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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新年的第一堂课将黑白划得分明。
      关于死亡,关于生命,关于活着。

      余兰的生命里从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第一次还是很小的时候。

      模糊的记忆里,家里来了很多人。姥姥穿得一身纯白,闭着眼睛躺得安详,可四周却围满了人哭得悲怆,即使这样她都依旧躺得笔直没醒。那些人里哭得最凶就是妈妈,余兰从没见过她哭得那么悲伤,黯然失色到整个记忆的色调都是阴郁的黑。

      她跑去门外问站在门口接待客人的爸爸,爸爸只是叹了口气,温柔地揉着她的脑袋轻声细语,姥姥只是睡得有点沉,妈妈很担心。从那以后余兰就再也没见过姥姥,所以她知道姥姥再也不会回来了,爸爸也只是用善意的谎言去掩饰着那一刻的离别。

      而此刻,关于死亡这层遮羞布被生生撕开,余兰记录着它真实的发生。

      她关注着身边鲜活的生命逐渐变得暗淡无光,最后一点点到枯萎,直到逝去。不是一个,而是一个又一个,一波又一波,世界从此变成混沌的黑色。

      每一个都那么渴望活着,因为是有血有泪的人啊。所以黑色周围环绕着大片白色,那白越来越多。

      记忆中印象最深、最美好的白还是那人身上的白衬衫,当时只是很单纯地觉得那白过分好看和耀眼。可是此刻的白,是世上最纯洁的白。

      混沌的黑,天使的白,黑白分明,又完美交融。

      陈院长办公室响起了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请进。”

      里面传来的声音并不苍老,还可以说很年轻,让余兰疑惑地推开门,但还是恭敬地说明来由。

      “您好,我是电视台记者,我叫余兰。昨天我们主任跟医院申请过进重症监护室采访的,请问下午可以吗?给我们两个小时就好,他们让我来问一下您。”

      “我不是院长,院长在和专家组召开多学科会诊。” 声音年轻极了,头发湿淋淋地乱成一团,戴着口罩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是尽显疲惫,“你要是不急,先进来等一会儿吧,我也在等。”

      一定是个医生,余兰想。

      她进门仔细洗了洗手,彻底打消了所有疑虑,想深入了解情况,“这位医生,您方便做个采访吗?”

      “我不是这里的医生,你叫我陈杉就好。”

      “哦,那抱歉。”

      气氛有点尴尬在这里,不过面前这个人看起来虽然累,但态度还算友好,还主动搭话,“我看你们做记者的也挺难的,小姑娘在医院跑来跑去都不怕的吗?”

      “因为是有意义的事,所以无论多难,都值得。” 余兰说得认真,顿了顿,“更何况相比外面那些医护人员,我们也不算辛苦。您说自己不是医生,那陈先生您是……?”

      “陈先生?您?” 陈杉仔细回味着这小姑娘口中的敬称和她说的话,不禁想笑,“还真是有意思,你说的这些话竟然和我一个朋友说的一模一样。”

      “朋友?” 余兰问。

      “嗯,我朋友他就这么说,无论多难,都要做有意义的事。你可能想不到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

      余兰沉默。

      “他说得是‘相比于外面扛着机器跑来跑去的记者们,治病救人来得容易得多。’ 你说你们俩有没有意思?”

      余兰诧异。

      看着这个小记者的眼里感动得有些微微愣神,陈杉适可而止,“采访不做了?”

      “哦,做的,做的。” 余兰立刻打开镜头和录音笔,问了两个问题,“你的这个朋友,他是这里的医生?你是因为他的影响才会来医院志愿者的么?”

      “我不是志愿者,我那个朋友他也不是这里的医生,不过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医学界天才,我很佩服他。”

      “那……他现在也在医院?”余兰问。

      “当然,他现在正和院长一起跟美国的两位专家开视频分诊会,如果你不急的话,等会儿也可以亲自采访他。”

      “您说他是医学界天才?方便跟我详细说说吗?” 余兰追问。

      “别老您您的,这么生分呢,看你也没多大,大家就都是朋友了。” 陈杉热情得有些自来熟。

      “不过啊……” 陈杉开始炫耀起引以为豪的朋友,“说到我这个朋友,人家可是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就拿到了日本最好大学的医学本科,又只用了五年不到的时间拿到了美国的医学博士,如果没什么问题,他今年就能毕业,放眼世界,能做到这样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日本最好的大学,余兰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个学校最好的科系就是医学系,余兰也当然清楚。

      她不光清楚这些,还知道想要去那所学校就已经困难十足,更何况还要提前毕业,所以面前这个受采者说得朋友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天才。

      她都了解过的,因为他就在那里,那个自说自话说自己是逃兵的,只是为了给她自信的,那么好的……他。

      余兰飘远的神思被陈杉的赞不绝口拉回,“他出自医学世家,父亲就是非常著名的呼吸科医生,在马上拿到博士的那一年,也就是03年,因为非典,去了。”

      这段特殊的历史让余兰屏住呼吸,她侧着耳朵继续听。

      “那一年……和今年没什么两样,可是他还小,才十岁吧,亲眼看着他父亲呼吸衰竭而死。我们的父亲当时就是战友,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后,我们也是同舟。”

      陈杉说到这里开始有些难过,“听我爸描述当时的情况,那么小的他除了哭,就是哭……”

      被触动心弦的余兰内心震颤,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那……然后呢?”

