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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国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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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成霜练习完毕洗了澡,爬上床给伤口换好药,裹进被子里倒头就睡了。
今天经历了太多事,现在她身心俱疲。
按理说她应该一觉睡到天亮,却在半夜疼醒--胃在绞痛。
凤成霜缩在角落里捂着腹部,额上冒着冷汗,青筋暴起,面色如纸。
房间里烛光不知被谁点亮,凤晚怜站在床头,观赏盛景般欣赏着她的反应。
“姐姐为什么不听话呢?为什么还缠着叶哥哥呢?”
幽幽的童声在昏黄的屋子里有些渗人。
“晚怜都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竟然突破了呢,修为都快超过晚怜了。是叶哥哥帮的忙,对吗?”
被下药了。
凤成霜眉头紧蹙,眼神凛冽,敌视着一脸笑意的凤晚怜。
凤晚怜很喜欢她这副看不惯又干不掉她的表情,这是弱者才有的无能狂怒。
有被愉悦到,凤晚怜奶奶地撒娇,扯着她的袖子晃:“姐姐不能踩在晚怜头上哦,这辈子都不可以呢。”
“姐姐既然是废物,废物就要一个人烂在后面哦。”
挑衅完毕,目的也达到,凤晚怜不再看她。她现在心情好得很,蹦蹦跳跳出了院子,嘴里还哼着儿歌。
这也是个疯子--凤成霜咒骂着。
她没有想到凤晚怜会来这一手。
但她是病患不是医师,只知道胃在痛,不知道为什么痛。
绞痛感并不好受,成霜积极地出谋划策,试图减轻凤成霜的痛苦。
纳戒里有的丹药她全吞了个遍,没半点用。
“运转灵力会不会好点?”
成霜所言不无道理,值得一试--刚释放出灵力,凤成霜眼神瞬间变冷,寒意几乎能化作实形。
她知道凤晚怜的意图了。
现在的她可以释放灵力,整具身体却无法运转灵力。
这相当于,一个存钱罐,从今后只能取钱不能存钱。等钱取完,她就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凤成霜心里的报复欲望再次腾起。
很快又被按捺住。
不急这一时。
不知何时胃不再绞痛,迷迷糊糊中凤成霜又睡了。从梦中惊醒时,天光大亮。
临出门前,凤成霜再次尝试运转灵力,以失败告终。
她敛着眸,想到了叶离。
叹着气走出凤府,凤成霜心想,她又要麻烦师父了。
敲了敲门,门从里面开了一角,叶离从屋里探出头来。
看清来人后,叶离笑着打开门,把她迎进去。
“睡过头了?”
凤成霜很实诚:“嗯。”
叶离揉了揉她的头,递来茶水:“想你昨日确实累了,睡过头也情有可原。不过,下不为例。”
凤成霜小口抿着茶水,正要开口,听见叶离笑吟吟地说:“午时三刻,朱雀要从学员里挑主人。成霜,你想去看看吗?”
朱雀?
凤成霜仰着小脸迫不及待地回答:“想。”
能见到朱雀的机会少之又少,她不能错过。
至于凤晚怜喂她的丹药?姑且等等吧,反正现在她看上去没事,不急这一时。
在房里没坐多久,两人就动身去往广场。
广场上黑压压一片全是学员。
人挤人,脚踩脚,每个人都伸长脖子,一睹朱雀的风采。
朱雀就站在站台上,高傲地梳理着羽毛。同它身旁的方院长一比,它宛如一栋精致的小房子。
朱雀的感知力何等强,在叶离带着凤成霜混入人群时,一下就捕捉到叶离的身影。朱雀抬眼望去,目光触及那抹青色,碧绿的清澈眸子里流露出惋惜与无奈。
这群人的底早被朱雀摸透了,比之叶离就像萤火对皓月,难免让它兴致缺缺。但若非得矮子里选个高子--朱雀的目光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天赋也就那样,甚至还不如他身旁那个小姑娘--可他身上滚动着连朱雀也琢磨不透的气息,这一点无疑吸引了朱雀。
左不过一个赌字而已,天才与废物,概率一半一半。是天才,它赚;是废物,它认。
不过朱雀相信这少年绝不简单--连它都看不透,谈何简单?
