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廊台镇》太涩琴

17、第 17 章

　　值夜班的刘洪峰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虽说他一直住宿舍，但是偶尔还是会回家看一眼妈妈。转眼快到年底，派出所的工作都变得繁琐且多，上头下了通知，要各地派出所严格执勤，以防年根出现意外，作为一个苦逼的基层小同志，刘洪峰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他与小乔接班的时候，才刚刚空下来写完工作日志和出勤记录，半夜来接班的小乔也是顶着严重的熊猫眼：“我真的受不了了，每天就睡几个小时。咱们所人太少了，他们都有出警任务，现在能值班的就咱俩，什么时候和所长说说多找几个辅警啊！”刘洪峰苦笑一下：“咱们所人员配置都不足，是个瘸腿的所，再说招不招人咱们所长也说了不算。”

　　刘洪峰进家门的时候，妈妈已经睡了，她还留了一个门灯，借着门灯的光亮刘洪峰能看到餐厅的桌子上放着饭菜，菜盘上倒扣着饭碗，蒙着米黄的笼布。刘洪峰走过去揭开饭碗，里面的饭菜居然还有余温。刘洪峰很感动，虽然他已经吃过了，但是还是将饭菜都吃了几口，将剩下的菜装进饭盒，小心地放进冰箱。

　　刘洪峰关掉门灯，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打开床头的台灯，看到屋子里都是一箱一箱的旧物。母亲早些时候告诉他，她已经把刘洪峰小时候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让他有时间看看需要留哪些，不要的就卖掉或者扔掉。刘洪峰打开床边的第一个纸箱子，最上面就是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一些学生时代的照片，第一张照片就是刘洪峰和关思宇的合照，他们在一个商场里。刘洪峰还记得，那是一家新开的照相馆正在搞促销活动，两人就照了一张。

　　那个时候的刘洪峰个子还比关思宇矮，关思宇一脸成熟在他旁边像个哥哥一样。从照片上看，虽然两人都稚气未脱，但是和当时小孩子一样的自己相比，少年关思宇已经变得容貌非凡。

　　刘洪峰看着照片，当日的情境浮现在脑海。

　　那是临近暑假的期末的一天，各学科已经结课，大家都在备战期末的模考。虽然未到盛夏，但是气温陡升，午后的烈炎让人昏昏欲睡，正是学校午休的时候，有的学生在看书，大部分人趴在桌子上午睡，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坐在第一排的刘洪峰埋头抠着数学题，这道题他已经抠了二十多分钟了。

　　他用余光看着角落里关思宇的空荡荡的座位，关思宇今天又没来。

　　然而过了一会，黑洞洞的走廊里出现一个人影，似乎很焦虑地在走廊里反复徘徊，时不时靠近门窗，然后又像怕人发现似的缩回去。

　　刘洪峰转头看去，正好这个人又贴到教室门的窗户上，居然是关思宇，两人视线对视，关思宇招招手让他赶快出来。

　　刘洪峰有点犹豫，学校规定午休的时间不能乱跑，但是他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人注意，于是他弯下腰，悄悄地从桌子下面钻出来，溜出教室。

　　“你干嘛呀？”刘洪峰紧张地小声问，关思宇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腕子，把他往外面拽。

　　刘洪峰一下子脸红了，他焦急地小声说：“你干什么？现在学校禁止外出，被教导主任抓到怎么办！”

　　“不会的，你陪我出去一下！”

　　两人绕过值日生的巡逻路线，跑到教学楼外面，沿着墙根来到围栏附近。午饭时间结束之后的午休时间全校封闭，大门都关上了，但是这里有一片围墙久年失修有些垮塌，不少逃课的学生都从这里翻墙逃跑。关思宇也想从这里溜出去，结果刚靠近，就看到巡查的教导主任带着一个导员和两个学生走了过来。

　　“坏了！”关思宇大惊，刘洪峰紧张地说：“你好几天不来学校，现在这里是重点盘查的地方。”

