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纳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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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女声压抑着愤怒，从前方传来，不客气地下令。
下方的朱弦月沉默地弯下膝盖，低着头不知在看哪里。
暖玉座上的女人并不年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是一道道细纹。尽管保养得体，也无法改变她年华逝去的事实。
尽管全身裹得厚实，披着狐裘、握有暖炉，她依然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体虚，还是单纯气的。
“翠鹃。”
不用德妃下令，翠鹃已经拿出了长鞭。她握着鞭子走近，看着宫殿之中卑微下跪的青年，脸上是虚伪的笑:“殿下也别怨娘娘，娘娘这么做，也是为殿下好。”
一鞭。
“玉不琢不成器，六殿下，奴才说得可对？”
又一鞭。
翠鹃不记得自己甩了多少鞭，直到那里跪着的成了一个血人，德妃这才冷哼一声，示意她停手。
朱弦月红唇咬得发白，额上沁出冷汗，身子在发颤，全程却一声不吭。
他的脊梁没有因鞭笞而倒下。
血流了一地，弄脏了上好的针织地毯。
德妃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地别过脸:“出去跪着，别脏了本宫的芳绣宫。”
瞥见桌上裱好的金纸黑字，她眼底怒意更盛。
朱弦月一言不发地起身，一张温和漂亮的脸比寒玉还冷。
在宫门口一跪就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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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生炼好的丹药很快送来，服下后浑身的不适尽数消散，身体也恢复正常。
凤成霜再没回凤府。
凤相那副要吃了她一样的眼神，虽然没有吓到她，但也让凤成霜明白:回了凤府她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她赖在叶离的小屋子里不肯走，长期地住下了。
叶离也没赶她走，凤成霜向他寻求庇护，他自然得护着自家弟子。或许凤府的事他管不了，但既然他弟子人在朱雀学院，那就没人能伤她。
然后叶离头又疼了。
凤成霜的进步可以说是神速，挥舞木棍越发得心应手，剑气如今也能应念而生，甚至还有几分凌厉的味道。尽管在面对花岗岩时她依然束手无策，在上面刻不出半点伤痕，但叶离对她的进步很满意。
只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她的弟子总喜欢大半夜跑出去逛--还不是一天两天，是天天如此。
叶离为此操碎了心，万一他的弟子在外面发生什么意外，那该怎么办？
在他发愁的时候，凤成霜再度从床上爬起，一如前几晚那样，对叶离礼貌地点头:“弟子出门了。”
然后没了踪影。
叶离......叶离不知该说什么好。
凤成霜再次来到东林街，黑市的入口就在这里。
她才踏进这条街，眼睛正往熟悉的小店里瞥，却见茶馆中走出来一名玄衣青年，手捧着一杯热茶，笑吟吟地拦住了她。
凤成霜脚步一顿，看清来人时她微微一愣。
那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好。”
凤成霜戒备地退后，拉开同他之间的距离，迟疑地开口:“请问你是？”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尽管他一张笑靥阳光又明朗。
那双黑瞳初看明亮，再看却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黑色是能隐藏一切、吞噬一切的颜色。
凤成霜对这人身上的秘密不感兴趣，也不愿深究。
因为愚蠢的好奇索取的代价是生命。
而她惜命。
青年上前两步，递过来一碗茶，像多年的老友一般自来熟地同她唠嗑:“我是谁不重要。喝茶吗？”
凤成霜别过脸去，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你有事吗？”
青年把茶往她手里递:“拿着。”
凤成霜压根儿没抬手，不动声色地后退两三步。
