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山下月华苍苍》北之夭夭

9、第 9 章

　　修历这件事不知是不是几万年间有了革新，不如娘亲说的那般不堪。不是每日都要早起，一月里仅有不出七日有道法课，苍乐对道法是没什么兴趣的，但也不敢冲撞元神，总是在辰时前几刻拉允允找个角落里的位置，方便补觉。
　　每月里每人有一天需去长生殿内守着丹炉，跟炼丹师学技。但是炼丹师不是太上元神本尊，也不在乎到底来者是谁，只要有人出现就行，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分内事不要出现舛错。甚至有一次苍乐听说月引会经过老君殿的南门，便以三瓶萱草膏的代价求魁星代他守炉，炼丹师看见魁星只叙了叙旧，都没过问什么。
　　其余的日子里修历者可自行游历，往往龙依棠、龙霜和龙瑾带着她和允允去林边郊游畅聊，龙依枫总是跟着千鹤一起在学堂温习。允允时常感叹，大哥哥为了继承帝位真是辛劳。
　　千鹤初见苍乐时只是没那么热情，但是自从发现她和青女之间似有什么隐情后便对她不加理睬，十分冷漠，甚至有时苛刻。比如老君收作业，她和允允抄的是同一份，千鹤是知道的，偏偏在堂上指出她作假，老君便罚她重做十遍，并此月多守炉一天。
　　因此，今日苍乐担忧千鹤为了刁难她抓她迟到已在长生殿内候着，卯时便起了奔长生殿去。果不其然，前脚刚到长生殿，后脚千鹤便来了。
　　长生殿内有六口丹炉，丹炉里炼的统统是外丹。这六口里一口是供金母殿的，一口是供成华殿的，其余四口丹炉九重天共享，太上元神自己的宫殿内有一口金丹炉专供自己配丹药。第一次听炼丹师说时，苍乐很替月华抱不平。明明是四座元神，大家都有的，怎么偏偏月引没有？！炼丹师也不知道这位仙君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解释道月引殿极少来要丹药，以前是备着炉专供他的，但是他万年间才要几回，便请示了月引得到他的同意撤掉了专属他自己那口，仙君共享。
　　辰时一到，炼丹师便来了。今日这位是千荀，上个月她代允允来的时候便是这位仙官，也算是说过两句话，知道他算是个性格活泼的。
　　“今日都来的挺早啊。”
　　各自道好之后，千荀扫了扫昨日上个炼丹师列的丹子，看到哪行字眼睛突然瞪大了一圈。“今日几年又初几？月引元神也来求丹？”
　　苍乐本是坐在炉边装装样子的，听到这句话立刻飞到千荀跟前，凑上去瞅了瞅单子。
　　“忍冬青丹、紫玉玄元丹、广陵首乌丹。这些是做什么的啊？”
　　“聚气祛邪、养元凝神。”
　　“可是听说月引元神近日都不在九重天，他为何要这些丹？”
　　千鹤瞥了她一眼，”你对这件事了解得倒清楚。“
　　苍乐只能摸摸脑袋，说是偶然听说。
　　千荀领着单子便去旁边抓药材去了，苍乐紧紧跟着。千荀回头看她，“不见你们平时对炼丹有什么兴趣啊，今日怎么倒很上心？”
　　“额……我偶然见参悟了炼丹的学问，上个月回去以后便一直念念不忘。看这口炉，这个丹顶鹤多光滑！”
　　千荀楼上滴下两滴冷汗，“这叫丹鼎……”
　　苍乐尴尬一笑，又指了指丹炉颈，“看这吃肉锅，多么气派！”
　　千荀扶额，“兄台，这叫石榴罐……”
　　“总之……炼丹非常有趣，我很需要好好学习一下！需取哪些药，怎么用这个丹顶鹤你都可教授于我。”

　　千荀非常质疑这位仙君的天资，但是看着他这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也不忍心拒绝，只能手把手教他。
　　“忍冬青丸，取忍冬、空青，辅以金石……”
　　远处的千鹤看着这一切似乎察觉出一丝不同。

　　炼丹这件事，不是“老君”真是坐不住的。苍乐有时怀疑这太上元神就是在丹炉旁边生生熬老的，从辰时坐在这里，至今已经申时了，感觉日头都要落下去了。千鹤和千荀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但她第一次炼，根本不敢离开半步。千荀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看好火候，若是有遗落的药材灭火之前加还可以对付，还教了她旺火和灭火的两个决子，并提点她若是给月引的单子炼毁了，今后在老君殿他们俩都不用混了。
　　透过炉洞，可看见丹已成形。这时候再有半个时辰便可出炉了。苍乐第一次炼丹就能炼给自己的心上人，自然心里欢快。月引万年间才要几次丹，且刚刚回到九重天，是不是收拾了哪里的妖魔，动了元气。他需要这个丹，苍乐就可以给他炼，是不是有万分之一的方法可以绕出一个结论：他需要她。
　　不由又想到那一夜，月引在她眼前打坐，背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疤，不由心下一揪，不论他去哪里惩妖除魔，苍乐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再不要多留下任何一道疤了。
　　突然间苍乐脑中灵光一闪，如果是给月引的丹，那加一点芫荽他会更喜欢一些吗？说着便变出来一把，呕，这个味道还是这么独特……苍乐只觉得再拿着香菜，她的手就要因为讨厌这个主人离开自己的身体了，赶紧掰成细小条丢进丹炉。热气一散开，更臭了…苍乐赶紧用百花幽幽囊祛了祛味道，须臾，灭火熄炉。
　　丹的成色白中滚着青色，苍乐非常小心谨慎地闻了闻，果然是那个味道！虽然她不喜欢，但是她很开心，月引是否会因此更开心呢？等不及明天月华殿来人取了，苍乐立刻换上了那日月华给他的襦裙，作女儿家的打扮，用木匣子装好，往月引殿奔去。

