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后花园的元子

2、哪个少女不怀梦

　　水老爹站起身来，捋了捋衣服襟子，踱到麻堆边，蹲下捻起一股麻绳搓将起来。半晌，缓缓说到：
　　“老书记刚才来说，县里头有个书记，上个月下来检查生产队的工作。对，就是你们之前乡里汇报演出时去的领导。那天，他讲了话，之后在台下，还看了咱们大队演的《红色娘子军》。”
　　水萍想了想，但记不起来是那个：“那天很多都是领导，也有好几个人讲话，我没太注意，光忙着准备演出了。可是，县里书记看演出，和我什么关系？”她有点不耐烦。
　　“书记有个儿子，刚从部队退伍转业回地方，还没对象。那天看演出后，说看着你很不错，这不，老书记就来做媒来了，想找时间来家里见见。”
　　水萍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将三股细绳交叉错落，想拧成一股。那麻绳竟不听话，乘着水萍不小心手一松，竟散乱开来，胡乱的绕成了一团。
　　水老娘见状，一把拽过去，嘴里问道：“书记的儿，还愁找不到媳妇？干啥往俺们乡里寻？”
　　“咳，你不知道。听老书记说这个县里的书记啊，以前也是个乡里人。也是苦命的。后来参加革命，解放后走上领导岗位，一直廉洁奉公，前年才提到县里做书记。他上任后，也只是自己一人去了县里，家里还有老母亲，妇人孩娃都还留在下头村里。地方离咱们这并不远，就是东边头的周庄子。”
　　“周庄子？那是个穷地方。”水老娘不由的嘟囔到。
　　“村子是穷，可总归这是书记家，要好起来怕也是不多久的事情。说亲的这个是他们家大儿子，刚退伍，等着安排工作，也是不会一直呆在农村的。”水老爹站起身子，用脚把搓好的麻绳拢成一对。
　　“萍子，你自己看呢？怎么想的，跟老娘说说？”水老娘拐拐愣神的水萍。
　　“我哪里知道呢，又并不认得。”水萍站起身，拍拍身上掉落的碎屑：“不早了，先休息吧”说着回身进了里屋。
　　水老娘紧跟着进来，说道：“行不行的，咱们先见见，总不能驳了人家书记的面，回头再让你姑爷难做人，啊？”
　　见水萍点了点头，水老娘拍拍她的头，然后退了出去。
　　水萍坐到床沿边，呆了一会，然后伸手从枕头下摸出日记本。记日记是她从初中开始便养成的习惯。她一页页的翻，看着看着伤感起来。从初中到高中，从十四岁到二十岁，她的日记里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渴望。她曾经希望“学而优则仕”，希望能够通过努力去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离开祖祖辈辈守着的宅基地；她不是不爱故土，她只是觉得更应该看看外面的世界。然而就当她满怀梦想准备全力追逐时，政策下来了。大学不考试，改成推荐。不仅如此，政策要求学生们“社来社去”，即从哪里来，读完书回哪里去。如此一来，无论她如何努力，成绩如何，因无人推荐，也将必然与大学无缘。于是高二那年，七月流火，在全校师生如火如荼的进行活动时，水萍打包了铺盖，默默的离开了那个留有她太多期待的地方。
　　回家后，水萍帮忙操持家里的田地，日子也就淡淡的过。偶尔忙忘一天后，水萍会坐在田埂上看着西边落日，想象如果走出去，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一天，村里的小学需要代课老师，水萍便去了。在村里，能上过高中，便已是极有文化了。水萍顺利的成了一名代课老师，教授一、二年级数学。然而水萍并未感到欣喜，每每上课看着孩子们求知若渴的眼神，想到他们的未来，再想想自身的处境，便觉得人生充满了挫败感。她总想，她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尽力表现，给孩子们知识，希望，给他们的家庭以希望，然后若干年后的某天，再让现实将他们及他们的家庭推入无望的境地，心血多年，终不过一声叹息。
　　次日天亮，水萍早早起床煮了稀饭，然后回到屋里帮老娘给弟弟、妹妹穿衣。听见有人喊她，出门看见广英在门口立着，两只麻花辫贴耳顺在胸前。腰间扎着红绸巾，嘴里喊着：“水萍你好了吗？今天早排练，别晚了。”
　　水萍方想起今天队里要排练“忠”字舞。她匆匆应了一句，赶紧又回屋跟水老娘说了一声，便拿起黄书包，跟广英一起出了门。到了宣传队一看，人都到齐了。宣传队主任看人都到了，便开始讲话，大概就是要跳出精神，跳出水平。将来要出乡里，去县里跳，甚至去北京跳，去国际上跳，让全世界都看到我们的精神风貌，精神力量。然后大家齐声鼓掌。之后随着主任双手向内一拧，掌声停下。主任便开始给大家排队形，开始一上午的排演。
　　午饭时间，主任宣布休息片刻，水萍和广英便捡了一处台阶坐下。两人各从包里摸了一个馍馍啃起来。
　　“早饭还没吃吧”广英看着水萍狼吞虎咽。
　　“没来得及，得给弟弟妹妹穿衣服。”
　　“我看你啊，你老娘是“光荣母亲”，你倒是可以封个“光荣大姐”了。”
　　“不好听”水萍笑道，说着掰了块馍作势要塞广英得嘴。
　　“我哪里说错了。多生孩子叫“光荣母亲”，那多照顾弟弟妹妹，可不是得叫“光荣大姐”吗。”广英边躲，嘴里还不忘抢白。
　　水萍却笑不出来，她低下头不做声，大口啃着馍馍。
　　“怎么了，有心事？”广英凑上去轻声问她。
　　“嗯。”
　　“那说说？”
　　“没什么可说得。”
　　“这是什么对话啊！”广英捅捅她：“赶紧说。”
　　水萍噎下口里的馍，揉揉鼻子，说到：“昨儿有人给我提亲。”
　　“提亲？谁啊？”
　　“咱村原来的老书记。”
　　“老书记，他倒是有儿子，他给他儿子提吗？”
　　“不是，说是县里的一个书记的儿子。”
　　水萍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怎么办呢？”水萍见广英低头不语。
　　“我哪里知道呢，你怎么想？”
　　“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
　　“你不清楚对这事怎么想的，那你和占光武，你怎么想的？”
　　水萍的脸一下子通红。她低头盯着脚尖，看着脚前的蚂蚁入神。
　　“哎？”广英轻轻撞撞她，将她拉回魂。
　　“什么怎么想的。我们，又没什么。何况他就要参军入伍了。三年五载，回不回来都不知道。”
　　“你瞒别人可以，瞒不了我。眼睛可都看的见。”广英嘟囔道。
　　水萍抬起头，看广英瞪圆了杏眼望着她。“你知道他参军是因为你，他希望能通过自己努力在部队提干，那是他的出路，也是你的希望。他希望有了干部身份，回来再跟你提亲，他知道你心高，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农村。”
　　“我。。。”水萍刚要张嘴，排练的集结号又响了。两人只好拿起红绸起身，又练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