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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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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通“现”,再见亦是再现。
是再次出现,也是再次见面。
已经有几年没有回过国的向阳在下飞机的那一刻,心头的渴望就越发浓烈,都说归心似箭也不过如此。
在领略过华灯初上的武汉之后,他入住了之前预订好的酒店。进房间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行李,一如既往地打开平板电脑,视频提醒叮叮咚咚扑面而来。他点开新闻频道听得仔细,没有错过任何一条消息。
平板里播报着最近几天的新闻,大部分有关于武汉的报道。从一号全面关闭整顿海鲜市场开始,到三号开始展开溯源工作,又到九号戴上口罩的记者们开始进行报道,明确病原体为冠状病毒。
向阳意识到了不太对劲,直到陈杉急匆匆打来电话,问自己要不要回学校去,向阳才确定了不对。
“听我爸说,他们医院现在床位已经不够了,疑似患者激增,情况有点不太明朗,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回……不,是去日本?或是去学校?” 陈杉问得有些急切,却及时更正了自己的口误,生怕踩到他的雷点。
“日本?” 向阳闷哼,发出一声反问,死气沉沉地道出一句,“我以后再也不用去。”
他的声音决绝地让陈杉倒吸了一口长气,“这是……又发生什么了?那个吸血鬼又怎么你了?”
向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头偏向一边的平板,因为那么多条报道中终于出现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是一切照旧地平静,却能轻而易举地能听出她隐隐的担忧和恐惧。
等的半天也没等到一句回话的陈杉竖起耳朵,他能从电话里听到向阳那边连续不断的关于武汉的新闻,也能清晰地听到向阳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缓慢虚弱,陈杉拿不准主意,“所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良久以后,向阳说得肯定,“人都已经回来了,还要我去哪里。”
因为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末了,他压抑着自己复活的心跳,声音突然升温,变得尤为温暖,“再做打算吧,我见到了一个熟人,打算看看再说。”
他刚回国,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哪里来的什么熟人。陈杉摸不着脑,还没等问个清楚,电话已经被挂断,陈杉摸不着头脑到心有疑惑。
向阳觉得自己这次回来简直是如有神助,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连带着对这座城都有着天然的好感。
他在她报道过的地方晃荡了几天,偶尔见到几位当街的记者,但没有一个人像她,况且那些记者都带上了口罩,街上戴口罩的人也越来越多,也包括他自己。
这个城市好像突然就病了,几天前还是灯火通明,突然就变得黑云压城,向阳的感受尤其明显,然后突然就封了城。
武汉的封城好像对全国人民来讲都是很突然的事情,可是奔走在实地二十多天的余兰知道,它并不突然,因为一切都有迹可循。
从确认病原体,到12号世界卫生组织将病毒正式命名为‘2019新型冠状病毒’,再到18号钟南山专家组进驻武汉,又到德国冠状病毒专家飞往中国,最后23号武汉入封,24号湖北七地全面入封。
这一切看似被安排地井井有条,但也不过是短短十五天,而已。
身为记者的余兰敏锐度就是如此之高,所以她没有错过任何一条报道。她知道这并不寻常,因此她更不会离开。
“这二十几天的新闻切入点都找的很好,选材新颖,报道也称得上是翔实,几位辛苦。” 苏郁和余兰几人开着视频会议,“武汉那边情况怎么样?”
“很严峻。”余兰开口描述所见所闻,“整座城市和三个月前军运会时期的灯火辉煌完全不同,自从昨天封城以后,车站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余兰很有侧重地顿了一秒,接下来的描述从头到尾只用了一口气就全部倾吐,“环卫工人只能在清晨出来工作,白天也只能见到警察的身影,街上只有极少数自愿送外卖的人。武汉当地医院床位已经爆满,昨日当局宣布要参考北京小汤山模式建立专门的医院,计划六天内完成。”
其他几名实习记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余前辈有条不紊地讲述着一项一项,却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她们还在脑中整理的所有素材夺口而出。沉稳也干练,冷静也睿智,几位新人实习生内心升腾的都是敬佩。
“我知道了,台里会派过去一批志愿记者,他们会跟着驰援医疗队进入武汉,预计最早到达武汉时间要在三天后。” 苏郁简单明快地交代工作,“这几天你们要注意安全,采访时随机应变,但一定要遵守《传染病防治法》的规章制度……”
“会的,副主任。” 余兰点头,继续请示,“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抓紧时间申请进入医院隔离病房。 ”
对方的视频画面突然就停在这里,好几秒都没有动一下,画面里的人又变成了余兰刚刚认识他时候的模样,郁气很重脸很丑,还一言不发。
苏郁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余兰凝眉,“喂?还能听得到吗?是网络不稳定吗?”