朱雀打定了主意,只等方程点头。
方程关注着广场旁的日晷,时辰一到便恭敬地退后,把站台让给它:“阁下,请。”
闻言,朱雀身子一抖,庞大的身躯消失在原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鸡仔大小的红鸟。
红鸟扑腾着肥肥的翅膀朝人群中飞去。
朱弦月左边站着朱玉菡,右边是他四哥,太子朱弦玉。
他正同朱玉菡有说有笑,眼瞅那只鸡仔奔他们而来,不由得抿唇,皱起眉头。
朱玉菡则傲慢地冷哼一声。
先天灵力靛级三品,未满十二岁就突破蓝级,如今更是蓝级五品。身为朱雀国最年轻的天才,除了她,谁能入朱雀的眼?论天赋,她朱玉菡说第二,整个学院谁敢称第一?
朱弦玉刚毅的脸上神情复杂,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期待。
众目睽睽下,朱雀停在了朱弦月肩头。它乖巧地低下头,用鸟喙梳理着毛发,一切在不言中。
朱玉菡看着朱弦月肩上的小鸟,失落是有,但更多的是高兴。
是月哥哥!那这也不是不能接受。
或者说,她现在心情极好--朱雀若是选择自己,那是理所当然。选择朱弦月,那就是意外之喜。
她轻晃着朱弦月的衣袖以示祝贺。
朱弦月对她报以微笑,红色袖子里的手一伸,骨节分明的手顺了顺朱雀头顶的翎羽。
方院长从台上走下来,学员们自觉让出一条道。方程捏着胡子一脸慈祥:“六殿下年轻有为,可喜可贺,请随老朽过来缔结契约。”
“有劳了。”
朱弦月朝朱玉菡点点头,顶着鸡仔随方程离开。
朱玉菡这时才笑出声。一直在朱弦月面前端着架子装乖让她觉得处处别扭--但现在在意的人离开,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本性。
“夏荷,是月哥哥诶。朱雀选了月哥哥!”
她迫不及待朝身后的少女炫耀,尽管后者同她一起目睹了这一切。
夏荷回答:“秉公主,夏荷看见了。”
她的语气很冷,跟她本人一样冷淡,但她未曾失了礼数,该有的恭敬半点不少。
有人欢喜自有人愁。
被朱雀选择,这背后是有些许政治意味存在的--朱雀是国家元老,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朱雀,从某种意义上说,朱雀比皇室地位更高。早在一千八百年的三国战乱时,护国战役里就有朱雀的身影--直到现在,朱雀守护了这个国家太多年,它为朱雀国付出太多、功不可没。
所以朱雀的选择牵扯太多利益,连皇位的继承,皇室也不得不考虑朱雀的意愿。
可想而知,现在的太子有多愁--愁得脸色铁青、面目狰狞。
为什么要选个皇子呢?选个外人不好吗?这样他就能拉拢人才了啊。--太子殿下愤愤地想。
学员里站队太子的人也在愁,朱雀带来的变数打乱了他们的部署,让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朱弦月这股新生的力量。
人群散去,只有叶离抬眸,望着朱弦月的背影出神。
“有朱雀助力,六殿下未尝不能翻身。搏一搏,兴许殿下也能君临天下呢。”
成霜语调欢快,带着些雀跃。
凤成霜冷漠地浇她一盆冷水:“是啊,他现在发达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跟我们的婚约。”
毕竟朱雀成为他的臂膀,给了他一次同太子斗争的机会--在这场战役里他需要更多的筹码才能同太子抗衡,而凤成霜给不了他想要的利益。
于是成霜蔫了,她甚至给这个故事想好了题目--《约好一起摆烂的未婚夫背着我内卷还一脚踹掉了我》(不是)。
“他把婚退了,刚刚好。”
现在套在“凤成霜”壳子里的人是她,她不喜欢被婚约束缚、身不由己的感觉,也不想被逼着嫁一个不爱的人--当然如果朱弦月愿意捧着全天下所有的珍宝来娶她,那她也不是不能答应。哪怕他用珍宝打作囚笼只为困住她,她也乐意钻进去。
只是这注定是句玩笑话。
凤成霜垂眸不再说话。
单是皇室三妻四妾就是她忍不了的,更遑论嫁入帝王家,她会连仅有的自由也被剥夺。
师徒二人都在发呆,还是叶离先回过神来:“成霜,走了。”
凤成霜扯了扯他的衣角,告诉他误食丹药的事情。
叶离:......
