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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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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秋田裔
温初瑜走出商场,小声重复着刚才听到的手机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周围的灯红酒绿,停在刚才的粥点店。
绿底白字,店名起的有意思,简单而富含寓意:
好粥道。
记忆瞬间被拉回半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和她在这里一起吃的第一顿晚饭。
也是在上电梯时,他笑着问她:“喝不喝粥呀?这家店的粥可好喝了呢。”
她思考片刻:“啊?……喝粥吗?”
她是不太喜欢清淡味道的,但要看对什么人。
于是甜甜地应:“好呀!”一只手将他的胳膊搂得紧紧的,像刚发现的怕被人抢了去的宝藏。
她回神,这个城市有太多关于他的记忆,实在不是适合她待下去的地方。
可是周边的城市呢?好像也一样。
一个人,一座城。忘记一个人,却忘不了这座城。
她的记忆里有好些个让她忘不了的,却把她虐得遍体鳞伤的男人。
温初瑜轻轻扯了扯嘴角。不是还怀念,只是那些伤疤总是开了合,合了开,历久弥新。像是作为报复,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拐出美食街,想要把深深浅浅的记忆留在后头,最好别追上来。
今晚住在哪儿呢……目光在街边或亮或暗的招牌上游移,不远处就有一家酒店,可她不想住那儿。
手机里的余额也就三千出头,接下来的几天是必定要在外住宿的,直到找到可租的合心意的房子。
住酒店……这样惨淡的余额够她挥霍几天?
因为一直仰头张望,没注意到对面飞驰而过的摩托车,一人一车几乎擦肩而过。温初瑜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又看见让她有些不适的场面。
她低低地道了声歉,偏头抬脚看了看小腿因摩擦有些发热的地方,叹了口气。
温初瑜,你倒是别胡思乱想,低头看路啊。
她想到刚才傅初喻及时拦住她的事,心情微微一扬,连晚风的闷热都随之减轻。
温初瑜看到街边一家名叫“好又来”的住宿,走了进去。
楼梯道有些狭窄,自是比不上先前租的小区,墙壁被粉刷得白亮白亮的,一根灯管独自撑起楼梯道的全部光明,显得有些黯淡。
一层摆起一张桌子做前台,坐在台前的是一个鬓角有些花白的中年妇女,看上去四十出头。
“阿姨?”温初瑜轻轻唤了声。
台前的女人“腾”地站起,一手很顺畅地按了暂停键,一台电脑摆在温初瑜的视觉盲区,不知在放着什么剧。
“欸?小姑娘来住宿吗?”女人很热情,嘴角和眼角扯起褶皱,快要连上。
“嗯,”温初瑜笑笑,“我想问问价格。”
“一个人住?”
“啊?……是啊。”温初瑜不知道自己哪里看上去像不是一个人的样子。
阿姨见她这反应愣了愣,很快又笑了:“小姑娘你是第一次住宿吧。”
温初瑜应了声,大概是自己的什么举动暴露了自己空白的住宿经验。
“这样,你住几天啊,阿姨给你挑个划算的房间。”女人取过一旁的计算器,抬头说道。
“……”温初瑜无以应答,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要住几天。
见她这副样子,阿姨和蔼地笑笑:“阿姨给你挑个单间,一晚上五十,一天一百二,你看你要住几天,到时候来续费就好哈!”接着递了串钥匙。
温初瑜点点头接过钥匙,想到自己手机没电了,她又问:“阿姨,你这儿……有没有充电线或者带充电线的充电宝啊?我手机没电了,想借来用用。”
“哟?阿姨这儿有扫码使用的,还真不清楚有没有充电宝呢!”女人低头拉开几个抽屉,在里头翻找着,“你等等啊!阿姨给你找找。”
“哎……”女人有些不满地嘟囔着,“前些天还看到一个来着,怎么就不见了……”
“阿姨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温初瑜连忙说。
“不行不行,你等等,阿姨这儿有的!”女人打断了她的话。
温初瑜没辙,只好站在前台边乖巧地等着。
“阿宝——!”女人在抽屉里翻了会儿没找到,又冲着楼道大声喊了句。
温初瑜有点儿纳闷:这么喊……大家不是还在睡觉吗?
