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有子如玉 ...
-
五儿大惊,连连后退,背已抵到了身后的海棠树干上。她的脸在王妃那鲜红指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苍白了,手心却已沁出了汗液。
她的背脊只轻轻颤抖,树上的海棠花已不胜娇羞,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绯红的花雨。
平阳王妃微微一笑,纤手一伸,从她的肩上拈起一朵海棠,却并不急着拿走,而是将那花儿贴在她的颊旁,用小指勾起她的下巴,细细地端详。
五儿不知她要干什么,看情形似乎没有恶意,不由得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全身慢慢地松驰。
平阳王妃扑哧一声笑道:“真是人比花娇,我见犹怜。”
五儿正要说些谦逊的话,却见一个身穿湖水蓝衣服的丫环匆匆跑来,对着她们福了一福道:“王妃,宁欣公主来了,王爷让您快些和小姐过去呢。”
王妃的贴身丫头蓝萍十分伶俐,见王妃和五儿姿势亲密,很喜欢五儿的样子,就直接称五儿为“小姐”,连杨字也省略了。
平阳王妃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慌里慌张的,哪有个大户人家的样子。也不怕别人笑话,吓着了杨姑娘,岂是你担当得起的。”
蓝萍连忙跪下,再三的央求:“王妃开恩,杨姑娘恕罪。”
杨五儿见王妃喜怒无常,又赶着和她撇清关系。虽心中不悦,少不得又是一番礼让与劝解。她轻提裙摆,搀扶着平阳王妃款款前行。
待平阳王妃与五儿来到前院,杨硕已摆下酒宴,与平阳王、宁欣公主正开怀畅饮,言谈甚欢。
这宁欣公主乃是当朝天子——孝光帝同母所生的姐姐,生性洒脱,言行率真。不喜女红针线,却爱舞刀弄棍,最喜琼浆玉露,有时在宫中也喝得酩酊大醉。后宫之中,对这位公主虽颇有微辞,却是不敢得罪。
只因孝光帝的生母——章顺太后早亡,宁欣公主长姊如母,在深宫中与幼弟相依为命,竭力扶持世宗登上帝位,是以皇帝对公主亦是尊敬有加,百依百顺,各地敬献的佳酿,总是最先送到公主府,任凭她挑选。只是她虽然沐受皇恩,但却并未恃宠而娇,也从不参与朝政,传说她笃信佛教,乐善好施。所以,这宁欣公主在民间又有另一个称号——无量寿佛,听说,她对这个封号十分满意。
因五儿过几个月就要行及笄礼了,无奈家中没有女性长辈,是以杨硕就央了平阳王爷,求王妃前来赏花,准备提请王妃代为主持。没想到王妃不仅满口答应,还说及笄之礼需要两位女性尊长,要出面请宁欣公主前来共同主持。杨硕当下大喜,立刻就派承德前去恭迎公主,又搬出了家中珍藏的桂花酒。
这宁欣公主也不推辞,当平阳王妃在花园赏花的时候就来了,连声称赞杨府的桂花酿,同杨硕与平阳王寒喧之后就对坐豪饮起来。
承义迎上来,带平阳王妃与五儿来到花厅。众人不免都起座离席,又是一番见礼、寒喧。待平阳王妃说明情况,宁欣公主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杨硕本来对请不请得到王妃都没有把握,现在一下子请到了两位皇亲国戚,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承义忙领着五儿再三拜谢公主与王爷、王妃。
平阳王爷已微醺,拉着王妃的手道:“爱妃快看,莫不是天上的仙童仙女来了?”
