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玄烨登基 ...
-
正月初八，遣官颁布遗诏于全国。大清国的子民们兴叹——这满人刚入关，第一个皇帝如此短命。漫天之下到处流窜着蜚语——顺治皇帝舍不得爱妃董鄂氏，追随去了；顺治皇帝终是看不破红尘，做他的行痴和尚去了，不然为何留下一句“黄袍换得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顺治皇帝因国恨家仇，终日痛苦，疯癫成疾，没办法再治理大清……
不过，更多的疑问在民间衍生：世祖章皇帝六岁继位，十八年来，也算政绩斐然。那这小皇帝——顺治的第三子爱新觉罗•玄烨才八岁，这，难道大清国只能靠小毛孩子来延续所谓的繁荣吗？
** **
玄烨早已记不得自己是何时被如何带回景仁宫的。他的阿玛，终是去了。他不要走，他要为阿玛守灵，但，皇祖母说，明日他将登基，继承大统，让他回景仁宫住最后一晚；福全说，他可以为阿玛守灵；端敏说，阿玛定希望他能做的更好；额娘说，阿玛永远是他的阿玛；他听不清奴才们叫他“三阿哥”、“太子爷”还是“皇上”。
漫漫寒夜，紫禁城里处处是白色，人人头系孝布，没人敢大声说话，没人敢风风火火。
明日，他将走向乾清宫，接受朝贺。明日，他将变成帝王，统治大清。明日，一切都将变了……玄烨辗转反侧，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玄烨自己穿好衣裳，躲过打盹的宫人，悄声到了前殿院中，走了一圈，这景仁宫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他都记得。沿着北侧石路，又迈向了后院。许是这夜太静，刚走了两步，忽闻西北角有啜泣声。他心下一惊，是谁？快步向那边走去。
脚步越近，那哭声越明显，还夹杂着“别过来、别过来”的声音。月光如水，在这等惨淡的日子里，那一轮皓月也是略带寒气，就着光亮，玄烨猜出那小人正是桐珊。
桐珊在一棵芙蓉树下，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奶声奶气地还是说着“别过来。”玄烨轻叹一声，“桐珊，是三哥哥。”
桐珊扭过小脸儿，月色下，俨然有着两道泪痕。玄烨顾不得其他，“好好的，怎么哭了？”说着依着她坐下。
桐珊将小指放在嘴边，“嘘！被抓到会打屁屁的！三哥哥，你怎么叫我桐珊了？”
玄烨不置可否，“突然就想叫你名字了。傻妹妹。”
“你跟我来！”桐珊拉上玄烨，悄悄跑进了西北角的侧间，二人点了一根小蜡烛放在映不出的地方，玄烨才发现原来这是给阿白特意腾出来的一间小屋子，以前是放杂物的。
“桐珊，你为何不乖乖睡觉？这么冷还出来？”玄烨语带责怪，他睡不着，是因太多事情，太重，压得他无法入睡，可表妹这么小，心思又单纯，怎会也不肯睡？
“你不也是吗！今天，姑姑对我说了好多话。我睡不着……”
“哦？额娘给你说什么了？”
“姑姑说，明天起，三哥哥就要做皇上了。以后我就不能再叫你三哥哥了，要叫皇上。”
桐珊撅起小嘴，抱起睡熟的阿白，很是委屈。
玄烨笑笑，“还跟你说什么了？”
“姑姑还说，以后不可以随便再和三哥哥撒娇，尤其是当着别人。以后三哥哥是皇上了，可是皇上不该很凶吗？三哥哥以后会不会也变得很凶呢？”
原来变化时如此迫不及待。连表妹和自己的关系也会变化么？玄烨心下苦恼，“怎么会，我始终都是你表哥。谁都不能欺负你。做了皇上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和额娘，还有皇祖母。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什么都行。”
桐珊跳起来，“真的吗？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阿白被她一咋呼吓醒了，呜呜了两声。
“恩，当然。三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的？来，我们拉钩。”玄烨伸出手指，勾上了桐珊的，两人一起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桐珊见玄烨脸上始终露着愁容，想到之前她问姑姑“为什么三哥哥要做皇上，皇上不是姑父吗？”，姑姑告诉她皇上姑父得病走了，去了天上很远的地方，所以玄烨要代替他做皇上……桐珊试探着问：“三哥哥，你为什么这几天总是不开心呀？”
玄烨一怔，有这样明显吗？强颜道：“三哥哥没有不开心，桐珊哪里看出来的？”
