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凰》朱韵凰

7、凤求凰

　　——皇国植物园——拘凰阁——

　　本来一早就应该离开基地去边境教堂，但是凤决定先到这里来见凰一面。不是因为绫灰说的话，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昨天晚上他想了很多，回想了北斗和绫灰的话，以及之前与凰相识的一切。对绫灰的话，他无法全信，或许心里也拒绝相信吧，所以只能做为一个可能处理。而北斗所说的，才是他真正最在意的。所以今天，他才会直接来向凰要答案。

　　看到凤的到来，凰明显的很惊讶，也很高兴。让朱德姆在门外等着，凰将凤请到了屋里，泡上了一壶茶，准备了一碟点心。

　　“我以为你会直接去边境教堂报道……”为凤盛了杯茶，凰微笑着说，眼中有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我承诺过会带朱德姆来，带你到禁区上空飞行的。”说过的话就要算数，不论是多么荒唐的承诺。在凤心中，他并不后悔说那些话，只是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之前要对凰说那些话呢？是同情吗？还是真的心动了？当初，他将她看成了同类，看成了一只凤凰，一只与自己不同的，无法飞的凤凰，所以才会那么说……凤凰……凤、凰……这是命运吗？还是一种讽刺？可是看着眼前拼命在掩饰悲伤的凰，他的心微微有些刺痛。当时在他心中所奏的乐曲，和现在一样，是否就是那一曲“凤求凰”？可是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帝的爱妃”，另一个却是“死亡传教士”……好笑是不？身为应该将一切奉献给神的神职人员，却背叛了神。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因为他从头到尾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神父，不是真正的神的信徒，只是一个顶着神的使者的身份的骗子……比起对神，他更觉得对不起机械皇帝，他身为人臣却抢了他的爱妻，给他戴了顶巨大的绿帽子！……不过，如果机械皇帝不是“神”……

　　“你在想些什么？凤。”说了一句话后凤就一直在沉思，从他那深锁的眉头，她可以猜得到他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想……机械皇帝…到底是不是神？”

　　猛的抬头看向凰，凤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种在皇国可说是大忌的话——在他还没有开口问之前。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从凰那张微笑着的脸，他看不出她的意图。“……如果是，你会怎么回答？”

　　“答案在你心中。”凰没有直接回答，也无法给出答案。“在你的心中……神是什么？”

　　神是什么？凤扪心自问，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神的存在。至终至终，他都是个无神论者。他的神……在他心中所谓的神是……

　　“是圣经中所说的创造天地、人类的天神吗？是耶酥基督吗？还是……让世间再无战乱，让人们永远过幸福、安乐的生活，让光芒充满世界每一个地方的人？”轻啜着着茶，凰的语气平淡得好象只是在谈论天气好坏一般。“对于神父的你来说，是前两类才对吧？因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第三种这种人。”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种人……握杯的手紧了一下，凤苦笑的说：“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宗教只是给人一种心灵安慰的东西，对现实生活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向神祷告就可以免除生老病死了吗？如果真是这样，还要医生来干嘛？向神祈祷就可以免除战乱了吗？不可以，不是吗？向神祈祷就真的可以得到幸福了吗？在我看来不如自己去争取来得实在。向神祈祷就可以达成希望了吗？那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所谓的弱者吗？想要成绩卓著，只要努力奋斗就可以办到。想要成功，只要认真去做、不言放弃就可以达到。神什么的，只不过是人类给予自己的自我安慰罢了。……自己是多么的不幸啊，是多么的可怜啊，抱着这样的思想向神寻求救助只不过是一种逃避罢了。毕竟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最可怜的人，将一切困难都推给上苍，然后逃离现实是最最轻松的嘛。但是，在无数的困难、问题堆积之后，得到的又是些什么呢？神不会给出任何帮助，可以救得了自己的人，终究只有自己。……对不起，我不应该对神父的你说这种话…但是我不想骗你。”

　　“宗教只是让人逃避现实的地方，我们这些神职人员全是骗子，这就是你想说事实吧。”讽刺的笑着总结凰的话，凤很意外。没有想到凰和想法竟然和他完全一致。逃避现实……吗？或许他成为神父就是他对现实的一种逃避吧？为了罢脱罪恶感，为了让自己记得自己的罪过……