　　关思宇和刘洪峰的所在地没有遮挡，教导主任只要转个弯走过来，就会看见他们。他们手边有四只学校刚刚采购的崭新的大垃圾桶，关思宇不由分说迅速将刘洪峰抱起来塞进桶里，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粗暴地落在刘洪峰身上，将垃圾桶的盖子盖上，他刚钻进去，教导主任就转弯走了过来。

　　两人在垃圾桶里一上一下挤在一起，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关思宇听着教导主任和老师们的脚步声靠近，还聊着工作内容。

　　刘洪峰的脑袋被挤在垃圾桶的桶壁上，脸紧紧贴着关思宇的后背，隔着校服闻到了关思宇身上的气味和汗水味，在炎炎夏日的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刘洪峰感觉异常燥热，心跳得像刚刚跑完步一般，耳膜里都传出血管“嘭嘭嘭”的声音。关思宇坐在他的肚子上，两只手和两只脚撑着内壁，刘洪峰弓着腰半卧在最底下。刘洪峰觉得这个姿势非常难受，不知道手要放在哪里，他很想搂着关思宇的腰，但是又不敢，两只手只能僵硬地悬在空中。

　　过了不知多久，他们听到声音远去，关思宇轻轻推开桶盖观察了一下情况，然后从桶里站起来爬了出去。

　　关思宇钻出来之后，发现刘洪峰在桶里没有动静，他转身要把刘洪峰从桶里拽出来，却发现刘洪峰脸色潮红，在里面激烈地喘气。

　　“你没事吧？生病了吗！刚才我是不是撞坏你了？”关思宇惊讶地问道，刘洪峰满脸都是汗水地摇摇头。关思宇要把他扶起来，但是刘洪峰把他的手甩开了。

　　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他不想站起来被关思宇看见。

　　关思宇只好在一边等了一会，刘洪峰冷静下来之后才慢慢地从桶里出来，但是还是弓着腰。关思宇觉得他的姿势很奇怪，刚说要不要去校医院，刘洪峰不耐烦地说：“走吧，一会主任又回来了。”

　　两人翻过围墙来到外面的大街上，关思宇一下子放了轻松，在前面昂首阔步地走着，刘洪峰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关思宇的长腿。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刘洪峰很小声地问，“又和那帮人出去……？”

　　关思宇没有回答，他转头看了一眼学校挂在教学楼上的大钟转头说道：“还有点时间，去那边商场吃点东西吧？”

　　两人走进商场，一楼有一个流动的卖小吃和饮料的摊位，关思宇买了一盒肉酥饼和两杯颜色浓烈的调制饮料，他将肉饼塞进刘洪峰的手里。

　　“你家困难，吃点肉容易长高，我知道你中午又是吃咸菜就稀饭。”关思宇说。

　　刘洪峰知道肉饼很贵，关思宇的家庭比他还艰难。

　　“你也一起吃点吧。”

　　“我吃了过来的。”关思宇说着一边喝饮料一边走上二楼，一上来就看见一家新开业的相馆，关思宇走过去看到店门口挂着一块红布，上面写着“开业大吉，前三十名照相免费，后面买一赠一，当场取走。”

　　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胖的妇女，从店里走出来，关思宇抬头问：“免费的送完了吗？”

　　老板娘看了他和刘洪峰一会儿，说：“刚开业，你们是第一个！”

　　关思宇伸手搂着刘洪峰的脖子说：“那给我们哥俩个照一张？”

　　这样靠近关思宇，刘洪峰的脸又红了。

　　刘洪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照相，

　　照相的过程刘洪峰记不清了，只记得照完之后，老板娘对关思宇说：“你这孩子挺好看，挺上相，我再单独给你照一张吧！免费的，不过我想放在我店里做宣传。”

