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80、立而论道

　　神、人、妖、鬼在这世间共存，然而除了人与妖共拥天下，神、鬼向来划界自居。神族高高在上，井水不犯河水，鬼族则多是无脑邪物，非招不至，因此两千年来甚少遇之，相安无事。

　　墨不异毫不留情地指道：“宫主，容我说一句：即使你真为神族，现在也入魔已深，神髓尽失。”

　　姜世忧乍闻此言，神色一凛。

　　墨不异继续说下去：“神界宗门仙法，人世无双，若非不得不的原因，你何必用御尸邪术克敌？这难道不是你神堕鬼道的明证？！你早就不是什么天界神族了，在虚无门内，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灵力迅速散走，化为血色邪气，垂死挣扎——你已自神族成鬼，神寿将尽。我说得没错吧？”

　　“闭嘴！”林清暴怒之下，双钩撒手就向他飞了过去。宁羽见状，先一步在墨不异身前横剑相挡，只听一声金属相击的巨响“嗡嗡”在耳，宁羽的宝剑已经断为两截，虎口剧痛，伤口又迸裂开来，若不是他聚灵于剑身，断的恐怕就不止是这把剑了。

　　墨不异一把拉过宁羽：“危险！”

　　宁羽道：“没事！我可以掩护你的。”

　　姜世忧动容道：“你为何连这些都会知道？”

　　墨不异向前两步，掩在宁羽之前，冷哼一声：“宫主，你打着济世之名，却行诸恶之事，以救世主而居，沉浸在自我营造的道义幻境中，却枉顾天下饱受战争迫害的平民。”

　　姜世忧按住了林清，不让他再动手，脸色阴沉地看着墨不异道：“让他继续说。”

　　“只有对需要战争的人来说，战争才是正义的。即使打着再冠冕堂皇的幌子，也掩盖不了背后生灵涂炭的残忍。再弱小的人也有主张自己命运的权利，征伐三国，这本就是侵略、是掠夺、是罪恶、是贪欲驱使，这背后是多少妻离子散和家破人亡？凭什么他们就要因为你统一天下的野心而白白死去？你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从头到尾，你只是一个无知、无畏、无羞、无耻的作恶者罢了。”

　　林清听言，又要冲出去与他战，被姜世忧一把拉回。

　　他垂眸沉声，缓缓说道：“墨公子，你需知道，这一切虽然残忍，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势力不萌，祸乱不作，干戈不用，城池不设，这些唯有天下一统，将一切推倒重来才能做得到！为此，我愿以一切相换，包括我的性命！”

　　瀛北引巨洪淹死无数无辜平民，灵脉异动引发长仪齐云怨灵，无终岭的活埋之恨，还有这次东征无数战死的士兵……宁羽的脑海晃过一个又一个画面，还想到墨不异说过的“在位者居高临下，他们何以会在意蝼蚁的存亡，但对于蝼蚁而言，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切了。”此时更是深以为然，不禁脱口道，“即使初衷是好的，但你这一路而来，踏着尸体、饱浸鲜血，一切都已经彻底错了。”

　　姜世忧却冷声道：“那你有别的方法让这天下从此太平无争，各安其是吗？”

　　宁羽争锋相对：“即使没有，人非草芥，这不是可以推倒了重来的事，谁愿意被推倒？谁有权要求重来？！何况天下一统也不代表天下就能从此太平，否则这个问题早该在四国立国之前就解决了！”

　　姜世忧举起手中灵光四溢的圣器：“九天宫修行十年，我还以为你早已被磨平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这么凌厉。照你说来，我是否应该考虑干脆把齐云也一同灭了才是？！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兴之，必固废之！不破不立，舍一得十！由此以后，天下才能得焕然一新！”

　　宁羽神色骤变，一边注意着他手中的圣器，一边说道：“难道这些无数鲜活的生命就活该是牺牲品吗？！”他越说声音越响，“四国自然各有短处，若有如此能耐，你为何不能去匡扶各国，让他们齐头并进？”

　　姜世忧冷笑：“即使是神族，也有太多力不能及的事情。这天下已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杀戮不绝，仇恨盈胸，就如同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不如全部毁去。我既爱这苍生，才会不惜代价毁去重建！”

　　“荒唐！”

　　墨不异将铩羽的剑锋缓缓抬起，正对着姜世忧道：“固执之人，心中唯我独尊，视他人性命为草芥。我们已经说得太多了，都是鸡同鸭讲，没有必要再说了。”

　　姜元这时突然大声叫道起来：“师父！你忘了吗？当年我第一次进九天宫，你和我说过什么？你说九天宫的宫训是‘存善’、‘悲悯’，要时刻牢记在心，谨遵于行！你自己忘了吗？！你这样——你这样——你不是爱苍生，而是愧对苍生啊！”说到这里，已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姜世忧一怔，随即道：“不！我无愧于心！”

　　“师父——”

　　姜世忧不耐烦地打断他：“别叫我师父了！”这一声“师父”如今格外地刺耳。“阿元，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并非真正的姜世忧？”

　　姜元哆嗦着嘴唇，任脸上的泪水滑落。到了这一刻，他自然知道他并非真正的九天宫宫主，他以前既然能伪装成瀛北国师，便也能除掉原来的姜世忧取而代之。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领我入宫，传我仙术、教我做人道理的是师父你啊！是你啊，你就是我的师父！”

　　姜世忧抿紧了唇线。

　　不知为何，在这一声声的“师父”中，他的脑中闪回了当年牵着姜元的小手初入九天宫的场景。

　　记得那小小的人儿才长到他腰际，张大了眼睛到处东瞧西望，满满都是对未来修仙生涯的好奇与期待。不知不觉的，他假装那九天宫宫主就入了戏，远远超过了瀛北国师那次。这些年，这些各具个性的弟子们，有的倨傲、有的谦卑、有的木讷、有的聪慧，但几乎都是幼时入宫，与他相处多年，而他也是倾注了精力好好地教导他们，虽然他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他们迟早会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他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没有意义的……想到这里，姜世忧突觉胸口一滞，整个人浑然欲倒，林清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住。

　　“主人！”

　　姜世忧摆摆手示意无妨。他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开口道：“如果可能，这天下的重担我愿意扛，可是清儿，这么些日子以来你也看见了。神、人、妖、鬼，寿皆有尽时，我的大限，已经到了。”

　　“什么大限？不可能的！”林清简直要崩溃了，“主人，你这是在开玩笑啊！”

　　姜世忧道：“天下已经归一，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地重建大统就好。不用担心做不了，我早已把贤能之才一一列入名单，到时你找到他们，让他们各司其职便是。”他将朱雀扇、玄武璧和白虎镜都收在手上，对墨不异道，“现在四灵脉就差你了，青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