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别鸟》苏越白

2、终有不同

　　林止在十七岁的那一年，跟着只剩微薄的血缘关系的远房姑妈，从位于江南之畔的那一座小城，随波逐流到了位于海滨的小镇——

　　海新。

　　前路可谓茫茫。

　　“你喊我一句姑妈，但我和你父亲并没有什么能够形成牵绊的关系。”

　　“顶多在多年之前，我穷困潦倒之际，曾收受过你父亲的帮助。”

　　“现在不讲感恩戴德那一套，但我向来不欠人因果。”

　　“因此，我养你到18岁，算是作为对你父亲给予我那一次帮助的报答。”

　　姑妈姓林，年方四十，一直都是文绉绉的一个人，有着她自己的信仰。

　　她把他带到了这座小镇，在生活上给予保障，却从不过问他其他。因此直到他年满十八周岁，顺着那一纸通知书漂泊向了下一个地方，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是不温不火，甚至于淡漠的。

　　林止也就养成了在每日放学后，到学校附近的书店走上一圈的习惯。

　　也是这个习惯，让他走进了仰止的世界。

　　那个时候他刚背井离乡不久，人生地也不熟。出门闲逛，就逛到了一家书店。

　　“老板，有新到的书么？”

　　那时候才是零几年，网文刚刚兴起，还没形成能够完全冲击实体店的浪潮。因此在那个时候，林止都是在一本又一本或厚实或单薄的书的环绕之中，度过的。

　　待得久了，林止也就跟书店的老板熟识了起来。

　　“最近新兴了一个作者，写的一手好文，他的书我已经进了好几批，都卖光了。”

　　老板从书堆里抬起头来，他正在整理新近到的那一批书。

　　“要不是你是我的老顾客，我给你留了一套，不然一早卖光了。”

　　这家书店的老板与那个远房姑妈是老相识，因此是知晓一点他的情况的。

　　语气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熟稔，却也没多客气。

　　已经在这座海滨小镇生活了有小半年，林止自是早就了解了书店老板的性子，也就没多在意，说了一句谢了，就接过书到一旁找了个僻静地方，拆了书的封皮把书翻看起来。

　　书的名字叫《盛世》，写的是一个王朝如何在百家争鸣的带领下，走向辉煌的故事，着墨较多的角色叫秦歌，官拜右相，但总体上算是一篇群像文，框架很宏大。

　　难怪一经在报纸上连载，就火爆全国。

　　那个时候，林止就入了仰止的坑。

　　到现在到APP上追着连载，满打满算也有了十五年的时光。

　　没有停：长评可有什么要求？

　　退了M号，林止将手机屏上的界面又跳回了群里，在众多闲聊和各种吐槽之间留下了这么一句颇为正经的问话。

　　高山马上跳了出来，给林止在那儿介绍规则。

　　长评字数不限，但为了质量有保障，字数最低不得少于1000字。

　　同时，必须评价为主，剧情兼顾，不然资格说没就没，想哭都没哪处哭去。

　　高山：仰止大大的意思是先把长评发到文章下，等活动开始后可以以文本形式投稿到个人公众号的后台，他会集中整理，选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高山：至于排名有什么用，礼包里面是什么东西，那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林止在群里回了一句了解。

　　而后，他就打开电脑，对着空白的文档思索起来。

　　他曾经写过很多的文评。

　　仰止的每一本书，在阅读完之中的一章或一个段落之后，只要有所思量，他都会打开专门用来记录的那个本子，或是一个新的文档，将自己的那些所思所想写下来。

　　如今十五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的书架上，已经有一排各式各样的本子，在那里整齐摆放。
　　电脑连接着的那个硬盘，里面也已经存放了有几个G的文档。

　　但他从未在公共的平台上将这些文字发表。

　　如今听闻这个活动，林止也说不上来，他在电脑上打开的这个新的文档，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在半个多小时的增增减减和删删改改之后，林止登录M讯，将这一个文档保存好后，并没有把之中的文字复制粘贴到文章的评论区下，而是将之打包好，直接发给了仰止个人公众号的后台。

