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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 书生篇 ...

  •   “文正,这么晚了还在念书?”母亲踩着地上积着的薄雪从回廊走来,从铁栅栏里看去,夜里自己孩子还点着灯,隐隐约约看到他还坐在桌前,还听得到书翻页的声音。

      “娘……您怎么来了?夜里下了雪可别冻到了。”听见动静的书生连忙起身拿了条薄毯打开房门,为自己母亲轻轻盖上。

      知晓自己儿子的好意,她温和地笑了笑,“不碍事的,只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雪了,想出来走走看看。”

      书生听此言也踏出了门槛,站到自己母亲的身边陪着她一起看着夜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寒风刺骨,巧的冬日是越来越冷了。

      本不该如此,身在四州国东南方的巧州国气候应该是非常温暖的,冬季极难见到雪,若是要下雪也只可能是在靠北多山的茶州和菁州北部,在其他州夸张一些睡在外面的树林里都不会被冻到,巧国就是这么个地方。

      可现在连国都所在的喜州都下起了雪,巧国的气候已经反常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了,而这一切反常的缘由,就是因为本该统领一国阴阳调和的王不在玉座上,所有的自然法则全都失去了该有的平衡,导致妖魔遍地天灾不断。

      距离先代错王驾崩已经过了十六年,巧在短短十年内荒废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有人猜测是因为错王插手了他国国君即位与国事导致上天发怒,降罪于巧国,而这种猜测使得巧国人心惶惶,有能力的人拖家带口纷纷逃出国境前往庆国,雁国和奏国避难。

      书生的家境不差,况且住在相较于其他八州——也就是余州治理最好的喜州,他们家为商贾之家,而身为儿子的文正丝毫没有打算与父母一样走经商之路,他热衷于钻研学问,立志要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师者。

      这当然不是个坏的想法,但父亲每次看他坐在房间里念书眉头都会皱起。

      而他现在虚岁也已二十有二,上头本该分予他一块给田,他也不该继续住在家中,但是如此混乱的国家国府的管束力早已变得稀薄起来,母亲也不愿意他离开这层层防备的家中,怕他出什么意外。

      “听说夜吴那里出现‘虫’了……看来泽布也快了。”母亲的感叹让搓着手哈气的书生紧张起来,但她也握住了他的手宽慰道:“没关系的,你爹早就准备好了,不久后我们就搬到新屋去,只不过那里的光线会差些,有些沉闷,但胜在安全。”

      他皱着眉头,在他看来新屋阴沉的环境好似一座监牢。

      所谓新屋,是书生父亲在对巧国局势观望下专门建筑的屋子,他还特地跑到了地门所在的巽县调查了那里戒备森严的建筑,派专人去建造,用以防备躲避妖魔。不得不说身为商人的他眼力是极好的,有些家庭也学起他们家开始加固了房屋的构造。

      晨光熹微,家生们将大大小小的货件抬出门外,装到马车上,身为书生的父亲,也就是文家的家主坐在大堂的大椅上,看着坐在自己左右两侧的儿子和妻子。

      “文正,你去把这些货物送到淳州马埵乡栗县,交给越邺的商队,我已经发信给他们,你只管把这些东西送到那里去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必管。”

      “你在说些什么!让文正去吗?现在淳州已经有妖魔出现了,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的文正不就危险了?”头戴金钗的母亲拍着木椅扶手对着面色严峻的家主喊道,书生也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爹……您真的要我去一趟?叫别人去不也一样吗?”

      “当然,难道你以为你能一直呆坐在家中读你的书?若不是你娘苦苦哀求,我早就把你扔出家门外让你自力更生,现在要你做点事情你难不成还敢反对?”

      父亲责备的语气让书生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对他的话连辩解都说不出口。母亲本想再多劝阻,但是父亲已经站了起来,以不容反对的气势走出了大堂,招呼了自己的家臣文叔已经随行的杖身过来。

      “听着,这次的运送你们要听从文叔的指挥,也一定要保护好货物。”

      还有后半句话家臣和杖身从他的眼神里面意会到了:

      “若是有意外发生,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儿带回来。”

      临行前书生母亲为他披上了厚厚的披风,握住了他冰冷的双手,祝他一路平安,书生的父亲站在大门边,虽然一言不发但是眉头一直都是紧皱着的,他走到队伍的前头低声交代了几句,看着领队的杖身点点头,再三发誓绝对不会出问题之后他才走回来。

      书生明白父亲也并不是那么冷酷无情,他这么做多半是有他的用意的。只是母亲看父亲的眼神已经有了怨怼,他拍了拍母亲的手跟她约定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所以不要再指责父亲……

