的,所以县里书记才来慰问他们,顺便表彰一下咱们大队。他们这一去啊,不知道哪年回的来。”
“看光武娘欢天喜地的呢”水老娘撇了眼水萍。
“农村妇女,知道什么!他爹要是活着,一准把他锁家里不让他报名。云南边境那边就没安生过,小冲突不断,搞不好哪天冲突大了,也真要上前线。我劝过光武,那孩子我也怪心疼的。只是他不听,一心迷住了,拧不过来。” 水老爹说着,望了眼水萍:“只一样,不怕苦不怕险,戍边部队容易立功,也容易提干。”说完重重叹了口气:“人啊,都是命吧。”
水萍愈加烦躁,眉头紧锁着。她站起身,把旧衣服摞起一堆抱起来,说要回屋睡了。
“累了就都睡吧,都别熬着了,明天还要忙。我自己再坐会。”水老爹挥挥手,示意她们散了。
水萍听见水老娘给水老爹打了洗脚水端到堂屋,之后进屋,搂着小妹妹睡了。水萍躺在床上,听着老娘和小妹妹一下下规律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想着水老爹说的话。忽然胃里翻江倒海,阵阵作呕。她坐起来,深深吸气,怕吵着老娘。稍微缓过来点,却仍旧躺不下。水萍半歪在床头,思付着明天无论如何要溜开见尹光武一面。哪怕不说什么,看看也好。可一转念又想,这么大的事情尹光武提都不和她提。若是他就回不来了怎么办?若是就此在外安家落户了怎么办?天各一方的,便是有心,也无可能。她又想起明天要见的人,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但她对如何面对他们却毫无头绪。如此惴惴不安想了半宿,至夜半时才睡去。
“水萍,水萍?”水萍一夜未曾睡实,迷糊中听见有人叫她。悠悠转醒,天已透亮。她打开门,见门外立着一位穿军装的年轻人,喊着要她过去。这人瘦瘦身材,看起来也挺拔,只是总低着头,或是扭着脸,叫人看不清长相。水萍就跟着他出了门,走过一片长着茂密芦苇的河堤,忽而前方出现一个草亭。水萍完全不记得村里有草亭。那人说休息会,便跨脚进了草亭。刚坐下,不知从哪里跳出一直大黄狗,和水萍家多年前养的老黄狗一模一样。水萍很欣喜,便一把抱在怀里,谁知那黄狗极不情愿,扭动中用爪子猛地抓了水萍一把。水萍疼的一抖,松了胳膊,黄狗便挣脱跑了。水萍看着手上的大口子,想起前日庄上有人得了狂犬病脱水死去,样子很是恐怖。她慌了,使劲挤那口子,想挤出血水来。可天气突变,毫无预兆得下起暴雨来,雨水淋在伤口上,不但让血水出不来,反将伤口上的血水倒灌进身体。水萍惊恐万分的掐住伤口,用手指往外推血水,却无济于事。她身后,那名穿军装的年轻人就淡淡的坐着,自始自终未言一句,亦不帮她。
水萍急得跳起来,开始用手挖伤口。一阵钻心疼痛。她正要继续往里扣,猛地觉得有人凑到了面前。一抬头,却吓得直退几步,跌坐在草亭地上。草亭里多出来一个人,这人是尹光武,却又不是。他长着和尹光武一样的面庞,穿着尹光武的军装,可是在他的右侧脸部,有一处巨大的凹陷,似乎只剩了皮包裹着骨头。
水萍极度惊恐的看到这个人往前走了两步,凑向她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是尹光武的声音。水萍想说:“怎么不记得?”。可在那一刻,她忽然希望自己不认识他。水萍想回答不认识,但她发不出声音。于是她大力的摇了摇头。
那人又将脸往前凑,水萍觉得她透过薄薄的皮肤,看见他眼眶里的眼珠。她又想吐。
那人用一种极其苍凉而又愤懑的声音,说到:“你竟然不记得我了,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水萍看着两只无神而瞪圆了的眼睛,颤抖的摇着头。那人越凑越进,水萍忽然跳起来,歇斯底里的跑出草亭,一边嘶声喊道:“不认识,我不认识你,不认识。”
身后,那人并没有追上来。只是悠悠的,保持一个固定的距离,跟在水萍身后。不停的用他怨恨的声音喊:“你怎么能不记得我?”鬼魅般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那人随时会加速冲到水萍面前把她抓住。
水萍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在那个可怕的人身后,那个带水萍出门的穿军装的年轻人,始终跟着他们,淡淡的融在这副画面里。他仍旧低着头,扭着脸,什么也没做。
水萍转回头,眼前一个水井,她来不及停下,绊在井沿上,摔了下去。周围的一切瞬间都消失了。水萍掉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在这片黑暗里,没有思考,没有世界,没有过去和未来,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的浓郁的一团黑暗。
水萍缓缓睁开眼,任自己感受被黑暗吞噬,有点可怕却也给她带来了安宁。她知道自己吓失了魂,于是等待着自己的身体渐渐跟现实链接,思维也回到了脑中。 她转转脑袋,四周仍是沉沉夜幕。老娘和小妹妹仍在熟睡。窗外,田里的秧鸡幼鸟低低叫着,使得本就安静的乡村愈加寂寥。屋前屋后,池塘里青蛙咕咕嗒嗒的叫着,忙着□□产下后代。夜风吹起来,撞到窗框上,那窗扇便左右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切都熟悉而平常。水萍定定心神,往下缩到被子里。她扭头望向窗外。因为是月初,屋外黑漆漆一片。她翻了个身,朝向屋墙,抱着被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