房子隔音效果太好了?
还是楼上根本没人住?
“干什么啊?!”楼上有人很没耐心地吼了句。
是个男的。
“你下来一趟——”女人继续吼着,“抽屉里的充电宝看见没有——”
安静须臾。
“都说了那是我的!你自己扫码用不行吗??!”
“不是我要用——”她顿了顿,“有个小姑娘想借一下——”
温初瑜听到楼梯处传来一阵拖鞋拖沓的声音。
一个男人踏着人字拖裸着上半身出现在楼梯口,胸毛外露,手里拎着一块儿充电宝。
他的脸上有好大一搭乌青色的胎记,眼珠浑黄无神,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点。络腮胡少说也有一两月不曾剃了,和一头又卷又乱看上去黯淡无光的头发相得益彰。
温初瑜有些不适地别开了眼。
没了房门和楼梯道的阻隔,他的声音听起来油腻又猥琐,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一口被虫蛀了的黄牙,身上漫着昏天黑地的烟酒味。
“嘿!又有小姑娘来住宿了?”
女人有些厌恶地看着他这副样子,走过去从他手里扯过充电宝,塞在温初瑜手里,这会儿像是气没处撒似的,语气有些冲:“小姑娘拿着吧,记得房间是在三零二哈!”
“小姑娘贵姓啊?长得真水灵啊……”男人凑到温初瑜身边,咧嘴冲着她说。
温初瑜不想理他,想绕开他上楼。
男人往前一挡,烟酒味刺入鼻腔,夹带着汗臭,让温初瑜有些反胃。
“你还没回答我呢美女……”
“你让她上去!挡魂呢挡!”女人冲过来抓住他挂满五花肉的肥膀子,把他往旁边一扯。
男人一个趔趄,骂了句:“操蛋玩意儿。”
接着他又冲着女人一顿吼:“老子就站这儿了!关你×的屁事!给老子滚!”
反手一个巴掌打在了女人脸上。
温初瑜加快脚步,想把这些破事远远甩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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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收拾得还算干净,一个单间带厕所,还有空调。床单大概是没经换洗晾晒,微微有些泛黄。
四方形的小空间,一个角落摆着张半大的桌子,附一把简易木椅。
温初瑜拉过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刚才借到的充电宝给它充电。
充电宝是带三根线的那种,这样一点舒心的小事让温初瑜暂时放下了刚才的不愉快。尽管想起那张脸和那种语气时她仍有点儿倒胃口。
手机可以开机时温初瑜立马长摁了开机键,熟悉的动画结束后,她解锁,接着打开了微信。
右上角是红色的2%,让人心里有些不安。
她进入添加好友的搜索界面,照着记忆输入了一串数。
点击搜索,系统提示未搜索到相关信息。
是没有这个人,还是我记错了?
哎,当真是记不太清了。温初瑜轻轻叹了口气,尝试深度搜寻后,她又半信半疑地换了一个号码再试了一次。
还是没有相关内容。
再换一个。
温初瑜输入了她比较确定的几个数。
这回倒是跳出来几个用户。她扫了一眼,还是决定息屏倒扣手机。
总不能……把他们都加一遍吧?
