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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一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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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吃过饭,听蕊在自己的夕茵殿里带着一只白绒绒的苍鼠晒太阳,还用手帮它顺毛。
听蕊笑得很开心,这只苍鼠太可爱,太听话了,在桌上吱吱叫着,溜圆的小眼睛跟掺了墨的水珠子一样似的,还露出它的两排小牙齿。
“不务正道!”
听蕊突然听见有人这样说,反头一看,果然又是两个讨人厌的老家伙。
听蕊没想理会,就继续逗着她的小苍鼠。
不曾想她眼前忽有衫袖一扫,桌上的小苍鼠就不见了。
朔乾长老拎着她的小苍鼠,阴阳怪气的说道,“玩物丧志,小孩子玩的东西,可不是你该再玩的了!”
听蕊回头,看着那只被拎着脖子的苍鼠,在他两指之间四处挥爪,惊恐的吱吱乱叫。
听蕊不满的也学着他的口气阴阳怪气回道,“韶华浮雾乏闷,我养只苍鼠解闷怎么了?”
“若是闷,你就好好修习功法,而不是这样不思进取,想着法子玩!”
“呵,”听蕊撇着头笑了一下,满目的不想理会,但最后还是决定妥协,她伸出手,“好,我会好好修习功法的,请您,将它还给我吧。”
这话她说的规矩,客气,没有半分脾气,只想要回她的小苍鼠。
朔乾长老看了她很长时间,最后把那只惊恐的小鼠拎到她手上方,小鼠还是惊恐的挥着四爪,吱吱叫着,就在她以为,他要还给她时,那长老突然将手一甩,把小鼠扔进池里,扑通一响,溅起水花。
“桑桑!”听蕊失措看着水池大叫,桑桑是那只苍鼠的名字。
听蕊飞快的跑到水池边,但水面只有波纹,她大叫“桑桑!桑桑!”,她又准备下池寻找,水面刚沁透她半只鞋子,可她又听到令她做呕语句和声音。
“听蕊夫人还是别找了!这玩意见一次我丢一次!实属不是你应该养的东西!泽海荒的责任你不知道吗!怎么还会有心思养这个!”
听蕊愣了片刻,浑身僵硬着,只看着水面漾动的圈纹。
泽海荒的责任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
这几句话仿佛巨雷一样,在听蕊心胸中炸着响着。
然后她红着眼回过头,满是倔强和不服输,这一切都在激怒她内心的嘶吼,她哑着嗓子大声质问,“是吗?我连这个都不能养了!我连这个权力都没有了!你们眼里是不是永远都只有泽海荒!我呢!我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工具!是不是!”
她通红的眼睛变得湿润,可是没有一滴泪水要泪出来,她不允许自己变得懦弱和脆弱,可她心里,太多太多的怨!
这个世界在告诉她,你不该怎样怎样!你只能怎样怎样!
你明白吗?你只能照我们的想要样子活下去!
“为什么我就一定得听你们的?为什么!是你们生了我?还是你们养了我?你们有什么资格!”听蕊指着他们怒吼,字字是心里最切实的想法。
两个长老却还是无动于衷,他们看着听蕊,好像在看着一只不服管教的家兽,因为不服管教,所以露出藏了很久的牙齿,企图通过嘶吼震慑众人。
可是,那不是听蕊的震慑,那是听蕊的呐喊,她藏在心里最深的呐喊。她今天说出来,却被当做一场无关痛痒闲话。
“听蕊,你怎么如此不听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听蕊答完这最后一句便跑出去了。
她跑出夕茵殿,跑出韶华浮雾,天空灰蒙蒙的,还没来得及下雨,她感觉脸上湿润,一抹全是泪水。
夕茵殿里那两个已经活过半辈子的老人,还在互相观望,没有半分做为,好像在说,你看吧,这听蕊就是不成材,泽海荒将亡啊。
她一边抹着泪开始一边放声大哭。
她坚持不下去了,这样的人生会把她压垮。
其实,她已经许多年都没哭过了,她从小就倔强,倔强到什么事都要争个赢面。
小时候总有些孩子不爱跟她玩,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她却又那么不一样,要强的她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她不会娇滴滴的撒娇,也不会娇滴滴的冲人眨眼睛,她跟那些软糯糯的女孩子们玩不到一块儿。
泽海荒培养最多的,就是那种软糯又听话的女孩。
可她才不要那样。
所以会有女孩子围在她身边叫她,“听蕊听蕊最可怕,最喜欢的是打架,有着长长的头发,但应该不是女孩吧!”
编这首谣歌的人,跟她有过节,编了是让她不快,她也早找过去痛打十多回了,但这首谣歌却久传不散。
不喜欢她的女孩子,总会蹦蹦跳跳跑到她面前来唱。
有时羽阳很仗义的替她赶跑哪些人。
羽阳跟她从小就认识,因为两方君父君母是世交,家又住得近,加之,羽阳急性子,为人豪爽,玩得来,他们常常在一起玩。
直到她嫁给君卿的前一个晚上,他还帮她梳头,两方君父君母也都在,羽阳的君母笑着说,他是好哥哥,听蕊出嫁都要来送呢。
但他是一个哥哥送妹妹出嫁的心情吗?