青年扶额问:“我看起来不像个好人吗？”
“不像。”
少女眼神纯真，因此说出的话格外打击人。
“不，”青年并没有多受伤，反倒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光洁的牙齿，“你会觉得我是个好人的。”
说着他手里凭空出现了一张黑色的邀请函，上面写有烫金的小楷--然后递给了凤成霜。
东林街聚宝阁赏宝会的邀请函。
看清上面的字，凤成霜呼吸一滞，想也没想就接了过来。
青年笑眯眯看着她:“现在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凤成霜低头摩挲着烫金的字，眼神一片炽热--赏宝会一年一度，操办者是黑市背后的势力，摆放的宝贝想想就知道有多珍贵。先前她还苦恼没有邀请函混不进去，现在困了倒有人来递枕头。
--然后她把邀请函藏在身后，冷冷地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青年，仰着脸傲然道:“既然给了我，它就是我的。”
认真的样子像一只护食的仓鼠，惹得青年不禁笑出声:“是是是，是你的。”
末了他又期待地问:“我是个好人，对不对？”
凤成霜抿着唇不回答。
片刻后才开口:“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青年捧着茶笑:“珍宝只有给在意它的人，才能发挥价值。”
凤成霜不吃他这一套:“你要我做什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赠与必然是为索取。
青年耸耸肩，一脸无奈:“姑娘，别把人心想的太复杂，我可是纯纯一片好心啊。我呢，虽然有张邀请函，但赏宝会我来不了，这才转赠于你。”
“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凤成霜眯着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是我？”
满大街都是人，他却一下就找上了她，目的性很强，分明是早有预谋。
青年似乎苦恼了一阵，才咧嘴一笑，带上了三分邪气:“就当我愿意结你个善缘吧。你看，我人很好吧。”--他两手一摊，话里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仿佛他是个好人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凤成霜不搭理他。
青年皱着眉“啧”了一声，不满地嘀咕一句:“夸我句好有那么难吗，你还真是小气啊。”
凤成霜客套一句:“多谢了。所以还有事吗？”--没事她就走了。
“别急嘛，”青年嬉笑着拦住她，凑过去低声问:“看见那个茶馆儿了么？”
凤成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生意冷清的茶馆里，一脸慈祥的老者正笑眯眯同着同桌的紫衣青年唠家常。
“看见了，你想说什么？”
淡漠的目光收回，却对上了青年深沉的黑瞳。他的嘴角上扬挂着一抹邪笑，蛊惑一般哄问:“你想加入修罗堂吗？”
说不惊讶是假的--凤成霜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嘴唇蠕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修罗堂，残月山庄培养的杀手组织--这人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只是思及残月山庄时，凤成霜眼神一暗，拿着邀请函的手不由得攥紧:“能给我时间让我考虑吗？”
“当然。”青年嘿嘿一笑，开始向凤成霜介绍修罗堂待遇有多高、千面堂主人有多好。
介绍这些时他的神情很得意:他争不过叶离又怎样，他可以挖他墙角啊！凤成霜自己要走，叶离能找谁说理？
青年介绍完了，这才指着茶馆里的老头说:“什么时候想通了，去茶馆找那老头，告诉他你想加入修罗堂。他人一直都在那里。”
临走前他拍了拍凤成霜的肩，虽是笑着，却眸光深沉:“可别让我失望。”
--赤裸裸的威胁。
说是让她考虑，但她若是拒绝，那么接下来的日子绝不会好过--修罗堂出来的杀手，怎可能是良善之辈？
玄衣青年步入茶馆中，独留下凤成霜捏着邀请函站在原地。
“我们怎么办啊？姐姐你不会真的想加入修罗堂吧？那样会不会对不起师父啊？”
凤成霜懒懒地打个哈欠，收好邀请函，面不改色继续在黑市里瞎逛。
