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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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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华昨晚睡得难得的好。
噩梦缠缠,昨晚却好像大发慈悲没再折磨他。
他不知道,昨晚斐草就坐在沙发上陪了他半夜。
闭着眼的棠华眼尾垂下,压出一个低微的弧度,呼吸很轻,手半搭在额头上,浅浅绵绵,就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整夜不曾动过。
他软软陷在枕头里,安然无害,纯真美好。
房间开了一盏夜灯。
斐草双手交叉撑住下巴,就这么安静守护着。
心里却在想。
“真是朵傻花儿。”
外面起了一阵小雨,细细密密,呜咽拍着窗户。
卧听风和雨,岁月在这时都是安然的模样。
在床上的棠华突然挣扎了起来,额头上浮出一层汗,面色痛苦,手紧紧握住床单,嘴里喃喃:“小哥哥……”
斐草坐在床边,抓住他的手。
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小花儿,我在这里。”
痛苦退散,仿佛是嗅到了他身上独特的气味,即便在睡梦中,棠华紧皱的眉头疏散开,偏头又沉沉睡去。
棠华又做梦了。
依旧是前半场的迷茫恐惧,天空都是压抑的。
不过这次有所不同了。
迷雾渐渐散去,熟悉的气味就在鼻尖旋转,他突然没那么害怕了,梦中的迷雾散向四周,一切开始明朗起来。
是在一片荒地,有辆破旧的本田车,原地翻滚,火海嚣腾。
从火海里冲出来的是两个小孩子。
面目看不清楚,其中一个手腕露出分明的红绳,还能听到上面的铃铛响。
他就地一滚,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细心护着。
棠华心头一哽,不由想向前帮忙。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那个小孩子背部的衣服都被烧破,肌肤发焦。
可他却无法动弹半步。
只能一脸焦急,原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那小孩福大命大,竟没死掉,不过滚扑火的时候撞到了一块山石上,整个人晕了过去。
而他怀里的“东西”,棠华终于看清了:
竟又是一个小孩儿。
灰扑扑地看不清脸,细声细气哭着,喑哑又无助。
“作孽哟,作孽哟!”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人发现了这里,他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围观的人大都穿着白衣服,像是某家医院的服饰。
却没医生的素养,不去救援,只是冷漠看着。
“这是哪里的两个孩子,惨啊!”
……
直到警车呼啸而来,阵势很大,车队最后的一辆车很眼熟,从车里下来两个身影,踉踉跄跄,是哭着的出来的。
再多的,棠华就再也看不见了。
戛然而止。
终于张贵夺的案子尘埃落定,没有律师愿意接他的辩护,法庭只好为他指派了一位。
洗完澡后,棠华觉得混身清爽。
这个时间点的棠家只有他和棠星两个人。
他姐在书房办公,棠华就坐在一边看书。
棠星打趣他:“怎么,正义的使者做完了,小英雄,什么感想?”
棠化有气无力:“姐,饶了我饶了我,那些记者够让我烦的了。”
棠星“啧啧”两声,点评:“活该!”
他们聊了一会。
棠华突然想起什么,问:“姐,南城世家有小孩子遭受过火灾吗?”
棠星正在给人物上色,电脑打的噼里啪啦的,闻言一愣,抬起头来:“嗯?怎么问这个?”
她皱眉想了想:“没有吧,圈子里的人家,哪个房子不是一年要检查个两三次,就说我们家,春夏秋冬四季,都有专门的师傅过来看看,哪里可能有安全隐患,还发生火灾?”
棠华想了想梦境,里面出现的车辆豪华势大,不像一般人家的。
他问:“姐,要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面呢?”
“比如荒林野山什么的?”
棠星乐了:“小花儿,你可真敢想,豪门家里的少爷小姐,出门都有保镖跟着,偏一点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去?就算去了,也是前呼后拥的,不敢出了半分闪失。”
她说着说着,想起一段往事。
“不过说起来,还真有一个人,和你说的差不多。既在偏远地区,也和火有些关系。”
棠华忙问:“是谁啊?姐。”
棠星捂嘴:“可不是你吗?你怎么连自己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她继续道:“你忘啦?就是你8岁那年,被人绑架的事情。那年是我们棠家的多事之秋,几个竞争对手联手打压,哥和爸忙的脚不着地,我们家也是出了叛徒,回过神来时,绑匪电话都打过来了。”
“后面是在医院门口找着你的,发现你的时候,你全身黑乎乎的,像个煤炭。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了,警察说,现场是有大火的踪迹,可你倒没烧着,妈那段时间不知道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就连姑都说你是个小福星呢,自有神仙保佑。”
棠华心里一咽,突然想起梦里那个被烧伤的小孩子来。
那个孩子手上带着红绳,背后伤痕淋淋,怀中紧紧抱着什么……
他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哪里是有神仙保佑?