害。温初瑜好生郁闷,这么就把救命恩人弄丢了……
温初瑜发了好久呆,思绪都飘到外太空了,才想到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毕竟在一个城市,我不走,总不会找不到你了吧。
想到这里她舒心地笑笑。
手机充了三十来度电,温初瑜又刷了一会儿朋友圈,退出到聊天界面的时候看到被深色置顶的……前男友,她长按那条记录,手指在“取消置顶”上犹豫了一会儿,点了下去。
记录立马倒退十几条。
她往下划了划,点进聊天界面,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发的消息映入眼帘。
——我永远爱你/比心/
她哂笑了声。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点进右上角的三个小点,温初瑜给他的备注改成了一个Z,又设置了朋友圈权限,不看他,接着退了回来,长按点了删除。
如果你见过温初瑜的好友列表,翻到底下,有清一色的Z,用着相同的操作。
你说,她是忘不掉呢,手段还挺决绝,保留了一丝人情味儿,不打扰是我最后的温柔;
可你要说她真的放下了忘记了,为何要留这些人在列表里躺着,不管对方是否删除了她是否拉黑了她,就让她那么留着,好像在期待一个结局,一个让她坚定选择找回,或者永久删除的结局。
//
凌晨三点。温初瑜已经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有关他的梦。
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当是给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一个终了吧。
屋外雨下大了点儿,似要洗净这凡世中的尘埃,纤尘不染。气温比白日低了三五摄氏度,不盖被子没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冰凉。
温初瑜因为有点儿嫌弃被子不大干净,睡觉前就没盖上。
她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极没安全感的猫,蜷缩在床上干净的一角,入夜越深蜷得越紧。
似是终于扛不住这漫长的黑夜了,她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被冻醒,扯过被子也管不上那么多了就往身上耷拉。
正要倒头继续睡时,门外的动静攸地让她回了神。
窸窸窣窣的。有试钥匙的声音。
这个房间隔音效果并不好。温初瑜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后,她就清醒了大半。
无名火从心头窜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丝恐惧。
如果是有人要进来,她几乎已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温初瑜轻手轻脚下了床,屏住呼吸,拿上手机和身份证,塞在口袋里。
她要和门外的人渣抢时间,又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
她把充电宝拔下塞进被子里,又把被子扯了扯,略微拢成拱形,像在里面藏了一个人。
可被子会塌下去。温初瑜又捣鼓了一会儿,决定放弃了。
就当里面藏了个扁扁的畸形人吧。
她琢磨着等门开了之后刚好能藏住她,外面的人进来以后,她就一掀门板跑出去,下楼跑到街上,最好能有点儿什么东西让她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人渣。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潜意识告诉她,这门是往外边开的。
她有些急了,只得闭上眼,一遍遍做着深呼吸。
爱咋咋地吧。
上帝保佑我,就这一次,让我平安地跑掉吧。
门锁开的那一刻,她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
她大气不敢出,觉得此时她就是在和黑夜搏斗。
如果黑夜足够黑,他足够眼瞎足够无脑,那么她逃脱的几率便会大大增加。
男人走近床边的那一瞬间,她发了疯地往外跑。
什么都顾不上了——来不及换上自己的鞋子拖着拖鞋,匆匆下楼时落掉的一只拖鞋,步子深深浅浅踩在台阶上发出急切的大大小小的声音,手划过扶梯产生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跑。温初瑜想着。快跑。
跑出去,你就安全了。
六十级楼梯被她甩在后头,光脚踏在一楼踏实的地板上时,所有声音才像回到了她耳朵里。
她听见楼上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那么近,好像就在头顶。
她冲到门边才发现门大概是被人为上锁了,她从没住过宿,不知该怎么开。怎么开……怎么开……她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门,慢慢感受着从脚底酝酿上来的冷意。
前台……钥匙……她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翻得一片狼藉。没有。
没有钥匙……没有钥匙了……心脏频率达到新高,她腾出仅剩一缕清醒的意识,想到了刚才门外人渣的那串钥匙。
绝望。温初瑜抬手抹了抹脸,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湿透。
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只管下落留下痕迹,微风吹过,泛起一阵透心凉。
“小姑娘,你别跑呀——”
“你再怎么费力都打不开的——”
“钥匙在叔叔这里,你想要吗?”
温初瑜惊恐地回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一楼楼梯间。
“你别过来啊!!!!!”声嘶竭力地一阵吼,恐惧到达了顶峰。
她抓起前台的一本牛皮纸本,用尽全力握在手里。
“你叫我不过去,我就真的不过去啊——?”
“小姑娘哭起来这么动人,能不能让我好好看看?”
男人说着就快步走了过来。
温初瑜冲上前去猛地扯过他手里的钥匙,用尽全身力气将本子往他身上一拍,又抬脚往他身上狠狠一踹。
“妈的。”他退后,暴怒地骂了声。
试钥匙。怎么还要试钥匙啊!!!???