　　而后，他看了一眼时间，关了电脑。

　　已经是晚十一点整，早就超出了他平时睡觉的点，但林止难得在躺在床上许久之后，仍是没有睡意。

　　他索性爬了起来，捡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带上电脑，就这样出了门。

　　直到坐在小车的驾驶座上，手机和钱包被扔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收纳盒中，林止这才回过神，两手放在方向盘，思绪前所未有的放空。

　　在京市工作了这么多年，他的存款实则早就够他独自一人活完下半辈子。

　　但在新一轮的省考之中，他还是选择回到这座小城，做一个朝九晚五的公务员。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林止向前俯身，同时微微偏头，将百般的思绪都这样掩藏进了那单薄的臂弯之中。

　　他在回忆过往。

　　记忆之中，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生活在这座小城的。

　　即便对这座小城有些印象，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也随着时光的痕迹，早就磨灭了个干净。

　　在他的记忆之中，他是先在旁的地方流浪了几年。那时，风餐露宿是常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更是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每日不知温饱为何物。

　　但凭着一个念想，他扛了过来。

　　从每日在垃圾场捡废品为生，偶尔要与那些猫猫狗狗抢食……

　　想到这，林止眼睫上下微动了动，便扫到了一处疤痕。

　　有些痒，但早已结痂。

　　因此林止并不在意。他身上还有不少的留着岁月印记的刻痕，如果都去在意，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这般苟活了许久。而后，在某一天，他在垃圾场觅食的时候，碰到了一群在这儿找着什么的小混混。

　　“小孩儿，你，过来。”

　　垃圾场臭气熏天，肖克在嘴巴上、鼻子上叠了几层的口罩，都不管用。

　　见手下的那些个人找了这么半天都没把想要的东西找着，他心里火气一点点就起来了。

　　林止来的不算是时候，正正撞在了肖克的枪口上。

　　林止没吭声，他不太想惹麻烦。

　　但麻烦并不是你不去招惹它，它就不会找上门来。

　　肖克见那小孩儿不理人，闷着的火气一下就炸了。也不用手底下的那些人动手，自己就冲着那小孩儿去了。

　　林止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却并不想与肖克硬碰硬。捡破烂捡了一天，那些瓶瓶罐罐并没能卖到多少钱，因此他并不打算花钱去买晚饭。而是中途拐道，来垃圾场碰碰运气。

　　只是这次，幸运女神并没有降临到他的头上。反而像是触了什么霉头，一整天都没什么收获，还要捞一身的伤。

　　所幸的是，还没打上多久，民警就拿着警棍冲进了垃圾场，将人一一给制服。

　　“小孩儿，你眼生的很，是从哪儿来的？”

　　几番询问身份信息无果，让那在早年间见识过无数个犯案分子的民警留了个心眼。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留了指纹和DNA放在了刚建立不久的信息库中。

　　也正是因为这个民警无意之间的善举，让他在时隔多年的情况下，重新回归到了原生的家庭之中。

　　可他不记得了。

　　那些因失而复得而带来的波动极大的情绪和一些旁的东西，他也就无法去感同身受。

　　他无法理解，也就足够淡漠。

　　小城不大，一句闲话传个两轮就能变了样，更何况是如此轰动的一件事情。

　　上城林家那个丢失了有十年的小孩，居然找回来了。

　　找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瘦骨嶙峋的，身上竟是没有一块好骨。

　　同他一样被找回来的，还有陆时。

　　民警循着他留下来的地址找到他时，他正与陆时一块儿，在桥洞底下啃着几个沾了点泥水的硬馒头。

　　……

　　林止闭了闭眼，回想起之前打电话时，陆时被问到目的地，那语气瞬间含糊的模样。

　　他与陆时有着足够的牵绊。在与家里人碰面的时候，陆时也被认了出来，欣喜之情瞬间溢于言表。

　　只是后来……

　　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与陆时断了联系。

　　如今虽说重新联系在了一起，但与过去那段日子，终究是有不同的。

　　林止抬起了头，将身体重新嵌回在驾驶座上。

　　不止是关系上的变化，还有……

　　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他与陆时之间的不同，就在于陆时随时都能够捡起重新开始一段生活的勇气，他却被绊在过往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怎么都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