残月山庄由两股势力组成，一是修罗堂，二是百晓堂。前者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后者，通俗来讲就是情报贩子--百晓堂的人遍布大江南北，掌握一切风吹草动，世上的秘密他们知晓九成九。
至于残月山庄的业务，一是雇佣杀手，二是交换情报--凤成霜对前者不感兴趣，但后者，值得她留意。
她要找到自己的身世。
也许百晓堂会知晓一二。
当然，传闻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鬼狐，她也得去见见。
说不定那个疯子真有那本事。
成霜这才明白她的意图，凤成霜压根儿不打算加入修罗堂。旋即她又担忧起来:“可看那人的样子，他是盯上咱们了吧？”
“不用怕。”凤成霜留恋的目光停在一颗紫罗兰色的水晶球上，久久没有收回。
她抽出空来不咸不淡地回应成霜:“大不了让师父跟他刚。”
叶离这人呢，是收敛锋芒的宝剑，他藏的只会比那黑衣人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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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
玄衣青年喝了口茶碗里的冷茶，得意地挑了挑眉。
没有人搭理他。
老板正拿了张长长的清单，指着上面的黑字同紫衣服青年讲些什么。
玄衣青年不快地凑过去，刚听见几个字眼就勃然大怒，狠狠地一拍木桌:“好啊老头，你这心真是偏到东海里去了！”
老头睨了他一眼，忽视他的愤怒继续道:“...黑王蛇的毒丹也给你留着呢。这次赏宝会放出来的东西，适合你修炼的不多，有毒的全扣在我那儿，你想要随时来拿......重头戏还是三月三的拍卖。”
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清单，拿出一张新的，上面赫然写着诸多奇珍异宝的名字:“看看有什么想要的，我差人替你拍下。”
紫衣青年睫毛轻颤，没有血色的薄唇微动，刚要接过清单，一时不察，清单被玄衣青年揽了去。
他平淡地看了对方一眼，拎起茶杯喝了口茶。
玄衣青年翘着二郎腿坐下，看着清单半点也不客气:“老头，你怎么可以区别对待啊，啊？”
然后他把清单拍在桌上，指着其中一行字叫嚷:“我要这个，你送我。”
老板本和颜悦色地同紫衣青年讲话，听见他嚷嚷瞬间拉下脸:“拍卖花的钱从你工钱里扣。”
玄衣青年:......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偏心。
他幽幽望着紫衣青年，看着他微勾的唇泛着的浅浅笑意，顿时憋屈得不行。
算了。
他愤愤地想。
至少他拐走了凤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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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够了凤成霜才回来，踏进小屋子时对上叶离哀怨的眼眸，她微微颔首:“师父，您可以先睡的，不用等弟子。”
闻言叶离的眼神更加哀怨了。
洗漱完毕后凤成霜爬上了床，却见对面叶离仍是哀怨地看着她，没有要睡下的打算。她的动作一顿，坐在木床上礼貌地冲叶离点点头:“那弟子先睡了，您请便。”
盖了被子倒头就睡。
叶离:......这个小没良心的。
日子到了三月三，一大早凤成霜就缠着叶离起来--三月三是鲁德镇咸运拍卖行一年一度进行拍卖的日子，里面拍卖的东西皆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她已经期待很久了。
拍卖从巳时开始，她早早洗漱完毕，然后蹭着叶离的剑，来了鲁德镇口。
对于自家徒弟这性子，叶离哭笑不得--但这是好事，现在的她好歹有了在乎的东西，总比什么都不关心要好。
鲁德镇的风景是极好的，四周青山环绕，溪水长流，绿树成荫，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四国最奢华的拍卖行就位居于这样淳朴的农家小镇中。
虽然拍卖尚未开始，但拍卖行外面已经停了大片大片华贵的马车。
拍卖行很大，整座建筑看上去占地有十几亩。进门时，笑容可掬的侍从递来两副面具，以及一张印着“979”的牌子。
从外面看拍卖行很大，从里面看拍卖场更大。中间是圆形的展示台，外边是环形的座位，粗略看上去能容纳几千人。
凤成霜戴好面具，跟着叶离在距离展示台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拍卖会持续一天，而重头戏向来在晚上，所以现在落坐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至少空位还有大半。