是有一个被烧也要护着他的人……
可是……
那个人是谁?
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棠华追问:“姐,当时警察只发现了我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同样被绑架的孩子?”
棠星奇了:“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事情来了?”
她把手按在太阳穴上,想了想,很肯定:“没有,绑匪就是冲着我们家来的,现场只有你一个。”
棠华:“真的没有?姐,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了?”
棠星摇头:“绝对没有,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忘?我很确定,就只有你。”
棠华坐在阳台上,脑海里两股力量交锋:
一面是梦中翻滚在火海中的小孩子,背上伤痕道道,刺目惊心,还隐隐能听出清脆的银铃铛声。
一面是棠星肯定的语气:“现场就只有你一个人,绑匪是冲着我们棠家来的,我不会记错。”
太阳穴“突突”地疼。
棠华按了按,将自己倒在垫子上。
可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小少爷八岁那年糟了一场动天震地的绑架,虽然绑匪说的是“为了钱,只要给我准备五千万的现金,我就放了你们家的小少爷。”,可其实是冲着棠华的小命去的。
他被强行注射了安眠药物,整个人昏昏沉沉,被捆在后备箱里,周围都是黯淡无光的,只能听到挂了电话后,绑匪阴沉毒辣的声音:
“哼,为了钱?哈哈哈,我要让你们一个棠家都不好过!”
棠华被蒙住双眼,喉咙里烧的厉害,全身都烧的厉害,意识下沉,他想开口喊一声:“爸,妈。”声音却虚弱的可怕,怎么也喊不出来。
……
然后呢?
发什么什么?
小少爷记不得了,他再睁开眼时就已经躺在医院,烧了三天,命是从阎王爷那里抢过来的。他一瞬间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暗沉沉的后备箱里,却没想到还能有活着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被警察救的。
直到做了这个梦后。
斐草正在洗澡。
水汽薰进他的眼睛,整个人都是雾蒙蒙的,让他一瞬间显得有些温柔。
他擦了把头发,反身套上一件衬衫。
镜子上呵满了水雾,只余一角照出这个少年的背后,曲折坎坷蜿蜒了一道伤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皱巴巴的很丑,和周围清健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那伤疤当年一定伤的极深,丑龙褶皱,即便经过了岁月的自愈,又有水雾的柔化,也能可见其入骨三分,像是一把火狠狠灼后的印记,活活烧腐了一块肉下来。
手机传来震动,是“特别关心”的人自带的铃声。
【娇花:同桌,你睡了吗?】
斐草走出浴室,一边擦头发,一边单手打字。
他侧眸看见了背上的伤痕,那伤受在手碰不到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不会再疼了。
神色如常穿好衣服,盖住这一切。
他眸里漆黑,透着笑意温柔:
【野草:还没有,刚洗完澡。】
【野草:你洗了吗?注意吹干头发,小心着凉。】
棠华有些心事重重。
【娇花:没有。】
【娇花:同桌,我,我想去查一些事情,弥勒佛给的假还没用完,你能不能……】
刚查清611惨案,这小孩怎么又有事情?
做侦探上瘾了吗?
斐草掩笑:
【野草:我陪你去。】
【野草:你想查什么?你姐姐和许老师的事情吗?】
【野草:不管什么我都陪你去。】
【娇花:不是……一言难尽,这样吧,同桌,明天我去你家找你,和你详细说。】
【野草:好,没问题。】
【野草:明天你想吃什么?几点来,我提前给你做。】
【娇花:都行。唔,明天中午前我就来,我妈有个晚会,让我帮她选衣服,你都不知道,家里有整整三个屋子都是她的衣服,我qwq……】
两人聊得尽兴,早已距之前的话题十万八千里,棠华还没发觉之前的烦恼多思已经被对方两句话勾的抛在脑后。
他仰着头打字,意犹未尽。
【野草:好了,同桌,有什么明天我们说,这个点快去睡吧。】
【娇花:好的,晚安。】
【野草:晚安。】
睡前两人连了麦,距离上两人一南一北,一个在寸金寸土的富人堆里,一个在流言串串的贫民筒子楼里。
呼吸浅浅,一唱一和,却被现代的通讯工具连结在一起。
自从那天好睡之后,棠华惊人地发现,好像只有斐草在,他就不用再被噩梦所困。
可是他总不能对斐草说:“我们睡一起吧。”
就算这事情有因有果,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小少爷还是要脸的。
于是他灵机一动,换了个说法:“斐草,我们开语音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