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廊台镇》太涩琴

18、第 18 章

　　刘洪峰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人从后面跑过来，站在为首的人旁边。刘洪峰瞪大了眼睛，认出那是同班的张明亮，他和关思宇一样经常翘课，但是学习成绩比关思宇还差，经常能在年级成绩单的最后几名找到他，而且关思宇还和他厮混过一段时间。

　　“大哥！怎么了？关思宇？你怎么在这？”张明亮十分慌张，他来回看着关思宇和大哥，“大哥，怕不是误会！”

　　“误会？”大哥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声音非常恐怖，“你问问你的好同学，把那个女的弄哪里去了？”

　　“弄哪里去了……”张明亮吓得声音都在发抖，结结巴巴地问，“哪个，哪个女的……那个弄来的？他哪里敢动，哪有这个胆子……”

　　“放屁！”大哥骂道，“那个女趁看守的买烟的工夫跑了，我带人在车站也没有堵到。”

　　“她的东西都在咱们这，她怎么上得了车……”

　　“她的东西被你这个小伙伴偷走了！”大哥冷笑，“你介绍进来的这个小伙伴是个好小子，我先收拾他，回头还要收拾你！你说，”这个人盯着关思宇，眼神像是要把他撕碎一样，“那个女的你弄哪里去了？”

　　刘洪峰目瞪口呆，他才明白过来，这帮人可能是某个“公司”的，他听妈妈讲过，现在有一些人打着进“公司”赚钱的旗号将一些年轻人骗进来，实则进去就没收东西，将人关起来，变成奴隶。男的逼他去弄钱，女的可能要陪睡。这伙人很可能是这类组织的一个，那个女孩应该就是被他们骗来的。关思宇不知道从哪里混进这个组织，把那个女孩救了出来。

　　关思宇也在冷笑但是不说话。

　　“不说话是吧”

　　大哥突然掀起一拳揍在关思宇的脸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关思宇一下子摔倒在地，刘洪峰一惊，那一拳好像打在了他的心脏上，心疼得发悸。那一群人围过来对着关思宇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逼问他把那个女孩弄到哪里去了。关思宇始终一言不发。

　　一个人揪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咚咚”地往地上撞。这时候刘洪峰再也忍不住了，手忙脚乱地从土坑里爬出来:“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像个死人一样的关思宇，震惊地看着刘洪峰，终于说出一句话：“老老实实藏着啊你是傻X吗！”

　　“哟，原来还有同谋啊。”

　　大哥走过来，刘洪峰也想让自己勇敢一点，但是那一刻却吓得不能动了，等他意识到，转身手忙脚乱地要跑，只觉得头上一阵凉风，挨了结实的一拳。刘洪峰被打得眼前发黑，黑暗里还有一闪闪的小光点，脚下一软就跪了下来。

　　关思宇特别着急：“他什么都不知道！和他没有关系！”

　　刘洪峰被侧脸朝下按在地上，一只脚踩住他的太阳穴，满脸满鼻子嘴巴都是土，他试图挣扎，但是动弹不得。

　　“说，那个女的哪去了不然我踩碎他的脑袋！”说着脑袋上的那只脚加重了力量。

　　刘洪峰被踩得脑袋剧痛，眼眶眦裂，关思宇也跪在地上，大喘粗气地说：“我把她送上火车了。她已经坐车走了！”

　　“放屁，我们就在车站守着！”

　　“她翻墙走的。”关思宇虽然人跪着，但是脖子却梗着。

　　“给我打！”

　　那几个人又开始对关思宇施暴，刘洪峰满眼满脸都是泪水，但是动弹不得，他绝望地看着关思宇挨打，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哥看到关思宇骨头很硬一点惧怕和求饶的意思都没有，开始歹毒起来。

　　“给我弄碎他的牙！”

　　其中一个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铁钳子，另一个人揪住关思宇的头发逼他扬起脸，此刻他俊秀的面容已经青一块紫一块，满是鲜血和泥土，关思宇咬紧牙关不肯张嘴，那个人就将铁钳子在他的嘴巴上粗暴地捅来捅去，他的嘴被磨得肿胀而鲜血直流，看到这一幕的刘洪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爆了起来，冷汗涔涔。

　　那个午后，是刘洪峰人生里最心碎的时刻，以至于在很久之后，刘洪峰每每看到关思宇受伤，都会想起来那个阳光耀眼到发白的午后，因而恐惧得脑海里近乎疯狂。

　　情急之刻，在一边急得和麻爪的螃蟹一样的张明亮忽然大喊：“警察来了！”