直到巳时，拍卖才正式开始。各色拍卖品被推上来，遭到了竞相哄抢。
凤成霜看得津津有味。
她对那些一掷千金的富豪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全在那些拍卖的珠宝、灵器、宝丹上。
偶尔被推上来一些宝刀、宝剑，叶离侧身询问她感不感兴趣、要不要替她拍下来--然后凤成霜拒绝了。
直觉告诉她这些兵器还差了些火候，拿给她使用还是有点勉强。
随着拍卖的火热化，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拍卖场，到最后，整座拍卖场已经座无虚席。
又一件拍卖品被推上台，人群瞬间沸腾。
拍卖的是陈璇的土灵力洗髓丹。
叶离看着展示台上的丹药，眸光一沉。
早些年他也为凤成霜求过洗髓丹，奈何不知因何缘故，炼制冰灵力洗髓丹所需的一味药材一夜之间绝迹，至今还没人找出能替代的药材，以至于市面上再没了冰灵力洗髓丹。
连炼丹界三位泰斗，刘刚、夏磊尘、陈璇，对此都是束手无策。
所幸，冰髓果对成霜的帮助是巨大的，现在的她也不再需要洗髓丹了。
凤成霜对丹药倒是兴致缺缺，甚至无聊地打着哈欠。
都不把丹药拿出来，只把药瓶摆在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陈璇的名字简直是活招牌，尤其是拍卖的还是洗髓丹这样珍贵的存在，最后拍卖出的价格也很美丽--凤成霜勾手指算了算，这笔钱足够她买下十几块宝石、珍珠了。
丹药一向是拍卖会中抢手的存在，接着被推上来的丹药很快就售空。
然后又拍卖了些灵果灵草，叶离对此兴致寥寥。
对成霜修为有益的天灵地宝，他可以亲自去摘，没必要花这冤枉钱。
又一辆小车被推上台，新上来的拍卖品却让拍卖师脸色一垮。
拍卖场顿时静得出奇，几乎所有人都是意兴阑珊。
凤成霜只看了一眼，就再没能移开目光。
她的目光投在台上，却是轻轻地对叶离说:“师父，弟子跟您商量一件事。”
叶离发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怎么了？”
“弟子想借钱。”
末了她抿了抿唇，加了一句:“以后弟子会还您的。”
叶离在她身上砸了那么多钱，足以证明他不差钱。
应当能借给她大几百万的。
叶离也朝台上看去:“想拍这个？”
凤成霜点头:“是。”
“为师知道了。”他轻声说。
他知道那是什么，一枚流拍过很多次的纳戒。
它并不值得有人为它花钱。
但他的弟子想要。
台上，拍卖师失落地重复着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接下来要拍卖的是一枚纳戒。经专业鉴宝师鉴定，这纳戒里有许多天灵地宝。可惜，纳戒上设有限制，只有有缘人才能打开它。起拍价六百万，每次加价不少于一百万。但我相信，它一定会物超所值。诸位，请开始竞拍吧。”
台下毫无动静。
拍卖师嘴根有些发酸，他叹了口气正要招人把纳戒推下去，却看见人群中举起了一道木牌，牌子上写着:979。
没人跟他们抢，所有人都认定，这两人绝对是被哄骗的冤大头，钱多烧得慌才会拍下这纳戒。
凤成霜一直看到拍卖结束，这才打着哈欠跟着叶离走出拍卖行。
天色已经黑了。
叶离早就付好钱取来了纳戒。他把纳戒小心地递给凤成霜:“哪有师父找弟子要钱的？就当是师父送你的。”
说实话叶离对于凤成霜能否打开这枚纳戒心里也没底。万一打开不了，她还平白摊上这么大一笔债务，他的弟子未免也太可怜了--然后凤成霜拒绝了他:“还是要还的。”
叶离:......算了你高兴就好。
“成霜现在想去哪里？”叶离关切地问。
凤成霜看了一天的拍卖，现在看起来疲了、困了。
他不能保证赶路过程中凤成霜会不会睡着。
凤成霜边走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回答:“回去吧。”
叶离:......算了，他的弟子就这个性子。
凤成霜还是在半路睡着了--得亏叶离眼疾手快，这才稳稳地护住她，让她免于从高空摔落。
凤成霜的头枕在他怀里，月色下的睡颜静美，较醒着的时候少了冷酷多了恬淡。她的身子骨也是软趴趴的，像一滩抓不住的泥，即使叶离握住了她的肩膀，也阻止不了她往下滑--索性他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腿，抱着她在空中御剑飞行。
冷风在前方呼呼得吹，怀中的少女却是小小的温热一团贴在他胸前。
叶离顿时觉得手脚怎么放都不对劲了。