她几乎要瘫坐在地上,但求生欲支撑着她,她注意到有一把钥匙和别的不太一样。
她双手几乎颤抖着拿起那把钥匙往钥匙孔里插,其余钥匙聚在一起,发出让人心碎的叮呤当啷声。
锁开了。温初瑜将钥匙往身后人脸上猛地一砸,又将旋钮往左一拧,身后人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上。
这人怎么这么恶心啊??!!温初瑜挣脱他的手,冲出门转身使劲往里推,推到她双手酸麻了,门还是没能合上。
男人在里头往外推着门。场面僵持。
温初瑜猛地一撒手,转身就跑。
男人因惯性往外一个趔趄,脸几乎要贴门面儿上了才刹住车。他瞅准温初瑜跑开的方向,拔腿就要追过来。
距离在拉近。
温初瑜冲到马路上,想掐着红绿灯的时间甩开他。不料自己遇到了红灯。
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了,街边的店面也早已关门歇息,黑暗里发生点儿什么,大概得等天亮后出事的新闻报道。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她在心里暗骂,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那个方向上,有一片海。那是他和她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如果她甩不开他,就从那里跳下去。
//
温初瑜发着狠迈出大步,在人行道上拼命跑着。
身后的人紧紧跟上。
距离从五米,缩小,四米,缩小,三米……温初瑜回头看时,感觉下一步就要被抓住了。
“。”她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你妈的。不跑了。死了算了。
温初瑜道了声歉,回头准备迎面直刚。
“温初瑜?”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对上那双毫无生气的眼。
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几分疑惑。
男人刹了车,在两人面前停下。
“姐……姐,这个人他骚扰我,追了几条街了,你……”温初瑜觉得自己没脸求她帮忙。
“你谁?”傅初喻打断温初瑜的话,冲男人冷声道。
“姑娘,”男人满脸堆笑,露出猥琐让人生厌的笑容,一口黄牙在空气里暴露,难闻的烟酒味臭气逼人,“我是他亲戚,你让她过来,这孩子闹离家出走呢。”
人渣。温初瑜低声骂了句。
傅初喻愣了愣,冲温初瑜挑了挑眉。
温初瑜会意,无辜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傅初喻点点头,脱下棒球手套往温初瑜怀里一塞,淡声说了句:“帮我拿下。”
温初瑜点头接过,呆在原地。这才注意到傅初喻不仅带了个棒球手套,还拎了个篮球。
傅初喻朝人渣走近,一步一个字:“你当真是她亲戚?”
“啊是、是是是……”男人被他逼得后退几步,有些迟疑地答。
“你当真是来接她回家的?”傅初喻步步紧逼,神情像冷漠的刽/子手。
“……”男人见她这样,吞了吞口水,回答:“是、是啊……”
“我怎么不记得她有长您这样的亲戚?”傅初喻一手拖着球,一手转了转手腕。
大开杀戒前的排练。
“切!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男人似看出点端倪,冲她吐了口口水,落在傅初喻脚边。
这一下像激怒了她,又像只是时机到了,傅初喻手中的篮球脱手,重重地向男人的小腿砸去。
“怎么又是你。”她闭了闭眼,拾过篮球,一掌拍开男人伸出的想要抢夺的手。
大概是嫌刚才的力道不够重,傅初喻将手里的球微调角度,再次丢出。
这一球砸在他腹部。
人渣跪下干呕了几声,抬眼仇恨地看着她。
“你们……根本就、不认识……”他有些得意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容,像阴谋得逞的反派。“好小子……这么见义勇为、要不、叫国家给你颁个大奖啊?”
“你走不走?”傅初喻平视前方。
“我还能再来第三下,”她瞥他一眼,“直到砸断你肋骨。”
不需要咬牙切齿,也不是威胁。
她是真的干得出来。
“走就走!你别再让我看见你们!”男人捶着小腹,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离开。
“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傅初喻丢下一句话,向温初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