      “然后?” 陈杉从难过中恢复,“然后……他就一路以他父亲未能完成的遗愿为目标,一直走到了现在。”

      “唔……” 其实余兰想问的不是这个,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现在的情况,“所以他是特地从国外回来的?留在这里多久了?”

      “还真不是,他就是凑巧赶上了。他本可以走,但他想留下来,说他的小伙伴儿在这里。” 陈杉翘起腿,用手做着按摩。

      “小伙伴儿?” 再听到这个词,余兰眉心开跳,手也紧张地攥紧。

      “害!说是伙伴,我看八成就是他女朋友,神神秘秘一直不对劲……”

      这个人的后半段采访让余兰无语,除了非典和同舟那两段有价值有意义,其他都不能作为素材,手机也恰好在这时响起,是苏郁。

      “怎么还没回来?”
      “还没等到院长。”

      “那今天先不进重症病房了,我有了很好的概念,我对你说你就能懂,你先来普通病房,尽快。”
      “好。”

      挂断电话,余兰歉意地对面前这个人笑了笑,“抱歉,我接到新的任务了,采访的话可能要以后了。”

      “没关系,你叫余兰对吧,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如果你有任何的采访需要都可以找我。如果你想采访我那个朋友的话,我也可以帮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如果愿意的话,我把他名片……推给你。你看可以不?”

      “还……可以……吧。” 余兰本想说还是不了,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得话说一半改了口,伸出手机上的二维码,等他扫完直接离开,再没管手机上的红点。

      十分钟后。

      推开门走进来的向阳看着他这个熟睡的朋友摇了摇头,“可真行,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被你爸看见又得骂你。”

      “等你的时候休息一会儿,你们会开得怎么样?刚才我那边实在抽不出时间,看诊方案定了没?我还听说沈如月也来了?跟他爸一起?我可是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陈杉问个不停。

      “听说了,驰援的医疗队还在路上。会开得还……可以……吧。” 向阳心事重重地边洗手边走向坐在椅子上的人。

      接过方案看得仔细的陈杉听到这神似的语气,突然想起刚刚回得勉强的那个小记者,“对了,有个采访你做不做?”

      向阳拧起眉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都什么时候了,做什么……”

      采访俩字还没完,就听陈杉絮絮不停,“你话里的语气和刚刚过来申请进重症监护室的小记者一模一样,真的是绝了,叫什么余……兰?我还加了她微信……”

      听到那个名字,向阳彻底停住手上的所有动作。

      看他没说话,陈杉边说边打开手边的手机,“我估计是忙着走吧,忙完她应该就会加我,你要愿意做这个采访,到时候她加我了,我再推给你。”

      向阳哑了好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不……”,然后深吸一口气,补全自己的话,“不用。”

      “行吧,你不愿意就不做吧。” 陈杉把头低下,仔仔细细琢磨着文件,丝毫没注意到这个略微死气沉沉的人突然焕然一新。

      许久,头上的话沉沉而来,“我的意思是,不用、你推。”

      一句说完,步履匆匆,急着离开。

      苏郁提出的纪事专栏就以“黑白”为主题,概念一出,余兰立刻就有了想法。

      重症监护室与普通病房之间有一道透明的门,她就选在这里做元月最后一天的报道。因为这里像是一条楚河汉界把人与人分在两边,像黑与白一样,泾渭分明。

      可是打开镜头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另一边的人。

      即使已经过了很多年,即使他身穿一身防护服武装到牙齿,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眼足够。

      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一如当年。因为护目镜下的那双眼睛她梦见过无数遍,直到前些天还以为那是错觉。

      再见才知道,都是真的,他在这里的。

      和所有设想过的再见都不一样。会微笑,会问候,会说好久不见,会问你过得好吗?会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可他在下一秒被匆匆叫走了,而面前的镜头也在等着自己发声。那些想问的、想说的,和当年没能说出口的再见一样,只能苦涩地咽回了肚子里。

      望着那抹背影,余兰压抑下自己澎湃的情绪,开始了诚挚的讲述。

      “2020,新的一年,与以往的大红色不同。”

      “这一年,我二十四岁,世界是黑白色的,我开始直面死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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