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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 6月20日 星期天 晴
很抱歉“征用”了你的日记本，甚至未经允许就查看了专属于你的“前情提要”。我叫夏烟，今天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
很遗憾我没有你那样漂亮的文笔，只能用贫瘠的语言告知你，暂代了你生活的我正在进行时的流水账日程。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有很亮的太阳和星星，晚霞也很好看，傍晚的颜色就像绯霞漫天的茶底——我请你喝奶茶当做赔罪！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看了你的日记。
这个世界的人总是心事重重又行色匆匆，其实我挺不适应的。但是今天的晚餐有妈妈做的西红柿炒蛋，你说只有她会冒着被飞溅的油烫伤的风险剥掉西红柿的外皮，我觉得在人与人的羁绊好像和银河城不同。
银河城是一个很好的地方，用你们的话说那里是我的故乡。那里没有你厌恶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但好像也没有那些惊心动魄的美丽瞬间。这里也是很好的地方，好像一切都在跃动着生长，而既往之海上的流云只存在于二维的平面，就像高悬于天际的“绯霞漫天”加不了小料。
我还是很想回家的，我热切地思念我的妹妹夏莓，你也一定是很想回家的，就像你的母亲那么爱你。我没有找到打破次元壁的方法，但我还是满怀希望。
*
“你相信平行宇宙吗？”客人问夏莓。她没有转头，目睹了最后一缕暮光从海面上逃逸。
“我相信。”夏莓说，“我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相信浪漫至死不渝。”
“可是在那个俗套的文案里，爱意是东升西落的。”客人说。
“可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夏莓的声音沉浸在夜色里，“刚刚路过海边的那只鸟，今天一早也曾经落在我的窗棂，我们叫它们彩虹鸟。它们好像来自银河的精灵，每天一早从林间飞出，身上的羽毛是彩虹的颜色，就像坠入了既往之海的流体颜料里。它们从光线诞生的地方开始，一边赋予万物生机和色彩，一边回收每一簇乍泄的天光，直到它们抵达既往之海，羽毛变成和天光一样亮的雪白，银河城便真正醒来。”
“小时候我很好奇为什么它们身上的颜色是无穷无尽的，明明热力学第一定律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永动机。后来我发现颜色是有力量的，七种颜色的光能排布成彩虹，也能聚合成天空一样的白光。”
洁白的鸟群抖动羽毛，点点白光如碎银落入海面，就像画家拨动沾满稀颜料的笔刷，技巧性的在夜幕上点缀漫天星斗。
“彩虹鸟的颜色好像人的情绪啊。”客人顿了一下，接着说，“多元又复杂。爱恨交织好像是常有的事，可是那些扣人心弦的情绪化的瞬间，又恰恰是美和爱最最鲜活的时候，矛盾得就像人类本身。”
或许爱意本来就是东升西落的，世界上没有什么理所应当，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心安一隅，在你一次次奔赴的途中给予你无尽的热忱，碍事的情绪给予我们汲取力量的纽带，而爱是有力量的。
*
夜色褪去，东方泛起鱼肚白，大地被笼罩在四合的白雾里。窗前的玫瑰花上有晶莹的露珠，将黎明的朝霞反射入夏烟的眼底。
这是夏烟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二天，今天也是个艳阳天。
“小烟——”妈妈挺用力的敲了敲她的门，“起床！”
“听见了！”她喊得也挺大声，“起来了！”
夏烟一把拉开门，木门刮蹭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早饭在桌上，”妈妈说，“还是街角那家店的，我买了油条豆浆和包子，你看着吃。”
夏烟最喜欢街角那家早餐店。那对年迈的夫妻没有孩子，他们日复一日地经营着一方人间烟火，用凌晨四点的灯火开启忙碌的一天。夏烟看着早餐店门口散发着温暖香气的炊烟升起，在门口的排气口袅袅婷婷，好像在温柔地勾勒人们行径的轨迹。
简单的早餐被装在白色塑料袋里，在餐桌上玫红色的隔热垫上散发着早晨独有的香气。夏烟不饿，她总是没有什么胃口吃早餐，但食物是一种很有魔力的东西，在晨光里只肖动了筷子，便会用温和的温度摄住人们的胃，再一直暖到心底。