桐珊小手抚上玄烨的眉心，“三哥哥以前不会总皱眉的，眼睛亮亮的，现在都不是了……”烛光照在桐珊粉嫩的小脸儿上，柔和通透。玄烨一直觉得桐珊的眼睛很好看，一眨一眨总是露出童真，她这样快乐，这样聪慧，又那样淘气……他总是羡慕桐珊的纯，宫里，这样纯的人还能有几个呢？连她都看出自己很哀伤么？
“没有，三哥哥没有不开心。”玄烨拍了拍桐珊的脑门。
“三哥哥骗人，三哥哥总告诉桐珊犯错要承认的，可是现在你都不承认。”桐珊一屁股坐了下去，撅嘴。
“好，是三哥哥不对，三哥哥应该承认的。”
“是不是因为皇姑夫去了很远的地方？”桐珊见玄烨果真转身走到窗前，“姑姑说，他去了天上，回不来了。三哥哥想念阿玛了。”
玄烨抬头遥望天际，夜那样静，那样深。天显得格外高远，黑夜是一块幕布，挡住了晨曦，纵是这幕布撤下，明日晨光乍起，他的阿玛，也不会回来了……
桐珊跟了过来，矮矮的个子只到玄烨腰际，“三哥哥你看，月亮的那一头，很远很远的那一头，有颗星星。皇姑夫一定去了那里，他在走着，所以星星一眨一眨的。”以前她和鄂伦岱说要到天上去玩儿，鄂伦岱便说等他长大了要走到星星那里去，皇姑夫应该也是去找星星了吧？
玄烨依言望去，果然有颗星时隐时现。会吗？会是阿玛么？阿玛还会一直看着自己么？
“桐珊，你喜欢看星星吗？”见桐珊点头，玄烨又道：“以后得空，我们去拜访汤玛法吧。”玄烨知道，他得以继位，汤若望是大功臣。
“汤玛法？汤玛法是谁啊？他能带我们去找星星吗？”桐珊看着夜空，星星这么美，却这样远，她够也够不到，怎么办？
玄烨拉着桐珊，坐了回去，撇见地上打盹的阿白，道：“咱们再带上阿白。汤玛法是个外国人，他懂得可多了，去了就知道了，他那里有很多好玩儿的。”
玄烨和桐珊一直坐到快五更天才走。玄烨将桐珊送回了屋，又自己赶紧跑回去——毕竟，这可是个大日子。
** **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九，早有人伺候着给玄烨穿衣。今日乃登基大典，应大行皇帝遗愿，仪式切不可简陋。
踏出景仁宫宫门时，桐珊追出来遥望玄烨背影，三哥哥一身英气，姑姑所说的三哥哥会变，就是这样吧？果然和平时大不一样了，但三哥哥告诉过自己，他永远是她的三哥哥。桐珊就站在景仁宫的宫门口，痴痴地看着。
冬日暖阳，洋洋洒洒在每一块金色琉璃瓦上有些刺眼，桐珊向北回望，角楼处的走兽活灵活现，她最喜欢和玄烨一起琢磨那些到底是什么动物……
玄烨的身影渐行渐远，桐珊忽然发现，这紫禁城真大，远不是她从午门一路跑到神武门那样，而是三哥哥的步子，为何今日看起来格外沉重？为什么这一觉醒来，忽然也觉得自己，长大了？
“三哥哥，我等你回来……”桐珊用力地大喊，不管前面的人是否听得到。
幼小的桐珊怎会知道，她的三哥哥，自此刻起，便要走一条大路，那未知的门早已开启，一扇扇，一重重。
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排列整齐，跪拜在太和殿内。
八岁的玄烨头顶薰貂皮冬吉服冠，顶上加金缕丝镂空金云龙嵌东珠宝顶。身着明黄色冬朝服，两肩和前胸、后背各绣正龙一条，上衣前后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下平水江牙。下裳襞积绣行龙六条间以五色云，下平水江牙。胸前挂一百零八颗朝珠，腰系明黄朝带，足蹬皮底子龙靴。
随着一声“请新帝登基”，玄烨昂首阔步，正襟危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之上。众大臣跪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抬起右臂，自右至左，眼神随之扫过，稍显稚气的声音不乏沉稳，“众卿平身。”
玄烨缓缓道：“皇考仙逝，朕可谓少年丧父，甚为悲痛。朕少且年幼，我大清江山还要靠诸位臣工一起出力。”
众臣皆是应和。中堂索尼出列道：“先帝将皇上托付于我四人，我四人必将全力辅佐幼主，万死不辞。”说完，领头跪了下去，其余三人苏克萨哈、额必龙、鳌拜也出列跪倒，重复着“臣等必将全力辅佐，万死不辞。”
……
玄烨的第一场战役就这样打响了。下朝后，一摸脑门，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此后，他就要与权谋之术相伴了，心下悲凉，多希望还能和二哥、桐珊在一起跑跑闹闹啊……