　　“不。……世界上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神，我的神就是我自己……以及这个我所生存的世界。毕竟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上，没有世界就不可能有我。而对你教会里的小孩子来说，你就相当于他们的神吧？因为你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了他们，给了他们心灵之上的安慰。……而对于机械皇国所有的人来说，皇帝就相当于你们的神，因为他在你们最需要的时候救了你们……”这就是事实。明明知道只是一种安慰，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希望这个安慰就是真实……凰笑着，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心这东西就是这一点奇妙，它会记住人感受到过的东西，尤其是负面的感受，越是强烈就越不会忘记。所以……当有人在自己最最需要的时候向自己伸出手，就很容易就会对那个人产生感情和感激……可以让世间没有战乱，让人们过幸福、安乐的生活，让光芒充满世界每一个地方的人不是没有，可是想要‘永远’如此，那只是痴人说梦罢了。……梦这东西也很奇妙，往往会让人为了它忘乎所以……甚至会忘记…人类是一种愚蠢的生物的事实。……人类是愚蠢的，永远在探索着、渴求着自己不了解、得不到的东西。了解了一样就会想了解比这更深奥的，得到了一件就会想得到比这件更好的，从而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千千世界，万物众生当中的一种，也不过是个渺小的生命而已。……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可是意志却是很容易就会改变的。创造容易，想要维持却是困难的。得到了世界，让世间没有战乱，让人们都幸福了，可是那之后呢？没有长生不老的生命，就不可能将这一切维持。所以就要得到吧？永远的生命……如何才可以得到永远的生命？以克隆更换身体？以科学改变身体？以机械制造身体？……当这一切道路都行不通了之后，又该怎么办？……人类是愚蠢的，所以很容易就会偏离正道，很容易就会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所以我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第三种人。”

　　永远的生命……任何人都想要得到，任何人都希望拥有的东西……也是机械皇国一直在追求的东西……生化□□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用机械强化了的身体依旧不是永恒的，依旧有着无数的问题存在，所以我们四灵将没有一个接受改造，那是不正常的……他们的□□，不需要加上机械！可是……很多人显然就很满意这种不正常的事。这种事是不正常的，皇国是不是也不正常了呢？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开始，皇国就已经疯了？只是我们不愿意承认，相信皇国相信的疯狂的梦想是正确的，相信皇帝真的可以给予大家永恒的幸福？……拉法罗的诞生打破了我们的梦，让它产生了一丝疑问，这是好事吗？绕了一大圈之后，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机械皇国和自己编织的幻梦中徘徊，凤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对。难过吗？伤心吗？还是庆幸呢？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梦醒了……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凰……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皇帝杀了你？”凰说出的这些话如果被皇帝听到了，她必死无疑。所以听了这么多之后，凤终于相信了绫灰和北斗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性。

　　“……在我没有真正防碍到他，对他产生威胁之前，他是不会杀我的。”凰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非常了解皇帝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在哪里。

　　“……他对你还真宽容，如果是别人，大概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吧。”华莲只是为了救小孩子们伤害拉法罗就差点进了修罗地狱，他只是因为没有杀华莲就被放逐到了边境，皇帝对任何人都不留情，可是对凰却是宽容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

　　“我和你们的不同，只在于我不受米夏管辖，只有皇帝可以制裁我。”如果米夏有权可以动她，她早死了千百万次了。苦笑的看着凤，凰无奈的轻叹：“可惜我虽然和米夏一样直接听令于皇帝，却没有人事方面的实权……否则你和阿拉密斯也就不会……”

　　“听说……你和阿拉密斯少校之间最近产生了不愉快，是真的吗？”事实上凤知道，以阿拉密斯对皇国的信任和忠心，她们很可能不只是一点不愉快。

　　“……五年之内，她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了。”这一点，从阿拉密斯离开这里的那天起，凰就已经非常了解了。“……华莲离开这里的那天，她就和我翻脸了。”

　　“华莲？……她果然是躲在你这里……”凤在边境等了三天才等到华莲，虽然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等到她出现，可是希望却落空了。然而这三天之内她能躲在哪里？他想来也只有在凰这里。“为什么阿拉密斯少校会和你翻脸？她也很维护华莲，应该不会……”