不太精致地吃完早餐之后，夏烟回到房间，准备换身衣服出去逛逛。
“怎么都是黑白灰啊？”夏烟对衣柜里的所见大失所望，最后她勉勉强强地挑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找出一双有漂亮花边的白袜子搭配英伦风的小皮鞋。
她带着遮阳伞出门，向着和早餐店相悖的方向走在斑驳的树影下。
*
在桥下的睡莲从渐淡的夜色中苏醒，客人看见一群飞鸟掠过天际，它们彩色的羽毛灿若流光，划过渐渐亮起的天幕就像一场朝霞。
她和夏烟定好一排闹钟，在一片漆黑中摸上了离家不远的白石桥。
夏莓说： “银河城没有‘天’，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只有纯粹的白与黑。当白羽的鸟路经海面，用尽色彩的城市日暮而息，黑暗侵袭而上；当彩虹鸟羽跃出山林，又将会赋予万物生机与活力。这里的日出和日落的看点取决于彩虹鸟的节律，我想你来自一个更加广大邈远的世界－—当我昨天提及日落的时候，你望向了海平面，而那是彩虹鸟的归宿之处。”
开始当她真正看见彩虹鸟扇动熠熠生辉的麟羽，像创世的画笔将城市点亮，她不再认同夏莓“你来自一个更宏大的世界”这样的观点。
“我看过一个电影，”她这样引起了今天的第一个话题，“在那个电影里有一个村子，里面住着各司其职占掌管世间的诸神，但他们民风淳朴又怡然自得，就像银河城。他们的天通向人间的海，一举一动都是惊涛骇浪。”
“或许银河城就是这样的存在呢。”夏莓说，“很早以前我听老人讲过，他也曾有幸与异端的来客晤面，客人向他讲述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老人——当时或许还要是要叫叔叔的年纪——他深以为然。那个有故事的爷爷向我讲述了那个年轻的访客的故事，他说那个浪漫主义的商人有一颗离经叛道的心，他想在异世界与银河城的接口搭建‘悬梯’，为有缘的纯粹之人在这个欲意熏心的社会提供最后的庇护所。我们不是桃花坞的居民，我们愿意让他遣人随其往，但他最后还是了无音讯了。”
“既往之海的波涛还在起伏，陆陆续续的访客来了又走，我觉得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有那样天真的梦，但银河城还是遗世独立。可能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消化能力，足以为企图打破平衡的行径买单。在我第一次在既往之海遇见你之前，银河城已经很久没有新的访客了。”
“你曾经也遇到过其他人吗？”客人问。
“没有哦，”夏莓说，“虽然银河城里的人不多，但依旧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机遇在既往之海获得窥探世界真相的窗口。但我们都知道在客人来到银河城与我们相遇之后，在此期间我们的世界彼此独立，时间在我和你的身上短暂的静止，于是导致了除了画家和摆渡人，我们只能和很少的人产生交集，那是非常非常有缘分才能构建的牵系，再珍贵不过。”
*
阳光渐渐变得刺目，晨练的人陆陆续续地四散了。夏烟撑开伞，想起妈妈临行前的嘱托，向人流量“青黄不接”的公园走去。
当夏烟拎着粉红色的遮阳伞走出房间，妈妈正在客厅修剪刚从花园里剪下的玫瑰。她随意地把玫瑰插进米白色的陶制花瓶，再捡了几支迷达香做衬，动作熟练自若。
她听见开门声，挑起目光看夏烟。明明是居家的慵懒着装，夏烟却觉得她像她手里的玫瑰一样，高贵地用荆棘保护美丽。
“穿裙子了？”是清冷的声线，但温柔地含着笑。
“嗯。”夏烟说。
了解到夏烟出门只是闲逛之后，她要求夏烟给她带一杯奶茶——“公园里那家店的四季奶青半糖少冰加珍珠谢谢”。
A市的绿化很漂亮，风格各异的城市花园遍布于四通八达的规划间隙。离家最近的那个公园规模不大，除了傍晚各个门派的广场舞争奇斗艳，最特别的就是广场和绿化带后面被杨柳簇拥的人工湖。
人工湖的形状像一个倒置的葫芦酒樽，颈上最窄的地方新修了一架古色古香的白石桥。
夏烟站在桥上，桥下的观赏鱼自由来去，多半是不同样式的红白交织，有孩童站在对面的桥头喂鱼，夏烟惊喜地看见一晃而过的纯白金色鲤鱼。
太阳越过石桥的荫蔽，水面泛起粼粼的波光。许是感受到了渐渐升高的气温，鲤鱼们往来翕忽，游弋着避开水里的光束，最后渐渐在桥底汇聚。
夏烟看不到鱼，觉得现在回家太早，奶茶又只有刚出炉的好喝，就转向了湖畔的那家装潢精致的蛋糕店。
她犹豫了半晌，买了一个应季的草莓慕斯。
在临湖的窗边有一排木制的边桌，她挑了一个座位坐下，桌上的陶瓷花瓶里插着漂亮新鲜的向日葵。
*
天光大亮以后，客人和夏莓走下石桥。她们按照与昨天相反的方向，追寻着彩虹鸟的羽翼。
“你今年多少岁了？”这次是夏莓打开话茬。