叶离不知该说什么好。
丹药哪会存在误食的情况,分明是有人要害他的弟子。只是凤成霜不愿说,想来是不愿他担心,那他自然不能多问--他的弟子向他求助,他只需要把事情解决就行。
于是叶离领着凤成霜再次拜会孙先生。
孙先生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望闻问切后,他捏着胡子闭着眼,陷入了沉思。
“这症状眼熟得很,老夫一时想不起来。”
想着想着孙先生又睁开浑浊的眼,站起身停在了古朴的书架前,拇指在一排排书脊上游走。
苍老的手一顿,孙先生抽出一本书。他略微翻了翻,边看边点头,像是受益良多。
很快他就把书放回,食指轻敲榆木桌,眼神虽落在对面坐着的凤成霜,却是对着叶离说:“这病症要解也不难,只是那解药的配方,老夫这里没有。”
他微微一顿,又道:“《百丹录》,你可知道?”
叶离接道:“莫非是藏书阁的那本?”
孙先生点头:“《百丹录》上有解药配方,老夫可以试着炼制。”
“不过藏书阁那地方,你也知道。”
孙先生没再说下去,只给了叶离一个“你懂的”无奈神色。
叶离嘴角泛着苦涩,也颇无奈:“走吧。”
两人打着哑谜心照不宣,只有凤成霜一头雾水。她懒得问,就默默跟着叶离走。
朱雀学院依山而建,大半虞山都被囊括在内。藏书阁就深藏于虞山半山腰处。
凤成霜没有剑,是叶离带她御风飞行。
叶离的剑,剑身玄铁而铸及薄,剑刃锋利似秋霜,周身隐隐散着寒光。
此剑名虚无。
每一次看见这把宝剑,凤成霜都会由衷感慨:不是凡品。
她可太想摸上两把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一齐进了藏书阁大堂。
弟子有弟子的藏书阁,师长自有师长的。而此藏书阁便是后者,闲杂人等不可入内,只允许携带身份牌的学院老师借阅书刊,因而堂内设有记录相关事宜的人员。
按理说借阅完书应归还原位,但有人的地方就会乱,饶是老师素质也没多好--书刊的次序被打乱是常态。
明明记录本上写着,书在一架三层,但寻到指定的位置,找到的却是另一本书。
这便是两人烦忧的原因。
记录本简直形同虚设。
“《百丹录》?根据借阅记录来看尚在阁内,大抵是二楼东边屋。请吧。”
值守人员更像护卫,任务为保护这座阁楼而非为他们指路。所以他只是翻了翻记录本,告知了书籍可能存在的位置,却没有起身的动作,并不打算领他们去找书。
当然,他也知道记录本不靠谱,自动忽略后面一句“五架八层”。
踏进二楼的东侧屋子,凤成霜被满屋的书晃了眼--硕大的房间里有几十个高架子,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书,黑压压一片的藏书一眼望不到边。
要命的是,为了保护书籍,屋子里不设光源。整间屋子晦暗阴森,要照明只能自备小油灯。
凤成霜眼角一抽,还没开始找已经头疼了。
想把凤晚怜揍一顿的欲望再次升起。
成霜连忙劝阻,告知利害关系,这才让凤成霜气消了不少。
凤成霜沉默着凑过去帮忙,听好叶离的安排后,举着小油灯开始搜寻《百丹录》。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在做无聊的事时,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凤成霜感觉自己找了很久很久,爬上爬下爬得浑身酸疲,用眼过度使得眼睛干涩、通红,举着灯的胳膊也是酸胀无比。
她累了。
在这方面凤成霜一向不会委屈自己,累了就休息--所以她放下油灯,倚靠着书架闭目养神。
闭眼时,听觉会被无限放大。一片幽寂中,来来回回不停歇的脚步声分外清脆,一声一声就像是在耳旁回响。
不对--有人在接近她。
紧闭的双眼睁开,凤成霜侧身看向来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形。
清瘦的身影,高挑的身材,披肩的长发,一切线索都指向叶离。
凤成霜放下戒备,嘴唇蠕动,轻唤一声:“师父?”