　　“她是为了皇国才和我翻脸的，因为我说了些让她了解我不信任皇国的话。”支着额头，挡住自己的脸，凰不想让凤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她对我说：‘凰少将，就算你是机械皇帝的宠妃，也不可以这样评论米夏大人。米夏大人代理皇帝所有的事务，是神的代言人，你不可以这样说他。’……她明明知道我不是皇帝的女人，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的这个看法，明明知道我了解皇国所有的情况，还是这么说了……所以我知道，五年内，我们是不会再见面了……五年后，拉法罗就会进化完毕，到那时，想必她已经非常了解我的话了吧。”

　　凤没有想到凰和阿拉密斯之间的关系已经僵到了这一步，看凰如此伤心，他的心里也不好过。“说不定不用五年那么久，阿拉密斯少校就会和你解除误会了。”

　　“……凤，你不讨厌我吗？我否定了你所有的一切……”不论是他身为神职人员的工作、信仰，还是他从小就相信的梦想、效忠的主子，全部。

　　“否定了所有的一切……是啊，你否定了我所有的一切……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早一点知道，早一点有心里准备……”凰是否定了他所有的一切，但这毕竟还是只是她的一面之辞，他也不可以全部就这么相信了。“凰……可以让我见皇帝一面吗？”

　　“……不行。”早就知道凤会这么说，也不会完全相信自己，但是凰不可能让他见他。“……拉法罗已经出世了，他现在除了全心全意让拉法罗按照自己的希望成长之外，什么都不会想，什么人都不会见。不到拉法罗进行完成，他什么人都不会见的。现在就算是我和米夏，也都见不到他。”

　　可是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凤紧皱着眉心想。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只要把我的话当做一个参考就可以了。五年之内，皇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那五年后呢？”五年后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他还怎么能休息？！

　　“华莲去寻找光芒了，你应该相信她的能力，相信她一定可以找到光回来。”高深莫测的一笑，凰又补上了一句：“五年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这一点请相信我。”

　　从昨天北斗和绫灰来找他，他就想过了。北斗并不是一个会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更不是一个会干涉别人感情的人，和他一样。那他为什么会帮绫灰找上他？答案只可能是一个，他和凰之间的关系有可能影响大局。“……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以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他。抿着唇，犹豫了很久，凰终于开了口，轻轻的问：“……可以在这里陪我一天吗？”她不敢再看他，害怕看到的，是他对她没有情，是拒绝或是不知所措的惊恐。

　　“为什么……要我陪你？”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凤只提出了一个反问。北斗和绫灰昨天已经为他打了预防针，他不会再惊讶于她爱着自己。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接受她的感情。因为不论于公于私，他们都是不应该在一起的。

　　“……我……”爱你……三个字而已，竟然是如此难以说出口。看了看凤，他的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情，凰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可是就算如此，要对他说出那三个字，她还是办不到。爱……她不配爱他，不配得到他的爱……所以……她并不奢求他爱自己。但是他这一走，他们或许再无相见之日。甘心吗？甘心就这样放弃，连一次幸福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就放弃吗？……她无法甘心！
　　从自己后腰拔出自己随身的银笛，无法说出口，她只能换个方法表达自己的心情，悠悠扬扬的吹上一曲——凤求凰。

　　看凰张开嘴却始终说不出来，凤有一点点失落，但听到这支曲子，他却又不自觉的笑了。凤求凰，她很明白的表达了她的心意。的确，在他们两个之间，用言语的表达是多余的，一切均可以用音乐来沟通。凤凰的音乐本来就应该好，或许是因为这个先入为主的观点，所以凤并不意外于凰的笛声优美。但是……这是不是搞反了？凤求凰，应该是由他这个“凤”来奏，而是不由她这个“凰”吧！想到这里，凤也取出了自己的小提琴，和她合奏这曲“凤求凰”。

　　“……可以…在这里陪我一天吗？明天再去边境。”

　　考虑了良久，凤最终还是忠于自己的点了点头，抱住与自己心心相通的凰，给了她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