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孔姑姑的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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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孔姑姑的爱
顺治十八年的正月，正值大行皇帝逝去，举国大丧。新帝登基，诸事待办。
满臣、汉臣依旧势如水火。宗亲满臣们不满大行皇帝重用汉臣，认为满人马背上得天下，为何要听汉臣们那劳什子？
四辅政大臣之间又不甚和谐，黄白二旗之争自太祖努尔哈赤死后开始，直至大行皇帝逝去愈演愈烈。苏克萨哈乃白旗之人，却因顺治皇帝亲政而投靠黄旗，令其他三辅政大臣颇为不耻，再加上早年间圈地之争，多尔衮袒护白旗，白旗得到的土地远比黄旗的上乘，造成几人之间利益冲突。
这些问题已积攒了数十年，岂是一朝一夕间足以解决的？但无疑，不论朝野的任何人，都想试探、拉拢刚刚登基的幼弟——他迟早会去亲政的。索尼拟制让礼部择日，移大行皇帝梓宫于景山。玄烨点头应允。
二月初四，一行人等随玄烨出神武门抬梓宫至景山寿皇殿。玄烨想利用此次出宫机会看看京城内情形，便求了太皇太后布木布泰特允。末了，又央求要带上桐珊，说她已入宫好几个月，想回佟府看看。布木布泰沉吟点头，命遏必隆扮作玄烨伯父做掩护，又寻了四名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随后保护才放心。
一切打理妥当离开，玄烨忽然发现桐珊不见了踪影，小弓子告诉说佟格格听见琴声后，跑到西配殿去了。玄烨命他人全部留下，带着小弓子去了西配殿。
果然一阵悠扬琴声，哀伤无限，如泣如诉。玄烨心下猜测此乃何人，一下摸不到头绪，进殿之后，看见桐珊在堂前瞧着木鱼——这是怎么回事？往前看，一名女子，约莫十八九岁，一身孝服，正在抚琴。脑子里忽地想到皇祖母说过的一句话“若是去景山，许是能见到四贞……”
玄烨对孔公主并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每年生辰，孔姑姑便会差人带来礼物，却只见过一面。他当然不会知道过多关于孔四贞的故事，因为她，在紫禁城里，是个禁忌。
“孔姑姑……”玄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女子果真抬头，柳叶弯眉，一双杏眼仿佛不属于这尘世，看见他后，有些疑问，有些了然，翩然起身，一福，“皇上吉祥。”
桐珊听见二人对话，丢下木鱼跑了过来，“三哥哥，你和这姐姐认识？”玄烨道：“桐珊，不得无礼，这是孔公主，叫姑姑。”又对孔公主介绍，“孔姑姑，这是佟佳•桐珊，朕的嫡亲表妹。”
孔四贞点头，继续抚琴，并不打算招呼他们。桐珊跑到那木鱼旁边，炫耀着：“三哥哥，刚才我偷跑进来，是孔姑姑告诉丁香我可以在这里等你的。你看这个，孔姑姑说我可以敲它。”
玄烨带着桐珊到一旁坐下，静候着孔四贞。
一曲终了又一曲，直至过了两柱香的时辰，孔四贞方才停下。“来人，看茶。”孔四贞冲着内殿吩咐。上来的并非茶水，而是清水。
孔四贞一笑，“清修之地，以水代茶，皇上请用。”
“谢过孔姑姑。”说完不再开口，等着孔四贞说话。
“皇额娘可好？”孔四贞的语气始终很淡，仿是与自己并不相干。
“皇祖母一切都好。”
“那就好……”孔四贞双手合十，跪倒在堂前，嘴里默念了什么，又出声道：“皇上奇怪，为何我在此地？”
看着孔四贞的背影，玄烨恍然间脑中划过一个画面——年幼的他与福全少不更事，因贪玩走到养性斋，听见里面有瓷碗摔碎的声音，便在外偷看，听见皇祖母教训的声音：“如此执迷不悟，不如去了景山给列祖列宗守着。”里面，就是这样一个背影，直直地挺着，倔强回道：“谨尊皇额娘教诲。”之后，便见皇祖母身体发抖，撤出内间，他和福全便赶紧偷跑走，那时以为是哪个姑姑或者额娘犯错，宫里常有的事情，也没在意……没曾想，那画面竟是孔姑姑……一如今日的她。
“还请孔姑姑明示。”
“呵呵……如今，福临去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他都走了，我却还在这里……一等，便是七年……”
玄烨和桐珊当然不会看见，背对他们的孔四贞早已清泪垂然。殿内独特的熏香燃着，飘出的一缕缕烟雾，不知不觉地散去，唯独那混合了麝香、檀香、木香、干松、龙涎的味道，依稀犹在。
“我自幼与福临相识，因我父母双亡，太后念我孤无所依将我接入皇宫。第一次见到福临时，我六岁，那是个夏天，我坐在雨花阁外的秋千上，下着小雨，阴沉沉的，雨点淅淅沥沥，到了那紫禁城，我谁也不认识，陌生，孤独。我忘了我是不是在哭，只比我大一岁的福临走了过来，问我是谁。我看他一眼，没理他。他又问我，我还是不理他……”孔四贞说着，竟笑了出来，走进了那儿时的记忆。
桐珊许是太小了，玩儿了半天累了，便倒在玄烨身边睡着了，玄烨叹气，把她抱在身侧，继续听着孔四贞的诉说。