他一路别扭地回了学院中的小屋子，把自家弟子轻轻放在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然后红着一张脸出了院子。
月色清冷。
叶离扇了自己一巴掌。
痛意与冷意交杂，令他清醒不少。
叶离沉痛地在心里提醒自己:那是他的弟子，她才十三岁--他想什么呢！
禽兽啊简直！
凤成霜醒来时难得没看见叶离，她沉默地摩挲着手指上的纳戒，一言不发。
纳戒的材质不知是什么，整体是银色，上面雕刻着神秘的纹路，纹路中泛着丝丝缕缕金光。
“姐姐你拍这东西做什么？你能打开它吗？”
“我不知道。”
凤成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开这枚纳戒，但一看见它，她心底早沉寂下去的占有欲再度升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根本压制不住--所以她即使借钱也要拍到它，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她买这纳戒，不是为了成霜，是为了自己--所以她才找叶离借钱，势必要给叶离还钱。
她不是叶离的弟子，只是暂时占有这具躯壳，无权享受叶离对成霜无限度的好。
凤成霜手指在纳戒上摸了一圈，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纳戒上传来。等她定了定神，她已经不在叶离的小屋中，而是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虽说陌生，她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格外熟悉。
纳戒里是一个小世界，视野开阔，一望无际。远方是连绵高耸的青山，上方浓郁的灵气缭绕；近处是一条宽敞的长街，两侧是商铺，尽头处是一座庞大的宫殿，像一头巨兽沉眠此处。
长街热闹得像是在赶集一样，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小人”通体透蓝，圆脑袋肉身子，清一色没有五官--它们的存在给死物一样的长街添点了生活的气息，令整条街都鲜活起来。
身处这样的长街中，凤成霜宛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她垂眸，惊觉自己分明更像是这一切的主宰--那些灵力幻化的小人是存在是湮灭，只在她意念之间。
天上的神面对地上的人，大抵也不过如此。
凤成霜进入长街之中，每走一步浓郁的灵力都竞相涌入体内，浑身的灵力瞬间充沛--如果说外面的灵力稀薄如汤水，这里面就是稠如浓粥。
在这里面修炼，会有质的飞跃。
凤成霜思考没停，脚步也没停。只是途经某个小人时，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手，戳了戳它肉嘟嘟的圆脸。
霎时，小人化作一道蓝光涌入她体内，她体内的灵力愈发澎湃。
凤成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它在刚刚消灭了一个小蓝人。
但很快，一阵气流穿过，又一个小蓝人形成了。
小蓝人两条短短的手捧着自己的脸，似乎想上前拉一拉凤成霜的衣摆，却又畏惧再度消失不敢造次。
--凤成霜的不高兴这才冲散。
她继续朝着宫殿前进。
两侧的商铺中有琳琅满目的商品，但此刻它们未能引起凤成霜的注意--一股强烈的共鸣萦绕在心头，是宫殿里的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凤成霜推开了水晶质感的宫殿大门，进入大堂之中。
大堂的陈设很奇葩，墙上挂满裱好的字画，中央摆有两枚巨蛋，一枚冰蓝，一枚火红。
蓬勃的生命力在蛋中跳动。
凤成霜走近，心底升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她伸出手覆上冰蓝的蛋，这才发现蛋的表层结有薄薄的冰晶。
异变突生。
手掌触摸冰层的地方生出了一道细密的裂缝，裂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整块冰层--冰层碎裂，有着金色神秘纹路的冰蓝色巨蛋显露出来。
凤成霜心头一跳，看见蛋壳在一块一块碎裂--蛋壳亦是冰晶，掉落在地化成了水，最后蒸发。
蛋消失了，溜出来的是一条小蓝龙。
蛋很大，小蓝龙却是又细又长，像一条冰蓝色的带子。它全身光滑没有鳞片，大大的蓝眼睛水汪汪，像多汁的葡萄。
小蓝龙黏着她飞舞，看着它的身影凤成霜的气质也不由得放柔，眸光也温和下来。
