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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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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程枫不仅送去了衣服,带上了自己挖好的“虎牙南瓜”,还又从超市买了好几盒饼干棒。
那时候黎岛正埋头在货架之间理货,是双胞胎小姑娘先看见他的,当场瓜分走两盒零食,然后才争先恐后地颠颠跑进屋里叫人。
黎岛出来的时候,程枫从五米开外就看出了他的削瘦和憔悴。自己精心养了两个月的鸟儿,一夜之间就戗了毛。他心里不禁暗骂,这破家回的,像是专门回去遭罪的。
“吃吧,就在这吃。”他怕零食进去身后那个玻璃门又不知道要进谁的肚子,当场把饼干棒的小包装挨个撕开递给黎岛,“吃完拿上衣服回去。”
“不用……”黎岛说,但手上已经不自觉接过了饼干棒,他不好意思地低头,“衣服就不用了,挺贵的,你留着……”
“你才多高,留着给我睹物思人么。”一不小心又越了界,程枫别过头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皱眉,“不要我扔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黎岛一把拿过装衣服的袋子,那架势仿佛是要就地销毁自己不足1米7的证据:“我我我还在长身体!再长10厘米!”
程枫拿出根饼干棍在奶酪里使劲一搅,喂给他:“多吃点,再长5厘米志气,给自己定个1米8的小目标好不好?”
那当然好。黎岛哼一声,心想1米8怎么不好,我还想更好,长到两米低头看你呢,有用吗?理想随便丰满,现实永远骨感。
“怎么气哼哼的,昨天睡得还行?住得习惯?”程枫问。
黎岛向他证明什么似的,连忙头点:“挺好的,挺习惯的。”
“嗯,那就好。”程枫把多余的关心咽下去,双手插回口袋。
“……嗯,”黎岛吃完了零食,在裤子上蹭蹭手指,不好意思地朝程枫欠了欠身,“那我回去了,谢谢!”
“这么有礼貌。”程枫笑笑,“回吧。我走了。”
黎岛摸出小南瓜,拿在手里朝程枫的背影挥了挥:“谢谢这个!”
程枫没回头,扬了扬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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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神奇,衣服送回去没两天,程枫就开始疯狂想吃饺子,佳家便利的那种。
买了饺子,隔天又去买醋。
黎岛不明所以地笑话他:“为一袋水饺买这么一大瓶醋,是不是过两天又要为了醋来买水饺?不然今天顺便多拿几袋好了。”
程枫脸绷得很紧:“我来买东西还碍你眼了?”
过了几天,程枫开始隔三差五地买酱油、买耗油、买辣椒酱。
黎岛理货间一抬头,经常能看见他在不点大的商店里转悠,茫然了:“你开始自己煮饭了?”
程枫紧绷着脸反问:“你又有何高见?”
12月初,一场纷飞大雪成了巴黎今年圣诞的开场白。气温骤降,被云遮了快一天的太阳只下午匆匆露了个脸,不到5点就落了。
程枫换上了羊绒大衣、黑色羊皮手套以及克制而熨帖的窄款羊绒围巾,边往佳家便利的方向走,边想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好买的。
推门而入,只见黎岛身上还穿着入秋的夹克,敞着怀,头上一层薄汗,拎着个塑料袋在货架间穿梭,照着外送单上需求配货。
拿满一袋便打包好放到门口,顺手从旁边拈起一个新的塑料袋和外送单。
然后再打包,把夹克脱了扔到收银台后面,再拿塑料袋……
“你等会儿,”程枫叫住他,“今天冷,衣服穿上,不然感冒。”
少年跑一半来了个急刹,鞋子在瓷砖地上磨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坐在收银台后边的女人皱了眉。
“不穿,热。”他说,“要什么?我帮你拿?”
程枫半天也没想出来,伸胳膊拎出收银台后面的夹克,走过去硬往他身上套,实话实说:“不买什么,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找你请我吃饭。”
“这个……”黎岛压低声音,可怜巴巴地仰脸看着程枫,“我还没找到打工的地方,还没挣到钱,你再等等……”
等着收银的女人嗤笑了一声。
程枫冷笑一声回敬,不由分说地拽着黎岛往店外走:“什么意思啊我的小鸟儿?合着你在这儿给人当免费长工呢?不给钱还干个什么劲儿?跟我吃饭去,我请你塞纳河上来一顿。”
“别了别了……”黎岛不情愿,扭着身子出了门,立刻被风拍得一激灵。他那么瘦,像寒风里的一片憔悴落叶,一口气就能吹碎了。
程枫赶紧解下围巾系到他脖子上,用围巾牵着他,边走边打电话叫出租车。
黎岛还挣扎:“太冷了,我回去了……”
电话挂断,程枫脱了自己香水芬芳的大衣披他身上,发力一拽围巾,竖着眉毛凶人:“行了么?让你陪我吃个饭又不是要你的命!”