“十六。”客人说。
“和我姐姐一样！”夏莓笑了，“你也在上高中吗？”
“对，但现在是暑假。”客人顿了一下，然后她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如期开学，因为我可能有一些心理问题要处理。”
“……能和我说说吗？”夏莓的声音很轻。
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人们总是最容易对陌生人敞开心扉。客人最讨厌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软，别人给她一点点爱就忍不住掏心掏肺，最后受伤的永远是自己。但是客人在梦一样的银河城里遇见夏莓，她那么明媚又细腻，好像什么样的不如意都会过去，让她原谅了自己沸腾的倾诉欲。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好像再也开心不起来。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形容自己的状态和情绪，我的语言那么匮乏，我觉得自己的情绪化莫名其妙。最后我和父母爆发争吵，并且拒绝沟通。”
“我知道沟通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我的感觉太多了，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一天，我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们我为什么哭。我觉得他们是对的，毕竟连我自己都没办法解构我的内心。我知道回避是懦弱无用的，但我是个胆小鬼，我太怕冲突了，所以还是选择了闭嘴。”
“再后来我发现我越来越难开心，把心心念念的裙子全都锁进柜子里，最喜欢的海棠花奶茶和草莓慕斯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连我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怎么能苛求别人的爱。”
“能说说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吗？”夏莓问她。
*
夏烟就着聒噪的蝉鸣和窗外的烈阳吃着她的草莓慕斯，蛋糕很好看，精致到了让她不忍下口的程度。明明怎么看都像一家“网红店”，蛋糕却“意外”的很好吃。
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慕斯，口感比起蛋糕更近乎于冰淇淋，一口咬下，淡淡的草莓甜味在味蕾上炸开，惊艳过后是久久不散的余韵。蛋糕上的草莓还带着水珠，饱经了阳光的洗礼变得沁甜，夏烟不喜欢太甜的草莓，可这颗她见过最漂亮的草莓就算撒上了糖霜，她还是觉得恰到好处。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店里千篇一律的白瓷盘，不如家里那些风格各异的漂亮餐具来得相称。
开店的是一个和妈妈年纪相仿的阿姨，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丝质连衣裙，在柜台后面安静地低头织围巾。
毛线是淡紫色的，就算在成品中也不算常见，夏烟去结账的时候看向她，她正轻巧地给一朵漂亮的勾花收线。她那么专注又那么轻松，就好像店门外的鸟鸣和居民楼的喧嚣都与她毫无干系。
夏烟离开蛋糕店，人工湖上已经有画舫从桥洞穿过，试着接近近案的那一大片荷花。
荷花不算盛放，花苞和花朵开半，红红白白的，偶然可以看见几朵新鲜的莲蓬，嫩得让夏烟觉得不去芯也只会有清甜－－可惜不能摘。
今天真的很热，夏烟想一大早就被推送的高温预警诚不欺我。最后她败给了盛夏的骄阳，躲进了那家名为“云间”的奶茶店。
等她回家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寥寥，她撑伞的手上挂着妈妈钦点的四季奶青，另一只手捧着一杯海棠花燕麦奶茶。她边走边喝，冰奶茶上渐渐凝起水珠，滴落下去打湿了裙摆。
这家店的奶茶杯很漂亮，杯口有一圈漂亮的镭射边，在伞荫下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偏光。奶茶是海棠花的色调，在牛奶的调和下是接近水红的粉色，与杯子的设计相得益彰。
就像是日晕。
就像是在这个36℃的明媚上午发生在夏烟眼底的，一场来自银河里的日晕。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