小蓝龙让她想起了一个词，叫羁绊。
她们之间早已缔结有契约。
如今这种感觉，更像是失而复得。
凤成霜余光中突然瞥见了一条小红龙，她往蛋的方向看去，却见原本放有两枚蛋的地方，如今却是空空荡荡。
小红龙同样跟她存在契约，她的心头一动，喊出了两个名字:“冰，炎。”
凤成霜在两条小龙的陪同下把纳戒逛了个遍，直到再翻不出一件灵器、一颗灵植，她才领着两条小龙回到真实的世界。
出来时，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剑。
这是她从一片无际的冰原中拔出来的，这把剑给她的悸动不亚于冰与炎。只是不知怎么，拔出来后，这把剑剑身覆上了厚厚的冰块，遮住了它漂亮的身形。
远看不像一把剑更像一块冰。
成霜很是好奇:“姐姐，你契约灵兽了？”
凤成霜点点头。
蓦地，冰疑惑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主人，你们？”
凤成霜长话短说解释了缘由，这让冰沉默了好一会儿。
但它也解释不清这是为何，只能提醒凤成霜:“一体双魂，这不是好预兆。您还是尽早找回自己的身体才好。”
凤成霜刚要说什么，却见叶离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见半空飞舞的冰跟炎，还有她脚边那把奇怪的剑，叶离先是一顿，想清缘由后才后知后觉对她一笑:“成霜，恭喜了。所以为师不用再替你铸剑了吧？”
眼见叶离的身影，冰不动声色后退了些，目光戒备。
凤成霜“嗯”了一声，不疾不徐道:“六百万，弟子会找时间还给师父的。”
纳戒里不只有灵器、灵植，还有数不清的金山、黑卡，归还六百万轻而易举。
这会儿叶离也没有坚持，他知道这个弟子她犟，索性点头--然后他看见凤成霜拿出了一张黑金的邀请函，他听见他的弟子像是鼓足勇气一样开口邀请道:“明天晚上，师父可以陪弟子去这个赏宝会吗？”
叶离接过邀请函时心情很激动。
他的弟子开窍了，主动邀请他去鉴宝了--这简直是叶离养孩子路上成功的一大步，成霜的自闭情况在渐渐好转。
叶离不知道凤成霜只是单纯把他当做一个保镖，他全然沉浸在喜悦中，看得凤成霜一阵莫名其妙--凤成霜不清楚那个修罗堂的杀手会不会现身，带上她师父显然更稳妥。
虽然在期待明晚的赏宝会，但凤成霜没有落下修炼。她在纳戒中修炼了许久，修为是蹭蹭蹭地上涨。
闲暇时叶离也会教她御剑，凤成霜惊人的领悟能力简直令叶离咂舌--在出发去东林街之前，她御剑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
叶离认为是凤成霜天赋异禀，但凤成霜知道，不是她在御剑，而是那把叫冰幻的剑在带她动。
自然会得很快。
三月五日的夜晚，月明星稀。
凤成霜跟着叶离一起进入了聚宝阁。
聚宝阁外围守卫森严，里面是光华缭乱。无数奇珍异宝被展示在柜子、箱子里，供客人观赏。
凤成霜扯着叶离的袖子，粗略逛了一圈，兴致却不高。
见过了纳戒里的珍珠，只觉得这里摆放的全都是鱼目--还是有些稀奇宝贝的，可惜数量很少，而且纳戒里都有。
自然无聊。
叶离察觉到自家弟子不太高兴，低头温声问:“怎么了，可是觉得无聊了？”
“是。”
“那，成霜是想离开了吗？”
面对叶离的询问，凤成霜樱红的唇微张，正要回答什么，她的目光突然一顿。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看着前方高大的翠绿身影，凤成霜失神地喃喃一句:“哥。”
“什么？”
叶离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看见凤成霜拽着他的手松开了，魔怔一样朝人群中走去。
人流量很大，凤成霜一下就没影了。
叶离茫然地抬头四望。
......他那么大一个弟子呢？怎么突然人没了？刚刚不是还拽着他的袖子的吗？
叶离......叶离很心累。
“这株紫阴莲真漂亮，花瓣的色泽刚刚好，是炼丹的好材料，我喜欢。这必须得让师父他老人家送咱啊。”
纪寻挽着宋婉心的手，正站在盛着一汪紫水的玉缸前，对里面盛开的幽莲品头论足。
宋婉心柔柔地笑，轻轻锤了锤他的胸口:“你呀。”
一声清脆的“哥哥”不合时宜地响起，让两人皆是一愣。
看着突然冒出来扯着纪寻袖子叫哥哥的清冷少女，宋婉心疑惑地看了一眼纪寻:“你们家的妹妹么，我怎么没见过她？”
纪寻也一脸懵:“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长这样的妹妹？”
反应过来后他咬咬牙:“难道是我老爹在外面乱搞，整出来的？”
迎接他的是陈璇不客气的一拳:“你小子说什么混账话？没个正经。”