　　一路打听总算是来到了月引殿门口，此时暮色浸染，洒在月引殿的亭宇间甚是美丽。月引殿不似老君殿一般严肃，也不似金母殿一般浮华，有种淡淡的……嗯……蔬果味，清新自然。

　　门口仅有有一个侍卫，她整了整头发，上前行了一礼：“侍卫大哥，我是老君殿的。昨日月引元神求了几副丹，刚刚炼好，我这就送来了。望侍卫大哥放行。”
　　那侍卫审视她一番，向门里传了话，再对她说：“你在此刻等会儿吧。”
　　苍乐心下激动得不行，马上她就能真的再见到月引了，不用再看梦里的幻象了。不知这次四目相对，他能否认出自己是谁，还记不记得这条襦裙。
　　正在她春心荡漾之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这位就是老君殿的仙君吗？我家元神不在，由我代收便好，有劳了。”
　　她转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星官，“你是……心月？”
　　对方也很诧异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是应到，“正是在下。”
　　“我可以在这里等等嘛？若是月引元神经过，我有些服丹的事情想要嘱咐他。“
　　“这……元神今日不会回来，服丹的事情你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我定一字不落地转告给元神。”
　　别无他法，苍乐只能不情不愿地把木匣递过去。正当心月要接过时，她突然抽出木匣来，“我突然想起丹药里有味药材忘加了，我明日再来！”
　　说罢一口气跑到路的转角，那话当然是骗人的，但是她总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月引就回来了，她便在转角死死盯着门口。
　　不知什么时候夜色已深，想来要到亥时了。不得不说月引殿真是门前冷落，几个时辰里一只鸟都没从门前飞过。苍乐想着再不回去允允要着急了，本想直接回去。却又担心若是今夜若是月引回来没有药吃身子不爽怎么办。还是折回到殿门口，二话不说把匣子交给侍卫，嘱咐他务必别给磕了碰了，悻悻离去。
　　允允觉得今日的苍姐姐有点反常，她昨夜回来的时候竟然是女装打扮，今日早上给她编发髻时便“告知”她一声：这个月不用去守丹了，她会代去。须知平日里苍姐姐都是坐不住的，只要魁星有空，她便低声下气地求，怎地今日主动要求呢？
　　且今日她也没跟大家一起用早膳，允允只能和哥哥们一起吃。龙依棠一上桌便说：“今日有一件奇事。”龙依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也有一件。”龙霜说：“这么算……我也有一件。”允允听罢，也凑上去：”我也有一件。“大家齐刷刷望向龙瑾：“你不会也有一件？”龙瑾点点头。
　　龙依棠说：“我先说我的。今日啊，琅琅竟然主动要求代我……“
　　还没说话，四个声音齐刷刷地回答道：“守炉？”

　　长生殿内苍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炼丹师千晓瞥了瞥他。她知道这个炼丹师不是个多话的。今日她来只是想看看月华还有没有下新的单子。等了一天，昨日之事依旧像是石头沉进海里，无声也无息。