　　关思宇急忙摆摆手拒绝了。老板娘似乎很喜欢关思宇，他们在等取相片的时候，老板娘一直和关思宇问东问西。

　　最后相片洗出来，居然只有一张，老板娘说免费的只限一张，关思宇无奈地摇摇头，将相片送给了刘洪峰。这是刘洪峰拿到的第一张有关思宇的照片，刘洪峰觉得特别好看，在关思宇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地盯着看了一会，然后才小心地收进口袋。

　　两人走出商场，向着县城的火车站走去，关思宇显得心事重重。他们来到包裹寄存处，关思宇从这里提出两个箱子。两人拎着箱子来到车站入站口的后面。刘洪峰清楚地记得当时车站在施工，站台内外都很混乱。两人穿过工棚，刘洪峰跟着关思宇七绕八绕居然直接绕过检票口来到站台附近，这里距离站台只隔着一张铁丝网。关思宇将箱子放下来开始等，刘洪峰问：“我们在等什么？”

　　“等人。”关思宇说。

　　刘洪峰一肚子纳闷，但是关思宇的表情非常凝重，刘洪峰不敢多问。过了不多时，他们旁边的草丛动了起来，一个戴着帽子穿着长袖长裤的人从两栋建筑之间的草丛里钻出来，来到关思宇和刘洪峰面前。这样的夏天穿着这样的衣服，显得十分怪异。

　　来者摘了帽子，居然是一个年轻女孩，她一脸的紧张和激动：“谢谢你！谢谢你！”

　　关思宇非常快速地说：“车已经到了，没时间废话，你快过去。”关思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塞进女孩的手里。他让女孩踩着他的肩膀翻上铁丝网墙，女孩的动作也非常麻利，她从那边落地之后，关思宇和刘洪峰一起将两个箱子扔了过去。

　　女孩捡起箱子，转过头大声喊：“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刘洪峰清楚地记得，明晃晃的夏日午后的阳光下，更耀眼的是女孩脸上激动的泪珠。

　　他们在这边看着女孩爬上离他们最近的站台，这时候已经有大批旅客涌入站台，女孩混进人群中上了火车。

　　关思宇似乎送了口气，他转头对刘洪峰说：“你回去吧。”

　　刘洪峰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孩是谁呀？她为什么谢谢你？她为什么要从这上车呀？”

　　“因为进站口有人在堵她。”关思宇简单地说，“你直接回学校，我晚一点回去。照片你留着吧。”

　　刘洪峰听得出来，关思宇的语气在努力平静，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与他平常的样子还是不同。

　　“你要干什么去？我和你一起回去。”刘洪峰固执地说。

　　关思宇似乎有点着急了：“你走吧，别废话了。”他直愣愣地看了刘洪峰一会，刘洪峰看出他的眼神有点不对，然后关思宇说出了令他心惊胆战的话语。

　　“如果我死了，你记得把照片给我奶奶。”

　　刘洪峰懵了，他忘记了一切，激动地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就会死了！你这样说我更不走了，你把事情给我讲清楚！”

　　关思宇还想说什么，但是他越过刘洪峰的肩膀似乎看到了什么，急忙抓住刘洪峰的手，两人在车站建筑和站台之间的空隙里踏过杂草前行，刘洪峰跟着关思宇绕了一圈，从车站另一边离开了车站。刘洪峰隐隐约约意识到事情比想象的还严重。

　　两人在街巷之间来回穿梭，刘洪峰茫然地跟着关思宇快速行进，他感觉到他们是在躲避什么人。他们穿过一家冷饮店，前门进去，后门出来，来到一个长满杂草的斜坡上，这是一片还没有开发的空地，走了没两步，关思宇忽然停下来，拽着刘洪峰往回走。刘洪峰听到有人踩着草过来，关思宇突然推了刘洪峰一把，刘洪峰噗的一下摔进一个大土坑里。

　　摔了个狗啃泥的刘洪峰非常愤怒，他今天被扔了两次已经很不爽了。他刚要从土坑里爬出来，却看到关思宇背对着他向前走去，刘洪峰看到关思宇的对面忽然冒出来七八个人，看装束都像是社会上的地痞流氓。

　　刘洪峰一惊，将头又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