      他骑上马,商队跟着他慢慢前行,在他的身后母亲把头埋在父亲的胸前抽泣。

      商队规划的道路是从喜州西北出发,绕过安苘山过朝州东南,再到喜州的东南部直接前往靠海的淳州,领路的家臣在歇息的舍馆大厅里将巧国的地图展开,把路线指给他看。对他为何不像往常走山路直接前往淳州的提问做出了解释。

      “少爷,现在安苘山里面已经出现妖魔了,而且冬季天黑的快,山间驻扎不安全,虽然可以找野木休息但是要花费时间去找。雪天上山,路标可能会被掩盖,不利于我们寻找方向。”

      书生恍然大悟,对自己的考虑不周道歉,年迈的家臣连忙摆手直言不打紧,有求知欲是好事。书生看文叔好像是被外面的冷风吹到了有点打颤,连忙叫他回去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

      而他披着厚实的披风背着长弓和箭袋来到了厩舍,看骑兽的马子朝他行礼致意,他点了点头找到了自己的那匹马,把它牵了出来。马子迷惑地叫住了踩着马镫上马的书生,他将披风绑紧了些朝他喊道:

      “放心,我就骑着出去转一圈,马上就回来。”

      书生已经很久都没有出过门了,随着从北方来的妖魔越来越多,连喜州北部的化州和齐州都出现了妖魔,父亲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他们家是茶商起家,可现在茶州和菁州两个主要出产茶叶的大州早已荒废,家里的生意也没落了下来。

      喜州也有山,安苘山连接与庆国接壤的高岫山,书生家的茶叶也只能从背靠的安苘山进货再卖出到余州。书生虽然不怎么过问家里的生意,但是在前几年也一直有帮忙去茶州买茶,只是现在巧国更加荒废,生意也不敢多做了。

      他骑着马快速跃过了里城的大门,来到了外面的靠着城墙的小庐。

      虽然空气是冷的,但是他觉得比起家中沉闷的气氛来得好太多。他放慢了速度,让马慢慢绕着庐走。

      即使巧国下了雪,但是也比不上他看过的书里说的那种鹅毛大雪,大地银装素裹,反倒是稀稀拉拉,荒废的田埂上有一些灰灰的痕迹。杂乱的野草长满了田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耕种过了。

      冷风吹过,他吸了一口气,鼻子有点疼。底下的马打了个响鼻,看来从温暖的厩舍出来吹风让它不是很舒服。

      冬季在庐居住的人们都会回到里城,所以现在的庐里一般是看不到人的,但是书生骑着马绕着庐走时好像瞧到了一个灰影。

      他将弓抽了出来上弦,再把箭搭了上去,两腿一夹马腹朝灰影方向奔了过去。等到靠近些才发现是人,这下他才放心地收起了弓和箭,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了过去,原来是个老伯身着薄衣坐在田埂上。

      “老伯,你这么就这么坐在这里,不回里城吗?”

      书生朝他打招呼,可是老伯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只是低垂着头,头上的银丝随着冷风飘动,有些许落雪撒在他的头顶和肩膀,安静得如同一座雕像。

      “老伯,您是不是没力气了,要不要我载您回里城?”

      书生觉得不对劲,自己说话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呢?他重重踏着田埂靠近了老伯,碰了下他的肩膀,只从肩上落下了一层积雪。

      他害怕了起来,掰着肩膀慢慢把他的身子转过来,等看到老伯的脸他吓得大叫,手一松老伯的身体往后倒下,紫红色的脸面朝雪天,挂着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笑容。

      老伯带着冻死的微笑望着飘雪的巧的天空,任着落雪堆积在他的尸体之上。

      细小的雪花落下,也积在了跌坐在地上的书生的头上,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站了起来,连忙骑着马迅速赶回了里城。头也不回,像是在躲避这个噩梦般的场景。

      “有人冻死?很正常啊,大家都没有准备御寒的衣物,在这种天气下冻死再正常不过了。”书生气喘吁吁回到了厩舍,见到了正在给骑兽喂水的马子,连忙把刚刚遇到的事情告诉了他,可是他期待的惊讶并没有出现在马子的脸上,在他脸上的更多是冷漠与无奈。

      书生将缰绳交到马子的手上,由着他牵着回去厩舍。

      “那为什么不回里城呢?上头不都是会给每个人在里城分一间屋子,冬天可以住啊?”