那人没有应答,他只默默加快步伐,走近后躬腰。黑暗中油灯照亮了骨节分明的手,来人缓缓举起油灯,自下而上照亮了血衣、红唇、狐面。
凤成霜眉头一皱,讶异于鬼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仅此而已--她不觉得鬼狐会大胆到在叶离眼皮底下对她出手。
少年嘴角挂着笑,越贴越近,凤成霜靠着书架根本退无可退。她的眼眸更冷,脸色惨白浮现出怒意,不耐烦地伸手,试图把鬼狐推开。
手被反抓住。
鬼狐贴得更近,愉悦欢快的声音如恶魔的轻语般在她耳旁低低回响:“又见面了,凤姑娘。能看见你,在下很高兴。”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凤成霜心头一跳,张嘴就要大喊师父--但她没能喊出声,鬼狐一记手刀劈晕了她。
鬼狐吹熄了油灯,看着黑暗中怀中少女静谧冷漠的侧颜,眼底浮现恶劣的笑意:“可不要让在下失望啊,凤姑娘。”
“成霜?”
对面安静得不像话,令叶离眉头一皱,不由得喊出声。
没有人应答。
叶离心下疑惑,正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怎么对于他的叫唤他的弟子吱也不吱一声--成霜虽然自闭,但很有礼貌。
但孙先生的话此刻更具备吸引力。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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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成霜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未知的黑暗中。周遭可视性很低,伸手不见五指,比藏书阁还要阴森--但与藏书阁不同,这里少了古卷陈厚的灰土气,多了些清香宜人的气息,甚至空气中还有灵力波动。
这种波动凤成霜很熟悉--冰髓果也曾带给她这样的感觉。
所以她眼睛一亮,被掳走的不快瞬间消散。
这里有宝贝!
当然凤成霜没有蠢到被宝贝迷失心智,她虽然心中雀跃,行事却是万分警惕--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凝出一丝薄弱的蓝色灵力,任凭它四处乱荡,触碰到障碍物后将信息反馈。
这是一种对灵力的操控,对精神力耗费极大。但经过这么多天的练习,她的掌控能力已经炉火纯青。
接收到被反馈的信息,凤成霜在脑海中刻画出周围的地形、障碍物的模样。
然后她迷茫了。
这个地方除了她没有活物--所以这不是野外,她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障碍物的形状是箱子--她大致查探了一番,这里占地极广,箱子的数目成千上万,里面装得满满当当。
这里是仓库无疑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警告她用脑过度。凤成霜皱着眉收回冰灵力,疼痛方得缓解。
她一路向前如履平地,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影响她找到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地形图就在脑海中,凤成霜很快就走到一个木箱子旁。
拿起里面的东西一掂,再度放下。
是金条。
凤成霜走到另一个箱子旁,这里灵气浓郁,昭示里面的东西并不简单。
上手一摸,箱子是空的。
凤成霜的手一顿,却是明白了:里面的东西被取走,但珍宝的气息残留了下来。
所以吸引了她。
这样的空箱子还有不少。
凤成霜停在那里不动了。
这里奇珍异宝不少,但更多的是金币金条。鬼狐把她关在这里的原因,她想不通。
有人会把老鼠关进米仓吗?
不过现在凤成霜这只老鼠并未对仓库里的珍宝下手,毕竟现在形势不明,多做多错。
当务之急是逃出去,叶离还在等她。失踪久了,她师父会担心。
于是凤成霜一面流连地摩挲着金条,一面问成霜:“这个地方,你有印象吗?”
成霜也苦恼:“姐姐被打晕,成霜就也看不见了。我们的视听感官是相通的。”
末了她愤愤道:“鬼狐果然是个疯子!”