待去慈宁宫给布木布泰报告，皇祖母夸他做的不错，虽还是像以往一样的对话，可他总是感觉皇祖母变得严肃了。已经变成皇太后的佟妃拉着玄烨的手，看着自己的儿子竟然当上了皇帝，云里雾里，有些恍惚。“玄烨，不管以后怎生如何，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玄烨不知道额娘为何如此，只得点头。
“玄烨，打今儿个起，你就住在乾清宫。做好准备了么？”布木布泰期待的眼神看着玄烨，“今儿个就不必上学了，到那边好好想想，好好看看，今后要如何去做。明白么？”
玄烨答了一句“孙儿明白”便下去了。
布木布泰合眼，低声转着佛珠道：“去吧，我的孙儿，你将会找到自己的路。”
听见奴才们叫他皇上，叫皇祖母太皇太后，叫额娘太后，他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难道以往的快乐全部都随风吹散了么……
走出慈宁宫，玄烨更觉得烦闷，遣退了侍卫，只带着近身小太监小弓子去了景仁宫。路上碰见福全，刚想和二哥打招呼，却见福全跪下向他请安！连眼睛都不再和他直视了。唉，奈何他做了皇帝？连亲哥哥也如此见外了。玄烨几次欲张口说“二哥，我们为何要如此生分”都没能说出，只道“二哥快请起……”
景仁宫的一切还如寻常，可因佟妃成为了皇太后准备居住慈宁宫，里面的人都不在了。玄烨坐到前院的殿前台阶上，想哭。可他不能哭，虽然阿玛走了，他成了没爹的孩子；虽然他才八岁，却要挑起江山大任；只因为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大清的天子——天，要由他撑起。
忽闻从后院传来了铃铛声，竟是阿白跑了来，窜到他的身边，前爪放在他的腿上，尾巴摇得老高。玄烨笑了，他知道，桐珊在后面。
果然，桐珊高高兴兴地跑了来，“三哥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姑姑要我和她一起去那边，可我喜欢这里就磨蹭着没走，嘿嘿，我就知道三哥哥会来接我的……”抱起了阿白，桐珊也坐在了石阶上，笑笑地看着她的三哥哥。嗯，现在旁边没人，还是可以叫“三哥哥”的。
玄烨怔怔地看着他的表妹，许是一切都变了，但是他依旧是桐珊的三哥哥，而桐珊，也总是他的妹妹。只有桐珊此刻还像往常叫他三哥哥，至少，他还有没失去的……他站起身，大声喊出：“今日起，我爱新觉罗•玄烨，便是这大清国的皇帝……”
桐珊依旧笑望着他，玄烨拉起桐珊的手，定定地看她，“桐珊，陪三哥哥去个地方。”桐珊闻言点头，丝毫未犹豫。
** **
玄烨带着桐珊来到了乾清宫，顺治的灵柩停放在大殿之中。守灵的太监们见新帝来此，赶紧下跪。
“朕现在不想被人打扰，都下去。”玄烨跪在了梓宫前，只留了桐珊与他做伴，命小弓子在殿前守着。
桐珊跪在一旁，不敢出声。她还是有些怕皇姑夫的，只听玄烨在旁念道：“皇阿玛，儿子来了。这几日都未曾好好跪着伺候您，乃儿子不孝。我确实怪过阿玛，阿玛自四弟出生来，鲜少关注我与二哥。只有生辰和盘问功课才能看见您。皇阿玛，我多希望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您能每日来看我，陪我……可我，一次也没得到过……”
说着说着，玄烨哭了。“阿玛，桐珊刚来的时候总是会说她阿玛怎样陪她玩儿，您知道我有多羡慕么？可我一直觉得会有这样一天，所以我努力去做好，希望有一天，您能回头看看我。可是，可是您却这样走了……”
桐珊从未见过表哥在自己面前哭，一时忘了害怕，也学着玄烨的样子，双手合十道：“皇姑夫，三哥哥都哭了，他从来不哭的，您真的以后不回来了吗？”
回应他二人的只有闪动的烛光。
玄烨冷静了一会儿，道：“皇阿玛，您看着吧。儿子会将您留下来的大清江山治理好，会好好像顾命大臣们学习，会做到正大光明……会孝顺皇阿奶，皇额娘……这样，您走累了，停下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了，看见，就能笑了……儿子多希望您能多笑笑……”
又静静地在殿内跪了半个多时辰，玄烨才带着桐珊离开前殿。
乾清门前，周围是雕石栏杆。门前三出三阶，中为御路石，两侧列又铜鎏金狮子一对。二人站在殿前正中，桐珊握紧玄烨的手，轻轻说：“三哥哥，桐珊会一直陪你的。”
玄烨轻笑，拉着桐珊，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那金狮子在正午艳阳下，显得尤为威武。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玄烨登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