　　三日后，苍乐正在配给成华殿的丹药，忽闻叫门声，旁边的炼丹师没有抬头，她便去应门。门前正是月华殿的心月，心月见是她，便眉头舒展了。“仙官，好巧是你。月引元神吃了以后觉得这次的丹药口味很合他的心意，以为是老君殿新的方子，便让我来再讨一匣子，但不急着要。”
　　苍乐就知道苍天不负有心人，她找认识的所有人代他们守炉，终于守到了今天，便立刻应下。心月告辞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心月仙官，丹药最好是每日吃现出炉的口味最好，药效最佳。老君殿近日没有很多急活，我每日炼上一两颗送去月引殿好了。“不等心月拒绝，她就先回长生殿内了。
　　今日的丹炉除了中药味，她还嗅出了甜味，更充满了干劲。
　　这次苍乐学聪明了，如果她只有傍晚时分去，她遇见月引的几率就小了很多。但是如果她吃过早饭就去，便有一天的时间可以等，那就意味着有一天的机会可以碰到他。
　　七日里，饶是她日日都来，也未碰见过一回月引。中间苍乐还翘了一节道法课，所幸龙依棠替她打了掩护，否则被老君发现罚她把经文抄个十几遍算是轻的。抄倒不是主要的，但是这会占用她等月引的时间，这最让她头疼。
　　这日，她身着襦裙在巷子里守着，背后有一个尖细的女声传来：“谁站在那里？”
　　一转头，咦，青女？哦不，再仔细一看，轿子上的这个人只是和青女有几分相似，如今这类凤眼细眉毛之相她统称为刻薄相，与清秀绝无关系了。叫她的原是轿子下的一个仙婢，这两个人她都不想理睬。殊不知座上那位急了，“你是什么人？偷偷在这里盯着月引殿作甚？”
　　苍乐心里想着管她什么事，便白了一眼。
　　座上这位更气急败坏起来，“哟，不会是为了偷窥月引殿下吧。”苍乐脸红了，她便更起劲，“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苍乐不服气了，偷窥是偷窥，但是她可不是没有由头一无是处的，“我是老君殿的仙官，来给月引元神送丹药的。”
　　那女子瞧见了苍乐手上的荷包，“今日算你有幸，我正好要与月引叙叙旧，不用你亲自跑一趟了，这忙我帮你。”
　　那仙婢接了一个眼神没等苍乐反应过来便扯下了她腰间的荷包，甩下一句：“玉女殿下肯帮你是你修来的福气。”
　　说罢一行人绝尘而去，留下苍乐一个人在风里傻了眼。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又是她的福气，每每有人说到是她的福气，就总没有好事！想追上去理论一番，那一脸刻薄相的已经大摇大摆入了月引殿了。
　　她不禁委屈得想要落泪，在这里苦守七日，也只能站在墙根苦苦望着，连一个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换不来。什么时候她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一次呢？
　　这次她连衣服都没心情换，直直杀去了魁星阁。
　　魁星虽早就知道九方苍乐是替她哥哥来九重天修历的，但是见她穿地地道道的女装却还是头一回。这件月色的襦裙不知是不是她自己挑的，清新素雅，却又衬得她肤白似雪，齿红唇白。她似乎从不施粉黛，只一枚羊脂玉簪便恰到好处，此刻不知是受了怎样的打击，柔态倾颓。果真啊，这荒海六合美人谱不是乱写的。
　　“我现在很需要一件东西。”她很坚定地望着魁星。
　　“我需要酒。”苍乐认真地点点头。
　　“酒是不少，只是你这个年纪什么事需要借酒消愁啊？且你喝过酒没？酒品如何啊，若是不好那你得出去喝，不能在魁星阁撒酒疯啊。”
　　“拿来便是。”
　　给自己满上，再给魁星满上。她凑上去闻了闻，有股浓烈的气味，说不上香还是臭。喝酒是第一回，的确是因为从前没有需要借酒浇愁的事情。但常听人说一醉解千愁，她今天也要试试。
　　不顾魁星喝了多少，她皱紧眉头，捏住鼻子，一口便干了下去。起初还好，只有水果的甜味，须臾，辣味就从胃里攀上嗓子，痛得她直掐喉咙。
　　“魁星，你说是不是因为酒很难喝，一喝便能让人忘记没有比喝酒更痛苦的事，所以人们说一醉解千愁呢？”
　　“一看你就是小孩儿，小孩儿才会这么说话。你不知道我这酒多好，金母元神给的！”
　　“你知道玉女是谁吗？”
　　“青女和玉女是姐妹俩啊，她什么身份你比着玉女去想就是。”
　　这话一说出口，魁星便看见苍乐眼睛里流水了，先是流出来一滴，接着又是成一股，最后便是嚎啕。
　　“凭什么她就可以……”
　　魁星给她递上了一方帕子，“今日又怎么了啊？”
　　苍乐借着酒劲便把曾经那日苏和景煜的一切都告诉了魁星，“我在寒风中足足等满了七日，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她抢了我苦苦熬的丹药，大摇大摆地就晃进去了……“
　　“可是从前不是这样的……景煜只亲近我，他每天都来陪我……我把我的心都给了他……”
　　魁星拎着酒坛子，看着窗外的日色，干下一杯，”你说世上的事情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就算真的有，情这个字也不能算进去。”
　　”若是大家努努力便能和心仪的人在一起，那姻缘线还要他做什么呢？这世间，捉摸不透的、剖心尚且不能得的是最教人痴迷又快活的。“
　　“我原先肉体凡胎的时候也未参透这个道理，把我的爱都化作了执念，最后只缚住了她和我自己。”
　　“其实有时候你想想，若是你心仪一个人便要得到她，对她来说其实并不公平。人只能为自己而活，她没有义务回馈你的情感。若你明白这一点，对他的爱和给予只为了能让自己宽心，甚至从中觉出乐趣，今日之后，得失与你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了。”
　　苍乐停下了抽泣，其实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千思林里牌子上的另一半是否刻的就是月华。若是无缘，她便是在强求了，但若是有缘呢，魁星也告诉过她，缘也一定很浅。就像是在门口苦苦守候七日却连他的一个衣角都盼不到的浅。此时她为此而心伤，她也知道若任由自己的喜欢蔓延下去，以后的心伤只会比这更深更刻骨，可是她眼下还不想去控制。
　　喜欢他，自己有比这些痛苦还真几倍得那样幸福过。

作者有话说

　　喜欢一个人就是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