“嗯。”凤成霜应和她一声,不舍地放下金条。伸了个懒腰,她继续寻找着出路--先找出口,怎么逃出去,另说。
蓝色的冰灵力再次出现,凤成霜操控它贴地前行。
没多久,冰灵力撞上了丝丝凉意。
是风。
凤成霜迎着风往前走,良久才越过重重阻碍,远远地看见了大门--之所以知道是门,是因为微风从门缝里滑进,底下露出微弱的光亮。
凤成霜走近一摸,门的质感冰凉,是堵厚实的铁门。
她的耳朵贴在铁门上,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传进耳朵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盔甲碰撞时铿锵的铮鸣声。
盔甲......
凤成霜一张脸冷得像是结了层霜。
由训练有素的士兵守卫的地方,那不是仓库,是国库。
凤成霜冷笑一声,心里把鬼狐这疯子已经千刀万剐了。
所以这疯子还是想杀她的,只是明的不行他来暗的,他得罪不起叶离,干脆借了把好刀--朱雀皇室这把刀,连方程都忌惮其锋芒,更别说她师父。
结合先前摸到的空箱子,凤成霜已经想清了来龙去脉--因而神色愈发凛冽。
鬼狐偷了国库的东西,把她抓来顶罪--她现在有口难言。
鬼狐栽赃嫁祸的事没有证据,仅凭她一张嘴,谁信啊?
而现在她人在国库里却是实打实的。
私闯国库偷盗财务,那是杀头的罪。
不对。
凤成霜干脆坐下了,靠着铁门思考。
鬼狐只能消除自己犯罪的痕迹,却伪造不了她犯罪的证据--即使伪造了,假的就是假的,逻辑上必然会出现纰漏。
不是她做的事,别想把罪过强安在她头上--凤成霜低低地出声嘲讽:“找我当替罪羊,我要让他后悔。”
她的眼里流出清冷的光,在黑暗中分外明亮。
片刻后她嗤笑一声,被鬼狐蹩脚的栽赃技术逗笑了--这个疯子简直是蠢得有些可爱,留下了大把能让她脱罪的证据。
“姐姐,你想好怎么逃出去了吗?”
“逃出去?”凤成霜一时被成霜的天真晃了神,半晌后才站起身,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铁门,轻轻地开口,语气是冷的,毫不留情地打击成霜:“这是国库,我们没有钥匙,出不去。即使出去了,外面重兵把守,我们也跑不掉。”
“那怎么办?”
生死当前,成霜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害怕地发抖,却听见冷漠的女声缓缓道:“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但现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赌一把。”
赢了,能把那个疯子也拉下水。输了,付出的筹码是她们的命。
凤成霜放柔声音问:“成霜,你怕吗?”
还是有会死的可能。
“成霜怕,但成霜相信姐姐。”
声音细小却分外坚定。
她给不出更好的建议,所以选择相信。
凤成霜垂着眸,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黑暗中她的脸分外温柔。
这是凤成霜有意识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这样的笑出现在这张向来冷酷的脸上,没有半点违和,只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我们要赌一个机会,一个能开口说话的机会。”
凤成霜缓缓踱着步子,转身,正面对着铁门。
她有信心辩清逻辑,但要是上位者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任她有理也救不了这条命。
所以她期待一个人的出现。
“有人能给我们这个机会,只有他可以。”
“是师父吗?”
凤成霜摇头:“师父还不够格。”
她取出了纳戒里的木棍,舔了舔干涩的唇:“我要开始了。”
“嗯。”
木棍从手里飞出,狠狠砸向铁门。
巨大的轰鸣响声让对面瞬间炸开了锅,即使隔了堵厚实的铁门,那头喧嚣的吵闹声也一字不落地灌入耳朵,令人烦躁。
“什么人?”
“去请林芮大人!”
“集合......”
林芮,户部尚书,国库钥匙的持有者。
凤成霜动了动唇,面无表情地捡回木棍,站在原地静默等待着宣判。
不多时大门被推开,久违的光亮照了进来。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中,凤成霜冷漠的眸子微动。
一言不发。
看着如鱼涌入的士兵,她举起双手以示就范,任他们押解住自己。
纷乱嘈杂之中,她听见对面领头之人在下达什么命令。
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要等待那个人的出现就好。
“清点库存!”