并非。
听蕊接受的,又是他作为一个哥哥给自己梳发的仪式吗?
并非。
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就得有这样的一生?
只当是个工具一样,只管生孩子就好了!
为什么!
是这样!
传说君仙降世时,泽海荒浩瀚海底长出春蓝颜色的游萝花,随骇浪漂浮至海面,又随浪相融复又远去。
君仙天定之人降世时,穴于崖壁里的火红枞枞鸟倾巢而出,盘旋鸣叫于泽海荒万里无垠海面上,届时,游萝花再开一次,两相交辉,是为泽海荒最为祥瑞奇巧之景。
她出生那日,无数枞枞鸟盘旋海面,所以,她就成了君卿的天定之人。
可为什么是她!
“羽阳!”
听蕊跑了很远,裙摆都溅着灰脏了,最后停在一个宅门前,拼命拍着门大喊,“羽阳!羽阳!”
她一边拍着门,眼泪一边不停地滚。
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羽阳。
“听蕊?”羽阳诧异。
“羽阳,羽阳……”她一下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哭,不停反复念着他的名字,每念一次都有很多泪水滚出来,像那止不住堤的洪水一样。
羽阳扶着她,只一直问着她怎么了。
但听蕊只是哭。
夜晚,听蕊一直未回韶华浮雾。
羽阳留了听蕊在这里。
她哭了一天了,她来时天还亮着,现在天都暗完了。
羽阳端着粥给她,她在他房中,坐在桌边发呆。
“听蕊,你吃一点。”羽阳把粥放在她面前。
听蕊看着那碗洒了红蜜饯的粥,舀起来吃了一口,才吃了一口她又哭了。
羽阳在一旁急躁的问,“你怎么了听蕊?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君卿欺负你了?如果是,我现在就去帮你教训他!”
听蕊抬着头看羽阳,扯着她衣袖子,她眼睛里不停有泪水往下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逼我?为什么我嫁给的人是君卿?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羽阳,我喜欢你!”
如果是在这世界上找一个喜欢的人,那么她只喜欢羽阳。羽阳才是她自小想要嫁的人,他们青梅竹马不是吗?他们一起长大的啊!最了解自己的人是羽阳!不会是别人!不会是君卿!
听蕊一把抱住他,头在他的腰间,抽抽泣泣,吐字不清,“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我不给他生孩子,我想让你当我孩子的君父……”
羽阳扶住她的肩头,蹲下去与她平视看着她,急促道,“听蕊!”
听蕊还在哭。
羽阳眼里有光,口气激动,仿佛是在说着压抑了很多年的话,羽阳说道,“我也喜欢你,你和我一起长大,我们青梅竹马,你应该是我的!你应该要嫁给我的!”
听蕊看着羽阳,是,她应该是嫁给他的,他们才应该是这世界上的一对的。
“羽阳……”
她又吸了吸鼻子,她哭了一天,早头脑不清,然后慢慢把他肩膀抱得很紧。
这才应该是她的孩子的君父。
这才应该是她安心的归宿。
什么责任不责任,什么泽海荒不泽海荒,什么五族不五族,什么君卿不君卿,她通通抛脑后了。
何来问对与错。
听蕊在羽阳那里住了四日,第五日时她自己回去了。
她是不想回去的,可她又知道,若她久不回韶华浮雾,那群长老肯定会把君父君母搅得不得安宁,责难于君父君母。
她自己被怎样,责也好,罚也好,她无所谓,可对君父君母,她还是有一分孝心。
她回去不过一刻钟,长老们便逮着她教育了一刻钟,她是跪在地上的。韶华浮雾总是洁净,石砖上干净的没有一片灰,但石砖地上冰凉,寒气一直渗入膝盖里。听蕊的君父君母要她跪在地上,认错。
她跪,却没人知道她是不是在认错,她全程一字不发。
每个人都坐着,长老们每个都在讲她的不好,听蕊和君卿的君父君母却又在拼命讲她的好,企图减少一下她的责罚。
君卿也坐在一侧,他什么也没说。
听蕊没去看他,但听蕊觉得,好像君卿一直在看着她。
没什么温度和苛责的目光,良久的注视着她。
听蕊出走韶华浮雾这一闹,也终于让三个长老舍得离开了。
他们离开前还在指责听蕊不懂事,但他们好像忘了,这一切是因谁而起的,是谁把那只可怜的小生物,毫不怜悯扔进池塘里的。
夜里睡觉,听蕊还是去了君卿的灵源殿。
长老们在灵源殿外放了一支夜雀,但凡听蕊一日不在君卿那里歇息,夜雀马上就会把消息回报给长老们。
这可真是个强硬的法子,他们不信,这样还怀不了下一任君仙。
听蕊进灵源殿前,望了眼灵源殿外的那棵树,准确的说,是望了一眼树上的那只夜雀。那只红色的夜雀,通身颜色跟烈火燃烧一样,冲她咕咕叫了两声。
这鸟叫声,居然出奇的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