纪寻揉着肩嘿嘿一笑，倒是对着凤成霜放柔了声音:“妹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凤成霜抿着嘴摇头，捏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
纪寻无奈得很:“可我不认识你啊。”
“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宋婉心脸上是温温的笑，她伸手，温热的掌心摸了摸凤成霜冰冷的脸。
冰凉的触感令宋婉心微微一愣。
凤成霜的眉微蹙，她看着眼前剑眉星目、明眸皓齿的青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无法向这一行三人解释现在的情况，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看见绿衣青年时她为何心神会颤动。
或许他与她的身世有关--意识到这一点，她才追了上来。
追上来后凤成霜头疼了。
她解释不清楚。
她的话说出口，任谁都不信。
打破尴尬局面的是一脸无奈的叶离，他拨开人群走过来，对着三人微微颔首，语气含着歉意:“她叫成霜，是我的弟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然后在三人的注视下，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凤成霜松手，牵过她的手把她领到一边角落处，有些严厉地责备:“这里人多，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凤成霜不看他，像是堵气一样不服地别过脸:“弟子不是三岁小孩。”
叶离心想，果然孩子还是不能太惯她，这不，都惯坏了。
他弯下腰，平视着凤成霜的眼睛，叹气道:“成霜，为师也不求你时刻把为师记在心上，但有的时候，你能不能替为师想想？你一个人跑了，为师也会担心你，知道吗？”
叶离说这话时语气里有着几分真切的失落，这一发现令凤成霜微微一怔，目光也从远方移开，看向了叶离。
一张温和的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凤成霜眼眸一暗。
是她错了。看见绿衣青年时什么都被她抛在脑后，自然也忽视了叶离，叶离不高兴也是情有可原。
凤成霜冰块一样的脸有了一丝融化的痕迹，她咬了咬唇，讨好一样摇了摇叶离牵她的手，一双黑瞳盛满水光格外明亮:“弟子知错了，师父别生气了。弟子保证下次不会了。”
像一只奶猫在撒娇。
叶离实在招架不住，在同这样真诚的眼眸对视中败下阵来。
心头的不快、压抑尽数消散。
叶离想，其实偶尔惯惯孩子也不会怎样。看，这孩子多招人疼。
白玉一样的手覆上了凤成霜头顶细软的发，叶离轻轻揉了揉，启唇温言:“师父没有生气。我们回家？”
“叶哥哥？”
许久未听过的甜腻童声从左侧传来，隔着嘈杂的人群，准确无误落入两人耳中。
闻言叶离揉头的动作一顿，手沉默地收回，神色复杂地看向左侧。
凤成霜也冷漠地朝声音的源头望去，看见的是凤晚怜扯着凤晚晴的袖子、一脸雀跃地说:“果然是叶哥哥！”
凤晚怜脸上的欣喜在看清叶离身边的凤成霜时，消散了大半。
她甜美的笑此刻有些勉强，咬着牙道:“成霜姐姐也在呢。”
凤晚晴皱着眉看了两人一眼，似乎不愿同他们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在跟着凤晚晴离开与同叶离搭讪之间，凤晚怜选择了后者。
她蹦蹦跳跳地加入两人，一张小脸天真活泼:“晚怜许久都未曾见到叶哥哥了呢，叶哥哥最近是很忙吗？”
叶离不同她期待的眼神对视，敷衍道:“是比较忙。”
凤晚怜的神色落寞了一瞬，却是没有纠缠叶离，反倒对着凤成霜扬起一抹笑:“姐姐也许久没有回家了呢，晚怜可想姐姐了。”
她的眼神真挚，说出的话语就像天真的孩童无意中吐露的心声。
凤成霜冷笑一声:“你想我？”
笑声让凤晚怜生出了退意，让她再度想起那个被凤成霜一个眼神吓退的下午。
但退意很快被更深的愤怒冲垮，两人牵着的手令凤晚怜心生暗恨。她的笑更甜了:“是呢，姐姐是不打算回家了吗？那样晚怜，还有父亲，都会很难过的。”
一个废物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思及此，凤晚怜大胆了起来。
“好啊，赏宝会结束后，我跟你回凤府。”
凤成霜眼神一凛，没等叶离说什么，就应下了凤晚怜。
凤晚怜要找死她不拦着，她们之间的那笔账，可得好好算算。
她很记仇的。
凤成霜答应得太快，叶离来不及制止。只是想到她这两天的进步，想来面对凤晚怜她也不会吃亏，索性由着她去。