看见那个被束缚在一旁一脸冷漠的姑娘,聂东头盔下的剑眉深深皱起。
在他心里,这姑娘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等等--
看清凤成霜的衣服、脸后,聂东难以淡定。
朱雀学院的学员,凤家的五庶女,叶离的弟子,未来的六皇子妃,凤成霜?
重重身份轰炸下来,令聂东有些局促。他转身向林芮投去询问的目光:“林大人,您看,这?”
林芮还未答话,士兵们纷纷来上报遗失之物。
聂东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
来报的士兵却没完没了,聂东听得头痛,一挥手,士兵们便住口、退下。
国库丢失的全是稀罕药草,尤以一株千年紫晶参最为珍贵。
那是陛下为太后六十大寿准备的贺礼,寻了整整五年,翻遍了整个朱雀国才觅得这么一株,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更何况,被盗的不止千年紫晶参,国库里珍稀的药草几乎都被摘了!
聂东脸色难看,一抬手,厉声喝道:“搜!”
士兵不客气地搜身,却只翻出一枚纳戒。
聂东接过纳戒探入灵力,确认里面一株药草都没有后,神色更加冷酷。
难道是吃了?
也不对,服用这么多珍贵药草,凤成霜应当满面红光,而不是这等面如纸色。更何况,聂东虽不懂药理却也知道,有些药材不经处理乱服用,便不再是救命的药而成了杀人的毒。
不巧,遗失的药材里有不少都是这类毒药。
“林大人,交与刑部如何?”
林芮瞥了一眼凤成霜,幽幽道:“聂大人,刑部的人怕是撑不起这场子。”
他压低了声音:“凤成霜一人,牵扯利益可不小。”
闻言聂东一顿,但很快,他便低头抱拳:“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林芮双手背负身后,睨了聂东一眼:“我等执行公务便可,但凭陛下定夺。”
聂东恍然大悟:“大人所言极是。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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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位于皇宫内一处偏厅,用以处理诸多影响不小却难登朝堂之事,比如,凤成霜入库盗窃案。
主位上面容严肃正襟危坐的是当朝皇帝朱允基,他那锐利如鹰的眸子不时扫向下方低头跪拜的凤成霜,看着有些神情不悦。
同样神情不悦的还有凤相,他看向凤成霜的眼神只有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许多同僚在侧看笑话,凤相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被这个庶女丢尽了。
恨不得上去踹几脚。
同样不爽的还有朱弦玉,但他的怒气并非来源于凤成霜,而是因为偏厅里的朱弦月。
朱弦月从未被允许进议事厅,这是头一次。
就在今天,他契约了朱雀。
太子殿下黑着脸,仇视的目光从朱弦月身上收回。
跟着方程迈进偏厅时,叶离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的弟子卑微地跪着,单薄的身影令人心疼。
看清这些看客的神情时,叶离脸上怒意更盛,身上的暴戾几乎压不住--还是方程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堪堪压住心里的不快。
方程拉着叶离就要行礼,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阻止了他:“院长不必多礼,快请入座。”
方程也不含糊,客套两句后说坐就坐。话里话外都是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当他不存在就好--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叶离来替凤成霜撑腰,他来替叶离撑腰。
皇帝挥了挥手,低头不语。
方程不是他叫来的,他只召了叶离。
这老东西不请自来,自然没好事。至少,会坏了他的好事。
眼见人齐全,聂东上前禀报,将今日所见和盘托出。叙述完毕,他略忌惮瞥了一眼方程继续道:“入国库行窃,偷国库珍贵药材共八十三株,所涉金额记三十亿七千八百二十三万。如此损失,凤成霜按律应斩。”
聂东的话铿锵有力,字字震慑人心,然而,无论是方程还是叶离,甚至是凤成霜,全都没有反应。
偏厅陷入诡异的安静。