黎岛又一个激灵,老实了,小声咕哝:“喊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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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枫说的“塞纳河来一顿”就是指河上的游船餐厅。
塞纳河上一年四季游船通行,这些游船中有那么一小撮设施装潢极为豪华的,河上巡航之余还提供餐食,甚至还可以满足烟花表演和生日求婚等私人定制需求。
从特定的码头登船,白衬衣打领结的服务生迎上来,情绪饱满地说一句晚上好,然后带着人往座位上去。临窗的位置自然比靠近中间过道的位置贵,而船头临窗的几个黄金景观位则是最贵的。
黎岛不懂这些,只是从一上船就眼花缭乱,预感这又是不菲的一餐。跟着程枫和服务生一路往船头走,一路发愁自己要怎么才能还上程枫这一笔笔昂贵人情。
冬季不是游船餐厅生意最好的时节,但圣诞月除外。虽不至像夏天时候非得提前十天半个月就致电预约,船头竟也坐满了,仅零星剩下一两桌空位。
服务员挑了一桌,在桌边站定,程枫回头看黎岛:“这儿行吗?”然后无视了黎岛懵懵的、傻乎乎的“是不是很贵啊”的疑问,为他拉开沉重的皮质座椅,微微一扬下巴:“坐吧。”
服务生能听懂中文,立刻侧过身来,等着接黎岛的大衣围巾和夹克。
两人就坐片刻,服务生先端了热烘烘的烤面包上来,接着开始侍酒——胳膊上搭着垂感很好的白色方巾,先介绍红酒的产区级别酒庄,再对口感进行简单的描述。然后用方巾裹着瓶身给两人倒酒,给两人看红酒瓶瓶身上的标签。待客人轻轻缀饮之后,礼貌询问口感是否合适,是否需要换酒。
今天这个流程卡在了最后一步。那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先生点头道谢后,便直愣愣地干坐着,没有碰酒杯也没有要喝酒的意思。
服务生微微拧了眉毛,正要躬身道歉,就听另一位先生说:“噢,我弟弟还没成年,小朋友不喝酒,麻烦拿杯……牛奶给他吧,热牛奶,谢谢。”
“我喝水就行……”黎岛小声说。
“好的,”程枫点点头,跟服务员补充,“再额外要一瓶依云。”
黎岛什么也不敢说了,只在心里呐喊:都是钱啊!都要还啊!可不可以不要啊!
游船的厨师比程枫有耐心,头盘迟迟不见来,程枫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是兜不住了。他松了松领口,脸上笼了兄长般的严肃神情:“我说小鸟儿,你打算就这样过下去了,以后都过这种日子,是吗?”
黎岛为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心想,这样是哪样?这种日子是哪种日子?我怎么过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给我买大牌衣服吃高级餐厅,就为了合情合理地嘲笑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就为了指责我,居高临下地观看我粗制滥造的人生吗?
他想,我现在的日子虽然说不上是好的,可比起之前在S岛也有些进步。我原来过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每天担惊受怕,每天乌烟瘴气,不是挨揍就是去看别人挨揍。小洪哥一个心血来潮,他也要跟着揍人,再一个心血来潮,他还要跟着去KTV夜总会,要应付乾哥……
那些混混有的是办法拖你下水,每天上学放学跟着你到校门口,让在发廊工作的兄弟给你染颜色奇怪的头发,让周围正直的同学疏远你;他们假装无意间跟你提起“你那个班主任像是多事的,女儿在xx小学是吧”,让你不敢接受别人的保护;他们会因为你还不错的考试成绩对你拳打脚踢,让所有人都对你失去期待。更可怕的是,他们有“门路”、“有人”,每次看到警车你都以为有了希望,但每次他们都能化险为夷……
他想程枫你知道吗?你眼里一文不名的日子,也是要我争取才有的。虽然国内国外我都是穷光蛋一个,但在这儿我至少能有当好人的余地。
他想,可能有钱人就是这样。别人惶惶终日,他们则气定神闲,对任何事都有一种想当然的愚蠢,过着好日子还要对别人的生活大惊小怪……
凭什么你会觉得我该回去上学,觉得我该长到一米八?
何不食肉糜。
他看着桌对面的男人,在这一秒,忽然觉得他遥远、陌生而讨厌,非常讨厌。
黎岛猛地站起来:“你吃吧,我回去了。”
“小鸟儿,”程枫愣了一下,见他真的要走,连忙起身去拉,“你怎么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两人拉扯间,差点撞上了领客人入座的服务生。
“喔,先生们,不好意思。”那服务生说,语气里揉进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心。
“该我道歉,不好意思。”程枫说着抬头,随即与那服务生身后的一行四人对上了眼神。他直起身来,松开抓黎岛的手,目光里有些许狼狈:“啊,苏霁阅,这么巧。”然后对着苏霁阅身旁,眼镜上缀着纤细金链、颈间指间无处不亮晶晶的漂亮男人一点头:“霁杭,晚上好。”
叫霁杭的漂亮男人应了声“程枫哥”,苏霁阅则侧身介绍身后两位青年:“徐冉,韩沐,原先国内的朋友。”他说完目光自然转向黎岛,轻声问:“这位是……?”
是什么?说是朋友吧,巴黎的朋友们根据他以往的精彩表现一定会想歪,说是弟弟吧,偏偏眼前站着的是霁阅霁杭,他俩这儿哥哥弟弟也说不得。
程枫抿了抿唇,心里暗骂了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