　　这几个地痞耀武扬威的样子一下子不见了，看得出来他们被警察抓过很多次，大哥开始有所犹豫，这时候远处传来警笛声，大哥果断地说：“撤！”几个人马不跌地跑掉了。

　　刘洪峰从地上爬起来扶起关思宇，关思宇已经被打得快没有人的样子了。张明亮本来跟着跑，但是他故意落在最后面，越跑越慢，然后趁人不注意折返了回来。

　　“关思宇！”张明亮呼喊着，他很果断地将快要神志不清的关思宇架起来，对刘洪峰说，“下面就是小卖部！你去叫救护车！”

　　刘洪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山坡上跑下来，跑了两百多米，看到一栋家属楼下有一家阳台改造的门市，旁边用红色油漆写着“小卖部”。刘洪峰远远地就看到小卖部的门口一个小孩在玩一只电子玩具，正是一辆玩具警车，小玩具此刻发出响亮的警笛声，并且在地上转圈。

　　刘洪峰惊呆了。

　　刘洪峰跑进店里，灰头土脸的吓了店主一跳，在店主的帮助下他们拨打了急救电话。

　　现在看到这张照片，刘洪峰又想起那个炎炎的午后，内心百感交集。

　　关思宇被送进医院之后，警察很快抓到了那几个人，果然是一个□□性质的传销团伙，那个被关思宇救走的女孩虽然已经找不到了，但是警察从抓到的人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一夜之间，关思宇从差点要被清退的不良差生变成了见义勇为的道德模范，在学校的周一例会上还受到了表扬，保住了后来关思宇痛定思痛、恍然大悟、迷途知返、努力学习去参加高考的机会。

　　而张明亮被锤实参加□□，直接被开除了。

　　更令人高兴的是，关思宇没有被毁容，他的脸在肿了两个月之后，伤口慢慢愈合，居然又恢复了原来的美貌，只是额角上留下了抹不去的一道伤痕，现在依然还在，平时会被刘海挡住。

　　刘洪峰承认，这件事是他后来去报考警校的直接原因。原来警察是这么有威慑力的存在，小孩子的玩具也能将坏人吓得屁滚尿流。

　　他也不想再重现，看到关思宇被人欺负、受到伤害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

　　他的脑子里并没有什么深明大义，虽然他经常将一些思想品德政治课本里的话挂在嘴边，其实他内心深处，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关思宇而已，他自己也很明白。

　　从高二开始，刘洪峰的个子突飞猛进，嗖嗖嗖地蹿高，关思宇却是一直没有怎么变化，上大学之后，刘洪峰的个子已经比关思宇高很多了。他本来打算表白，几乎每到节假日一有空就到关思宇的学校去约他出来玩，但是每一次却都没有勇气开口。后来大二下学期的一天，他趁着校庆放假的时候溜出来去了关思宇的学校，这一次他没有提前告诉关思宇，想给他一个惊喜。

　　但是他却看到关思宇和一个女孩牵着手从校门里走出来。

　　刘洪峰愣在当场。

　　关思宇没有看到他，和女孩混在人群中，从他不远的前方走了过去。

　　说实话，刘洪峰当时并没有高中的那个下午难过。

　　他的确非常失望和灰心，也有些痛苦，但是一想到只是关思宇有女朋友了而已，并没有受到伤害，感觉还是能接受的，而且他一直也不确定关思宇到底是喜欢女孩还是男孩，现在也无非是坐实了，总比表白被拒绝被讨厌要好。

　　可是他也不愿意看到关思宇和女友在面前卿卿我我，于是他再也不去找关思宇，也没有再和他联系过。

　　就让那个人变成心里的回忆吧，他这样对自己说。

　　大学毕业之后，刘洪峰在外漂泊了两年，这些自己一个人的日子里，他一点也没有想要找个对象的意思。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他谈过一个男友，但是很快就分手了，分别的时候都是平静甚至各自欢喜的，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也始终都是一个人。他的房间里全都是和关思宇一起照的照片，他经常看着这些照片心里就平静了。

　　他觉得自己的这种发痴的个性可能是遗传自母亲，母亲也是一个痴心的人，几十年过去，她不肯结婚，可能也是出自同样的原因。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高中的时候同学英杰，两人一起吃了饭，从同学那里他知道关思宇回家乡了。

　　像是有人在他脑袋里点燃了一盏明灯，他突然醒悟了。

　　他喜不喜欢我不重要，我喜欢他就够了。

　　我不会去打扰他的生活。

　　我只要看着他就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洪峰报考了家乡的公安局。

　　想到这里，刘洪峰很感慨，他看着这张照片，兀自感叹，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是自己走到今天的重要原因。刘洪峰还记得，关思宇出院之后，他们一起探讨过这件事，关思宇告诉刘洪峰，他那天之所以带刘洪峰出来，是怕万一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刘洪峰好把照片带给自己的奶奶，算是留个遗照。