没人接话,有几个妄图附议的小官在被交好的同僚制止后,也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提出异议、要当出头鸟的,是朱弦月。
他上前一步,脸上不再挂着平日里柳絮般温和的笑,严肃的面容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父皇,儿臣认为,既然当事人在此,为何不问清来龙去脉。只凭聂大人片面之词便判成霜有罪,未免太过草率,有失公允。”
聂东的脸登时冷了。
被小辈拂了面子,任谁都会不爽。
“老六说的在理。凤成霜,你且抬起头来。若能讲清前因后果,朕饶你不死。”
凤成霜这才抬起头,虽是跪着,脊梁却挺得笔直。
她的眸光清冷,像捂不化的寒冰,任谁同她对视,都有种被看透的诡异感觉。
她的脸上没有惧意,什么都没有,面无表情--偏偏这样的淡然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全局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因为早已预料,所以不惊不慌不喜不怒,泰然处之。
--的确如此,方程的到来让她在这场赌局中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强者向来不会聆听弱者的心声,但当后者背后有更强的强者撑腰,前者就不得不学会倾听--她是弱者,她需要方程给予的诉说的机会。
现在方程给了她这样的机会,那接下来,是她的战场。
凤成霜不卑不亢地阐述事实,她本就是要捶死那个疯子,所以对他的身份根本不加掩饰。
“鬼狐”二字一出,偏厅的人皆是一颤,就连安坐高堂的皇帝也没有例外。
讲述完毕,凤成霜面不改色,神色还是那么冷。
她没有鬼狐犯罪的证据,同样,这些人也拿不出她犯罪的证据。
所以她要在逻辑上打败他们。
她在等人来反驳她--很快就等到了。
替鬼狐鸣不平的是朱弦玉,他似乎很不满凤成霜对鬼狐“泼脏水”,行完礼后甚至还不满地瞪了一眼凤成霜,开口替鬼狐辩解:“你可有证据?若是凭你一言定鬼狐的罪,未免也失公允。凤成霜,别忘了,被押出来的时候,国库里只有你一人。”
朱允基浑浊的双眼深深看了一眼自家暴躁的太子,心里生出一丝不满。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急躁,太过愚蠢,想要什么全写在脸上,一点都不懂得收敛情绪。
帝王的心思,不允许下人轻易揣摩。
朱弦月接过话茬恭维一句:“四哥言之有理。”
“不错,凤成霜,朕允你申辩,不是放任你胡说,”皇帝沧桑的脸看不出喜怒,“你说是鬼狐的错,可能拿出证据?”
凤成霜不疾不徐道:“罪女没有证据。但罪女斗胆问一句,聂大人可从罪女身上搜出遗失的药材?”
聂东沉着气回答:“未曾。”
朱允基倒是笑了,只是任谁也看不出他是怒极反笑,还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这位皇帝陛下心思深沉,教人揣摩不透。
“凤成霜,你想说什么?”
对上皇帝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凤成霜并不畏惧--她的气场甚至不落下风。
女声凛冽:“药材遗失,却不在罪女身上,足以证明国库之中尚有第二人存在。”
这逻辑无懈可击,众人无话可说。
皇帝像是也起了兴致一样同她杠:“你怎么证明,那国库中的第二人,是鬼狐?”
凤成霜徐徐道来:“能盗印国库钥匙、避开守卫随意进出国库的人不多,鬼狐绝对算一个。毕竟鬼狐先生,无所不能。”
--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嘲讽,是他的信徒对他的追捧之词。
说完她一顿,再度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罪女拿不出证据,但要证明也并非难事。把鬼狐抓来一查就好了。”
听到这话,方程忍不住笑了--当然他笑得很克制,只眼角浮现两条鱼尾纹。
任谁能想到,先前还被审视被指责的嫌犯,这会儿已经开始对断案指手画脚了?况且寻常人敢同天子对视,早被拖下去斩了--偏陛下格外纵容她,仿佛乐在其中。
皇帝悠悠道来,雄浑的声音低沉厚重,听不出喜怒:“若你们是同伙,只因分赃不均他便舍你而去,如此猜测也不无道理。按律,你也当斩。”
凤成霜不卑不亢:“鬼狐自命清高,从不与人结交。”
这话没法反驳,鬼狐孤傲的性子人尽皆知,他独来独往惯了。
皇帝扭头看向方程,难以自制地笑了。笑得有些放肆,天子威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方程冲他无奈地点点头,也是附和着他。
笑够了皇帝才点了朱弦月的名:“老六,此事,你怎么看?”