      “哈哈,您说得对,但是一般我们都会卖掉的,那个老人应该是没钱所以卖了里城的房子,冬天来了又没钱租,只能冻死在庐里了。您要是过意不去就去找官府把它埋到后面的荒地。”

      “说起来,这应该是遂序今年第十四个被冻死的吧。没办法啊,现在哪里都是这样。”马子摸着喝水喝得畅快的马匹,边把散落在外的稻草收拾起来塞进去边感叹道。

      书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的马子,这可是一条人命啊,就这样没了?

      他灰溜溜地走出了厩舍,回到了舍馆的房间里面躺了下来,呆呆望着低矮的天花板。他一闭眼,刚刚见到的老者死状又浮现在了他眼前,吓得他冷汗直流。

      当天的晚饭是夹着碎肉的麦饼和热气腾腾的粥,书生明白这也算是一路上最好的食物了,看到有些家生咬着干瘪的麦饼,就着温水勉强咽下去,护卫的杖身在外面一边费力地咬着就算捂在怀里但还是冷掉的麦饼,一边守着货物。

      商队再次启程,从喜州到了朝州,绕过安苘山到了喜州的南部,再往淳州走去。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饥寒交迫的人往商队冲去要抢夺他们的货物,从山里冲出来的山贼拿着大刀来抢劫。

      以及一些妖魔的袭击。

      在淳州的鹿卜,商队终于遇见了妖魔。

      那是一只蛊雕,通身暗红,两翼张开约有五公分长的巨鸟。鲜艳而弯曲的长嘴看到了缓缓前进的商队迅速张大,兴奋地发出婴儿般的啼叫,它在空中盘旋,改变着角度打算往下俯冲。

      “妖魔……是妖魔啊!”

      “快快,快点拿出武器!”

      “旁边是树林,往那里跑!”

      人群的大叫与杂乱的步伐溢满在这片大地,书生骑在马上呆望着空中的巨鸟,它一扇动翅膀,就带来一股恶心至极的腥臭味,直到它冲下来巨嘴扯走一个人飞翔到半空中,喷下如雨的鲜血时,被溅到的他才如同大梦初醒大叫起来。

      胯/下的马被蛊雕的气息吓得到处逃窜,书生根本无法控制住发狂的马匹,他握着缰绳惊恐地看着周围,无论是商队还是居住于此的百姓都乱成一锅粥,哀嚎与鲜血洒满了整个天空。

      “少爷,您快骑着马逃进树丛里,蛊雕是不会钻进去的,快啊!”手持利剑的文叔骑着马追上了四处乱跑的书生,看着他紧紧握着缰绳焦急地四处张望的模样赶紧出声提醒道。

      “马发狂了,我控制不住啊!”

      书生被这种场面吓得泪流满面地随着马上下颠簸,家臣看着蛊雕已经往这里飞来,心一狠举起剑一刀砍向了马的脖子,让他从上面摔下来,自己则驾着马朝着蛊雕冲了过去。

      “文叔,文叔!”

      他没有理会书生惊恐的呼唤,看着尖啸的蛊雕逐渐向他靠近,老泪纵横。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涌现,虽然痛苦劳累的记忆很多,但是也不是没有过轻松愉快的时候。老爷和夫人的恩情,我也不能再多多回报了……

      抱歉,老爷……可惜啊,那盘棋我是没办法跟您下完了。

      滚在地上沾满灰尘的书生双目瞪大,天空上飘落的雪与血撒在了一无所有的大地之上,他哆嗦着把弓拿起,上好弦,把箭搭了上去,抖着手对着天上盘旋着的妖魔。

      悲愤与痛苦在他心里流淌,他眼里带着血丝,嘴角颤抖着,举起弓。

      但往日被人夸奖的弓术在这里好像全都失灵了,他连把箭射出去都做不到!书生眼前被雾气笼罩,直到被寻找他的杖身发现将他带上马逃离了这片区域。

      之后?

      书生见到了更多的死,无论是商队里的,还是遇见过的巧国百姓。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麻木,似乎也就过了一个月。他眼前的所见所闻,无处不在告诉他巧国是个荒芜绝望的国家,他能安然活到现在是多么的幸运与幸福。

      越看下去,他的愧疚与苦恼越深一分,人总会死,但没有人期望自己的死是如此的凄惨,即使洁白的雪花如何飘落盖住他们的尸体,也无法掩盖死去的不甘并且麻木的灵魂。

      当他狼狈地回到家门前的时候,激动与安心充斥着他的心,他抖着手敲开了家门,迎接他的是活生生的父母的拥抱,他忍不住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哭着抱住了自己的父亲,向他为自己的浅薄道歉。

      而死者的骸骨无人收起,只能被天灾重重碾过,尸骨无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番外 书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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