　　少年时的想法总是有点幼稚又有点可爱。

　　刘洪峰问关思宇：为什么是他来做这件事呢？

　　关思宇回答说，因为当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刘洪峰，只有刘洪峰值得托付。

　　想到这里，刘洪峰嘴角又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张照片下面的两张，一张是高中时候的班级合影，这张上面还有张明亮，而下一张比较大的是年级毕业合照，这张上就已经没有张明亮了——他被开除了。刘洪峰听说张明亮辍学之后也没有再读书，而是回老家打工去了，前段时间听关思宇提到过一嘴，他们而今还有联系，但是也只是偶尔。

　　这时候，刘洪峰放在一边的手机亮起来，刘洪峰打开一看，居然是关思宇的消息。

　　“下班了吗？”

　　刘洪峰的嘴角露出微笑，他都能想象手机对面的关思宇一脸困倦和不耐烦的样子。

　　“刚到家，你怎么还没睡？”

　　停顿了几秒，手机屏幕上浮现几个字。

　　“等你啊。”

　　刘洪峰愣了一下，开心得困倦都一扫而光了。

　　“早点休息，不必等我，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确认一下你到家了没。那我睡了，晚安。”

　　刘洪峰很郑重地发出去这两个字。

　　“晚安。”

　　关思宇抱着被子歪在自己的大床上，收到刘洪峰的消息之后准备睡觉。关思宇没有拉上窗帘，窗外的那盏路灯今天有些坏了，橙色的光线忽明忽暗，还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他把手机放在床头刚要睡，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关思宇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纳闷，这大半夜的谁会给他打电话？唯一有可能半夜给他打电话的只有刘洪峰了，但是刚刚他们已经互相道过晚安。

　　关思宇没有申请来电显示，他纳闷地接起来。

　　“喂？”

　　那边却没有声音。

　　关思宇看了一眼显示界面，确实已经开始通话计时了。

　　“喂？”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正当关思宇以为是骚扰电话要挂断的时候，那边却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呼……呼……”

　　关思宇吓了一跳，这个呼吸声距离话筒似乎很近，吹得话筒发出沙哑的回响。

　　窗外一直挣扎着的路灯忽然熄灭。

　　陷入黑暗里的关思宇听着那边的呼吸声，觉得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是谁呀？再不说话我挂了！”

　　关思宇很想骂人，这大半夜的是来吓人的么。然而这时候，那边却突然说话了，声音非常沙哑。

　　“关思宇，是我……”

　　关思宇愣了一下。

　　“是我，张明亮。”

　　关思宇松了口气。

　　“是你啊，你这半夜的打电话不说话，是要吓唬人吗？什么事啊？”

　　那边沉默了两秒。

　　“关思宇，我也不想打扰你，可是我不知道和谁说。”

　　“没关系，有什么事情你说就是。”关思宇觉得张明亮的声音和口吻都有些奇怪，确实是他本人的声音，但是细弱沙哑像生病了一样。

　　“我已经几个月没去工地了。”张明亮说。“我完蛋了。”

　　“发生了什么？你生病了吗？你声音有点奇怪。”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

　　关思宇耐心地等着。

　　过了不知多久，那边又说话了。

　　“有人要杀我。”

　　关思宇一时间没听懂。

　　“杀你？你为什么会被杀？”

　　“我被盯上了。”张明亮虚弱地说，“我被跟踪了。有人在监视我。”

　　监视……这个词揪住了关思宇敏感的神经。

　　“张放”临死之前不是也说过他在被监视？

　　“谁在监视你？”

　　“我不知道……”

　　“那谁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

　　关思宇开始莫名其妙了。

　　“那你怎么知道……”

　　“有个人，我不认识的人，他盯上我了，他一直在盯着我。他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看不见的地方偷窥我……我知道我和别人说了没人会相信，我也不能和我妈说——我爸没了，我妈就剩我和我姐，她受不住的。但是我和你说的是真的。”

　　虽然张明亮的声音很细弱沙哑，但是他此刻的语气有一点歇斯底里。

　　“我现在只能和你说了。”

　　关思宇突然觉得他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今天先休息吧，明天一起出来吃个饭，你详细和我说说啊？”关思宇问。

　　那边却再度沉默，然后他说出一句惊人的话。

　　“如果我死了，我一定是被杀的。”

　　关思宇觉得事情开始不简单，他刚要说什么，那边却挂断了。关思宇赶紧拨了回去，但是那边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关思宇觉得很奇怪，他想起电影里面的情节，被绑架的人拨打求救电话，但是对方却没有听懂，再拨打回去就无人接听，以至于错过救人的机会。

　　但是张明亮的语气很慢，虽然听出来他很恐惧，却没有慌张和急切。

　　如果他真的只是精神有问题，那自己直接报警好像也不太合适。

　　关思宇又反复拨打几次，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应。关思宇最后只好抱着满肚子的困惑睡下了。

　　关思宇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他和张明亮最后一次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