“福临就生气了，说着什么：哼，还说这天下是朕的，可是，不仅皇额娘不听我说话，多尔衮不听，现在连个臭丫头也敢不回我的话！做这个皇帝，为了什么！我一听，原来他就是皇上，原来他也不快乐……所以我说，我是孔四贞，你也不高兴么？然后我们就互相说，坐在那个破旧的秋千上，一直说，我没有问为什么他身后没人跟着，因为那个地方就是我们俩的……后来我们每天都会去雨花阁那里荡秋千。直到有一天，我被皇额娘叫去问话，去迟了，到那里发现福临没在……我等了很久他也没回来，第二天他跟我说他遇见了一个小女孩，说她叫彩蝶仙子。呵呵……”孔四贞突然没了声音，像是冷静了半天，才能继续说起。“后来我知道，她叫董鄂•宛如。我很生气，我怪他让我等了很久没等到，是因为他去和别人玩儿了。不过我们很快和好了，因为我才能和他每天都见面。再后来，宛如偶尔也会来宫里，每次福临都会叫我一起，说不上为什么，我总不喜欢她。我们三个也算青梅竹马吧……我和福临的感情，怎是一朝一夕可以相提并论的？那些孤独的岁月，是我们两个……岂料世事无常，最后，竟是宛如……再之后，福临要大婚。他向皇额娘说要娶我，可皇额娘说认了我当干女儿，我们只能以兄妹相称……多么可笑的理由，是因为她听说我已许配给孙延龄，我父母已逝，我从没见过孙延龄，可皇额娘说，福临必须娶吴克善的女儿博尔济吉特•霜儿，而我必须嫁给孙延龄。我和福临自是不肯，皇额娘便把我叫到养性斋。她以为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就会退缩。我知道她很难，知道她疼我和福临，可是，我们依然是这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所以我就到了这里，我每天都到万春亭去，从万春亭，就能看到紫禁城——那个我住了，爱了，恨了一辈子的地方。那里有我的福临，我的……他大婚，我在万春亭站了整整一天，我听见不远处的敲锣打鼓声，我能看见喜气洋洋的红色……我却只有自己的眼泪。福临每年都会偷偷介着观拜祖先来看我。可我们，呵呵，也只能待半个时辰。后来，皇额娘病了，福临重遇宛如，宛如却已经嫁给博果儿……我至今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老天愚弄了我，愚弄了他，也愚弄了宛如。可事情就那样发生了，博果儿死了，宛如入宫……而我，依然在这里，守着，盼着。从我认识福临到现在，快十五年了。可是，他就这样走了，以前他没走，心里有个念想，总盼着，也许就会有那么一天……”
殿里的熏香烧干了，孔四贞起身去换，“就像这香，总有烧尽的时候，可味道，却不曾熄灭。再也不会有这样一天了。宛如是幸运的，她可以在他身边，爱了恨了，死在他的身边了，我羡慕她啊……时间是一把刀，能够生生地把往事切断，徒留伤心，习惯思念，习惯孤独。时间对我来说是毒药，迟迟找不到方向，总停留在过去。可对福临来说，时间也是解药，起码他找到宛如了……有时候我感谢佛祖，让这一切罪孽由我背负，让不快乐付诸我身，可最后呢？福临走了……随着宛如去了。我心里，那种痛，谁也无法明白……皇额娘不会懂，宛如不会懂，连福临都不会懂……”
玄烨听着，不能完全理解这所谓的爱，但他完全接受了，不由地出声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孔姑姑……”
“皇上，”孔四贞回过头来，看着玄烨，又好像透过玄烨看着，“姑姑从没这么近的看过你，你来。”
玄烨依言，见桐珊还睡着，轻轻放下桐珊，走了过去。孔四贞蹲下身子，为他理了理衣裳，“玄烨，你可知道穿起这龙袍的责任？”玄烨点点头，又摇摇头。孔四贞继续说：“若不想重蹈你阿玛的覆辙，你必须，你也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没人能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你也就会有能力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孔四贞望向桐珊，温柔地笑，“看见她和你，仿佛看到小时候的我和福临。你要知道，从小来的感情不会有假，等你长大了，不知道是谁会算计你，不知道会有什么阴谋……”见玄烨的眼神还是有些疑惑，孔四贞掏出一块玉佩，“这是你阿玛赠与我的，这么多年，我从未离身，现在他去了，我把他交给你，记得，”孔四贞加强语气，严肃道：“以后若是有太多问题困扰的时候，看看这玉佩，记得姑姑今日所说的话——想想你身边的人，想想这么多年，谁陪着你无怨无悔，那人才是你可以唯一信赖的，懂吗？”
玄烨握紧那玉佩，玉面还保有孔姑姑的体温，使劲点点头，“谢谢孔姑姑。”孔四贞露出会心笑容，“去吧，不用为我担心……”
轻轻唤醒桐珊，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桐珊的未来，像孔姑姑一样……那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
“咦？我睡着了么？三哥哥你和孔姑姑都说什么了？我也要听。”
“桐珊睡着了，该罚，不给听。以后会给你讲。”
“讲嘛，三哥哥，三哥哥最好了……”
“桐珊乖，不闹了，咱们该走了，不能再打扰孔姑姑了。”
“不要……”
“桐珊你不想见舅父舅母了么？”
“想……那我们走吧……”
孔四贞目送玄烨和桐珊，直至他们的身影淹没在路的尽头。
曾几何时，自己也和福临一起，手拉手，一直走，以为路的一端叫做，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孔姑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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