朱弦月倒是泰然自若,不慌不忙恭敬一笑:“儿臣认为,现在情况明了。皇威面前,成霜应当不会撒谎,所言应是事实。等缉拿鬼狐取证后,一切便可盖棺定论。只是,国库钥匙盗印一事,责任由谁承担?入国库盗窃,如何惩罚方能以儆效尤?处理好这两点,此案才算尘埃落定。”
皇帝点了点头,冲凤成霜挥了挥手:“起来吧。朕说过,饶你一命。”
凤成霜从冰冷的地上站起身,站在那里自带一种超脱凡世的气质--她一人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误入其中的外来者。
皇帝招了招手,一旁侯着的李公公连忙凑过来。拂尘一甩,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高喊:“诸位大人,请退下吧,陛下乏了。”
方程也在这时起身:“叨扰陛下良久,老夫先行告退。”
然后不客气地领着那对师徒走了。
期间凤相有好几次想过来教训这个女儿,却畏于方程未能得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去,独自生着闷气。
叶离跟在后方,一时也不知对这弟子说什么。
说安慰的话?她好像不需要。
于是叶离又头疼了。他的弟子已经变了,但他还没有找到与她相处的新方式--不,成霜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把自己封闭在里面,只因他的身份而对他开了个小口子。
于是叶离苦恼地不说话,跟上方程后苦笑一声:“这次谢了。”
没有方程,他们未必能全身而退--恐怕,没有方程,成霜未必能有辩解的机会。
屈打成招从来都不少见。
方程睨了他一眼,捻了捻胡子,回他一句:“口头上的感谢就不必了,不如来点实际的。”
末了他生怕叶离忘了一般,提点道:“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叶离:......
叶离没法拒绝。
他咬咬牙:“行。”
方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极度哀怨:“玩那么久,还没玩够吗?这个身份多少人眼红,偏偏你怎么就不稀罕呢?”
叶离沉默着没有回答,只问:“能把成霜也带上吗?”
方程幽幽一叹,感慨一声:“我算是知道你为何执着于这个弟子了。只是,她这性子怪冷的,你捂得热吗?”
叶离蹙眉反驳:“成霜是面冷心热。”
方程也不跟他争,反正又不是他的弟子,轮不到他操心:“带着吧。只要你能收心,想带多少人都成。大典结束后就随老夫回去。”
末了又瞪他一眼,加上一句:“别想跑。”
叶离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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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
朱允基大笔一挥,笔走龙蛇,空白的金纸上顿时浮现出苍劲有力的黑字。
放下毛笔后,他满意地提起金纸,唠家常一样随口问道:“如何?”
李公公恭维道:“头角峥嵘。陛下的狂草是越写越好了,骨力遒劲、气概凛然。奴才斗胆问一句,可是要送给哪位殿下?”
朱允基再度落坐:“裱起来,送去芳绣宫。”
李公公心头一动:“喏。”
芳绣宫,那是德妃娘娘的住所。
德妃娘娘玉体抱恙,长期调养也未能治愈,入宫十几年仍无所出,只得过继了几位皇子,六殿下便是其中之一。
六殿下的母亲,生前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丫鬟。由着这层关系,这才收养了丧母的六殿下。
李公公接过金纸正要离开,却听得身旁响起浑厚的声音,似是感慨:“老六讨了个好媳妇,留不留得住,还得看他的本事。”
李公公附和一句,出了偏厅就招来小太监叮嘱:“去,裱起来,麻利点儿。”
小太监捧着金纸就要跑,头却被自家师父狠狠一敲,不由得泪眼汪汪:“师父您这是作甚?”
李公公压低了声音,却是呵斥一般提点道:“以后见了六殿下,可不得无礼,知道吗?”
小太监不懂其中利害,却是极听他师父的话,喏了一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