同叶离分道扬镳后，她跟凤晚怜坐上了回凤府的马车。
凤成霜一路低头沉思，任凤晚怜怎么找她搭话都不理。
凤晚怜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
马车驶到凤府门口，凤成霜跳下马车，听见身后凤晚怜甜甜地说:“晚怜送姐姐回别院吧。”
“好啊。”
凤成霜没有回头，轻轻地说。
许久没有回凤府，记忆淡去，凤成霜对这里的路倒是有些陌生了。
幽幽夜色中只有凤晚怜身边的丫鬟提着灯，照亮了一方小天地。
拐了好几个弯儿，才走到偏僻的别院外。
凤成霜走在湖畔的小路上，身边就是当初凤晚怜推她进去的冰湖，现在冰雪消融，湖水阴冷。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眸比湖水更黑。
踏进小院子的一刹那，狂躁的风灵力裹挟着寒意朝她的脖颈侵袭，在丫鬟的惊呼声中，蓝色的冰灵力对上了凤晚怜的风刀，两者相撞引起巨大的波动，震碎了院内的野花杂草。
丫鬟手里的灯吓掉了，她匆匆远离了战场。
凤晚怜愤愤地咬着牙，娇美的小脸充斥着阴鸷。她的手一抬，无形的大力掐住了凤成霜的脖子，企图令她窒息。
是她的风灵力在作祟。
但经历过鬼狐的生死相逼，凤晚怜的举措于凤成霜而言，无异于小打小闹。
她面不改色地冻住凤晚怜的手指，后者因为冻伤的刺痛不由惊呼一声，与风灵力的联系就此切断。
压迫脖颈的大力消散，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勒痕。
下一刻，凤晚怜的腿也被冻在原地，无限的寒意从低处慢慢上爬，让动弹不得的她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怕了，悔了，也晚了。
凤成霜从远处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凤晚怜。黑暗中凤晚怜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双寒冰一样没有感情的黑色眼瞳吓得她浑身战栗，横在脖颈处的剑冷得像是一块冰，贴着她嫩滑的肌肤令她肩膀一颤。
利剑随时能割破她血管。
这一刻凤晚怜心里的悔意达到了极点。她卑微地流着眼泪，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吭。
她最是心狠手辣，也最是贪生怕死。
她只恨，怎么没早点杀了这个废物！
厚厚的云层散开，稀薄的月光再度洒落，凤成霜的身影逐渐清晰。
凤晚怜看见她嘴角勾着一抹冷笑，微偏着头，快意而残忍地嘲讽:“果然，狗想要咬人，打它一顿它就乖了。你说对吗，凤晚怜？”
凤晚怜死死咬着唇不吱声。
凤成霜停在她身前蹲下，一脸笑眯眯拍了拍她的脸，出口就是浓浓的威胁:“我想，你不会告诉凤晚晴的，对吧？”
剑还冻着她的脖子，凤晚怜不敢乱动，只可怜巴巴道:“晚怜不说。”
凤成霜脸上的笑更深了。
凤晚怜看着那笑已经吓哭了。
她宁愿凤成霜冷着张脸，而不是现在这样笑得这么渗人。
“我不信。”
纳戒一动，凤成霜手里多了颗黑色的丹药。她轻轻地开口，耐心地哄着，温柔得像个大姐姐:“乖，张嘴。”
凤晚怜畏惧那颗丹药，却更畏惧现在的凤成霜。她颤抖着张开嘴，丹药立刻被推进嘴里。入口刹那，丹药化作冷流滑进喉咙，吐也吐不出来。
她艰涩地开口:“这是什么？”
凤成霜收了剑起身，脸上笑意未撤:“好东西。”
能把你施加在成霜身上的痛，悉数还回去的东西。不管是鞭笞、折辱，还是试图废她修为毁她修炼，凤晚怜昔日种下了因，自然一一收获今日的果--她杂糅了好几颗纳戒中的丹药，实验了好几次，才搓揉出这颗丹药，可不要让她失望。
“记住你说过的话。我想，凤晚晴能为你出头一时，但她护不了你一辈子吧？滚吧。”
寒风中凤成霜提着剑，笑眯眯回头，樱红的唇微勾--是比恶魔更恶的恶魔。
不顾吞下丹药后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凤晚怜哭着爬出了小院子，跌进了颤巍巍捡起灯来提的丫鬟怀里，却只“呜呜呜”地哭，什么也不敢说。
可怜极了。
凤成霜不为所动，冷漠地往屋里走。
脸上虚假的笑冷了下来。
凤晚怜是小，但成霜也不大，她才十三岁。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就是她的做派。
空寂的夜中，只有成霜小小的声音在风中飘荡:“谢谢姐姐。”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纳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