问完以后,过了两三秒,那边终于好了。
“别急,等随队的同事到了,再一起去隔离病房进行采访。” 苏郁沉声开口。
思虑再三也只能这样,余兰妥协,点头‘嗯’了一声,挂断视频会议之前,她听到视频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余兰”。
“嗯?还有什么吩咐?” 余兰伸向挂断健的手顿住,问得认真。
“没什么。” 苏郁给了她一个极为滑稽的表情,皮笑肉不笑,不笑还极为勉强地勾起了唇角,“反正,注意安全。”
但凡他一这样,余兰就会觉得有点不太习惯。不再多说一句,默默点点头,不太在意地挂断了视频。
连夜深入研究了当地传染病相关的法规和政策,就在离海鲜市场很近的酒店附近起早贪黑地外出扫街,连扫两天,总是能发现意想不到的新闻线索,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
外出扫街的第三天,她终于收到了台里随队记者群的群通知,里面通知大巴还有十多分钟抵达她们酒店大堂。过了不一会儿,还接到了队里负责人同事的电话,让她前去酒店门口接应一下。
正在和几个实习记者在外面备采的余兰交代了一下工作,然后飞奔回酒店的房间,放下背着的大包匆匆忙忙喝了口水,又疾步走出房门进入电梯。
电梯一直降降降,余兰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时间真的是掐得刚刚好。她满意地放下手,却注意到胸前歪在一旁的记者证和记者徽,低头扶正,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从五楼到一楼的时间,不过只有一分钟。
电梯门开,她低头迈开了腿,步履之急,步伐之大,恰巧不小心撞到了准备进入电梯的路人,视线与那人黑色大衣外套的第一颗扣子平齐,是个高大的男人,应该不会介意,余兰心想。于是率先道歉,诚意满满,“抱歉,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
“没事,你当心。”
是那种很好听的声音,这让余兰松了口气,他果然不在意。
只是那人抬手试图轻扶她的手臂,这个动作让余兰心生戒备,目前传染病尚不明朗,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大男人。于是,在这人碰到自己灰色外套的那一瞬,余兰立刻侧开了身,生分并乖巧地弯腰道了句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是她。
她的声音,她的短发,她的低眉顺眼。
被遗落在身后的向阳脚步钉在原地,银灰色的两扇电梯门关了开,开了又关,此时正紧紧关闭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的,雀跃的自己。
她有什么好谢的呢?又跟自己道什么歉呢?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
等在酒店门口的余兰远远就看到驶进酒店停车场的大巴车,一车的人即将都是她的队友,一直以来积压的紧张突然得以缓解,内心全是激动和喜悦。
那辆大巴车停在酒店门口,车门缓缓打开,第一位走下车的人,竟然是熟悉的苏郁。
等到战友的余兰本就欣喜,再加上看见的是熟人,更是喜出望外。她笑盈盈地上前,脚步轻快,“你怎么来了!你怎么都没提前跟我说你要来?真是见到师傅就见到亲人了!”
今天的她格外热情,具体原因苏郁都懂,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才彻底安心。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块喉糖递过去,口中的话却不那么悦耳,“你最近的报道简直是惨不忍睹,在视频电话里有新人在,我也不好意思批你批得太狠,就直接过来了。”
就知道听不到他什么好话,余兰在心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但还是乐呵呵滴地接过喉糖,直接揣进上衣口袋里,“好好好,您人来了就行,你来了我都没那么紧张了,我们部门的定心鼓还得是副主任您来当……”
她们之间这么多年,从朋友,到搭档,到师徒,再到上下级,有让旁人羡慕不已的默契,有别人不知道的特殊解压方式,还有无意之中的分外熟捻。
她们互相,很了解。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有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外面的一切,他把全部都看在眼里。向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掌纹清晰又错综复杂地乱。又抬头看了看和那个高大身影肩并肩站在一起的她,仿佛那是他再也触碰不到的人。
那个蹦跳着的身影他看了很久,隔着口罩也能看见她的笑眼,只是因为她在笑。
余兰觉得自己背后长了一双眼睛,看得自己毛毛的,转身以后,除了刚下车的人,什么都没有。
在这群人的最后,她依稀之间捕捉到了零星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双熟悉的眼好像再次出现了,一如梦里的深邃和忧伤。
她仿佛,再次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