“是啊,是啊,真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哪!”平阳王妃眼波流转,向着王爷道,“只可惜臣妾无能,未能为王爷留下一子半女,害王爷膝下寂寞。”说毕,流下两行清泪。
平阳王爷长叹一声,以手轻拍王妃的背道:“命中注定,是本王福薄,爱妃休要伤怀。”
杨硕刚刚求得两位皇室贵胄答应亲自为自己的女儿主持及笄之礼,正在兴奋之中,哪知风向突变,顿时不知所措。
承德与承智站在杨硕身边,也是面面相觑。宁欣公主却恍若未闻,只顾饮酒。欢宴的气氛消失无踪,花厅内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五儿跪在湿冷的地砖上,只觉膝盖酸胀疼痛得厉害,眼见平阳王爷与王妃面露悲戚,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父王与母妃不必伤怀,儿臣愿承欢膝下,尽人子之责。”
在说出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之后,虽是跪在地上,承义却仍是玉树临风,俊朗儒雅,他的面目如白玉般皎洁,眼神如泉水般清澈。
这样一句有着阿谀之嫌的话由他的口中说出,在场的诸人听来却都觉得如同天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尤其是平阳王夫妇,更是喜出望外,相视而笑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杨硕也回过神来,抚掌笑道:“好啊,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宁欣公主放下了酒杯,白皙的脸上露出了恬静的笑容:“王弟大喜了,姐姐少不得又要讨酒喝了。”
平阳王爷手捋短髯,将眼光慢慢从承义身上收回,笑道:“怎好夺杨公所爱。”
谁不知道,杨家的三位义子中,承义最是温良恭顺,深得杨硕的喜爱。杨府中并无当家主母,杨硕又军务繁杂,承德大大咧咧,承智孤高冷峻,府中一应小事皆由他管理。
“王爷这话从何说起,承义本是惠康子民,无父无母,末将暂且收留在侧,今日得遇尊长,合家团圆,实乃幸事啊。”杨硕连忙辩解道。
王爷摇头不语,他虽然早盼着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也很喜欢承义,然而皇室最讲究血统纯正,象承义这样来历不明的孩子,岂能随便成为天家子孙。
“王弟若是担心他的名份,大可不必。”宁欣公主款款说道,“皇兄不是让你在本家挑个机灵的孩子过继吗,这杨公虽不是皇亲国戚,却是皇上戏封的‘忠王’,又是你的义弟。他家的孩子,按理也是可以的。”
平阳王爷只因随便的一句仙童仙女,勾起了王妃的思子之情,又恐她一时冲动大意认子,心中微有懊恼。
王爷尚在沉吟,平阳王妃忍不住问道:“承义,你今年多大了?”
“回母妃,儿臣过四个月就满十七了。”承义朗声答道。
平阳王妃身边的两个丫环早上前去搀了他两人起来,五儿只觉得腰膝酸软,两条腿麻木得不似自己的,又不敢露出半分,只得勉强斜站着。
“十七岁,过四个月就是七月了。”平阳王妃高兴地念叨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五爷,承义的年纪、生辰与我们遗失的那个孩儿很是相同呢。”
“是啊,我记得健儿也是七月流火的时候出生的呢。”宁欣公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她体态丰满,眉目温婉,豪饮至此却面不改色,早有两个健壮的仆妇上前去扶住了她。
公主笑着推开她们,轻笑着说道,“我没醉,十几年前的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呢。健儿出生时,皇兄十分喜爱,赏赐的东西比给皇子的都多。连国师也说他脚踏莲座,乃天神下凡呢。”
“哎,什么天神啦,莲花童子啊,到底是留不住呢,说不见就不见了,生生惹得人伤心。”平阳王妃又呜咽起来,一旁的蓝萍忙换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拭泪。
上等的冰绡丝手帕,泪水沾上去,如同轻烟氲氖,顷刻间便湿了一大片。
平阳王爷也长叹了一口气,背剪着手走到窗边去了。众人一时又觉戚戚,唏嘘不已,刚有的一点喜悦与欢欣也消失贻尽。
五儿一向最见不得别人落泪,每次看戏的时候都会随着剧中人时喜时乐,此时更是忍不住,泪盈于睫。
承智冷冷地看着众人,眼中是淡淡的忧愁和深深的悲悯。
“公主说的脚踏莲座,可是这个?”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所有的人都愕然地望着说话的那个人。
王妃停止了哭泣,平阳王爷也蓦然回头。
承义不知何时已脱去了鞋袜,盘腿坐在那洁净的青石地砖上。在他那蜜色的左脚脚板上,五个淡青色的胎记围拢在一起,宛然就是佛祖身下的莲座。那右脚脚背上,豬红的三点,不就是含苞的一枝荷花吗?
他淡淡地笑着,眼神温和而宁静。他赤足走来,白衣胜雪,素颜如玉,风神俊雅,清灵毓秀。
真的是佛前的莲花童子下凡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