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第 56 章 ...
-
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了呢,赵苏阳心中的不忍和酸楚又增添了一分。她站在床榻前显得有些无措,竟一时之间不懂该如何应答。
好在朵桑机灵,立刻应话打了圆场,不至于让场面落入尴尬境地。
“皇后,她才是您的公主,我是桑儿啊,专门来服侍您的桑儿,才一天不见就记不得我了么?”
但赵苏阳知道,此时无论朵桑说了什么话,都会刺痛到自己。
朵桑接过一旁宫人手里的巾子,在盥盆里浸透,又拧去大半水,极其自然地握起皇后的手,不紧不慢擦拭了起来。
也许刺痛赵苏阳的并非朵桑所说的话,而是朵桑与皇后之间的那种熟稔。
只因她的本能逃避,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让她与自己的母后疏远了。可是,帮母后寻回宫中应有的地位就是自己回宫的唯一念想啊,自己怎会如此矛盾。
在心底里,赵苏阳是害怕,甚至是厌恶待在宫中的。答应回来,并承接司乐阁掌司之位,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母后。
是了,为了母后,她可以做任何需要她去做的事,即便充满险阻,即便充满厌恶。
直至朵桑放下巾子,赵苏阳仍呆呆立在床榻前三尺的位置,不说一句话。
晓壁觉察到不对劲,于是上前半步,提醒:“公主,该向皇后请安了。”
赵苏阳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收好自己的失态。
“儿臣给母后请安。”
任谁都看出了赵苏阳的失仪,好在皇后身边的贴身宫人早被换成了自己的人,否则以之前那些个看人下菜碟的嬷嬷宫婢,不知要如何嚼舌根。赵苏阳倒无所谓,她身上的污水并不少,但母后如今的境况,是一步也不能再错。
这边刚擦拭完,汤药就端了上来。朵桑自觉地腾出了床榻前的位子,刚好一个身位。
药的苦味从碗里溢出,弥漫在屋子里。
“母后,吃药了。”赵苏阳捏着汤匙,吹了下,缓缓递到皇后嘴边。
皇后就着赵苏阳手里的汤匙,一勺一勺地喝着药,但眼睛始终未离开她的脸,似是在细细辨认眼前之人。
直至一碗汤药见底,屋内无一人说话。有眼力见的嬷嬷收拾好汤碗后,带着几名宫婢退了出去,只留下其中一人守在门外。
今日的阳光格外触目,只肖看上一眼,心中的阴霾便被消去七八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床沿昏暗的这一角,隐约看见了皇后舒展的面容,有笑意浮在上面。
皇后倚在床头,绵延的目光拉长到有阳光照进的窗子上。
难道母后想晒晒太阳?赵苏阳疑惑,侧头顺着皇后的视线也看向了窗边,刺眼的白光好似让眼睛都发烫了。
“母后,我扶您过去吧,抓紧。”赵苏阳把皇后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而后包裹着她的指头在自己的手臂上紧了紧。
身体虚弱到不能自行起立的人,全身的重量都在往下坠。赵苏阳没有让朵桑帮忙搀扶,极力稳住自己的步子,蹒跚地将皇后扶到了窗边的美人榻上。
一张绵软的薄被被赵苏阳轻轻覆盖在皇后的腿上,在腰部位置一一捏好,最后握了握皇后的双手,是温温热热的感觉,这才放下心来。
皇后十分配合,全程都在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使上劲,尽管作用并不大。
静默了片刻后,被光照得亮堂的窗台灰暗了下来,原是天上的游云遮住了日头。这时,皇后终于收回目光,缓慢地伸出手,抓住了赵苏阳的手腕。
“苏阳,景儿他……还没回来吗?”
皇后的声音清浅,赵苏阳只听了个大概,刹那间感觉有哪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故没做细想,她顺着母后的手坐在了美人榻边上,应道:“还没。”
原本已神色无异,听了这回答,皇后又皱起了眉,她挣扎着坐起,捏紧了赵苏阳的手,“怎么会?陛下说派出去的援军已去了三个多月……”
这次的话赵苏阳听清了,隐约探到方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叶林景为外男,没有召见是不可擅自到后宫的,这本是众人皆知的,母后怎会问他来没来?
不对,母后方才问的是——他还没回来吗?
赵苏阳的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母后可还记得儿臣年岁几何?”
皇后先是愣住了一刻,随后难掩笑颜地看向赵苏阳。
“苏阳调皮,又来闹母后了对不对?虽然陛下不许我们常见面,但母后可是天天算着日子呢,你今年刚好十有五——”笑开的颜瞬间化为愁容,“你和景儿的婚期将至,可他至今未有音讯,这可如何是好!”
十有五,及笄之年,距此已有四个年头了吧。
“母后放心,他会回来的。”
也已经回来。
一阵寒意从心底涌上来,庆幸嫁与陈康永的年月已成为过去,重遇叶林景是她最大的幸事。
赵苏阳深深吸气,驱散那些不好的念想,把恰到好处的笑容铺展在脸上,“母后,现儿臣是司乐阁的掌司了,即便叶林景不在,我也不会任人随意欺负了去。”
今时不同往日了。
“母后,给你正式介绍一下儿臣身边之人。”
赵苏阳将一直没有说话的两人招过来。
“她是司乐阁右司使朵桑,母后应是和她天天见着面,不会陌生的,”说完,赵苏阳仰面看向晓壁,浅笑了一下,方对皇后说道,“他是——司乐阁左司使,晓壁。”
晓壁的神情已然有些激动,他不曾想过公主对自己的关心竟细微至此,或许他们之间也并非完全是利益关系。
皇后的容貌对于晓壁而言是陌生的,他只在当初季家里匆匆一瞥真容,往后屈身在迟乐坊里时见到的皇后总是帷帽加身,每每看不真切,唯那种亲人在旁的感觉使他留恋不肯忘。
然而此时的皇后,似乎认不出他了。
“挺好的。”皇后的目光从晓壁身上划过,没有任何停留。
原来不是没认出,而是根本没记得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存在吧,晓壁自嘲。
“桑儿又给本宫带了什么好吃的?”皇后用目光虚指了下桌上的食盒。
朵桑快走了两步,将食盒提到皇后面前,“是前几日皇后一直念叨的白糖糕。”
“哦?是么,”皇后愣了一下,显然对此事毫无印象,“不过千山楼的糕点总归是不能错过的。”
“今日千山楼没有做白糖糕,是差人从另一间铺子买的。”
“不错,本宫确实更好宫外的这口,”皇后捏起一块白糖糕,细细品着,不经意地问,“这间铺子叫什么?”
“回禀皇后,铺子叫‘藏贾茶馆’。”
赵苏阳听见自己苦心经营过的铺子的名字,抬眸看向朵桑,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却无果。
皇后刚吃了半块便已无法再下咽,弃了手中余下的半块,指尖捻了下帕子,将残留的粉末一一拭去。
“帮本宫倒杯茶吧。”
“皇……”朵桑的一声皇后还未叫出口,就被赵苏阳打断。
“太医说了,茶会解药气,母后还是少饮些罢。”
“就依苏阳的,给我一杯水吧,”皇后将薄被上的褶子捋平,“本宫有些乏了,都退下去忙吧,不必在我这耗着了。”
“是。”晓壁和朵桑齐声答道。
“苏阳留下来陪本宫睡前说说话吧。”
晓壁自然是没有离开,司乐阁不能长时间没人,他便让朵桑先回去了,自己留下来等赵苏阳。门口守着的宫婢如花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总是偷偷瞄去晓壁身上。
人的余光是可以察觉到许多周围事物的,尤其是当身旁之人正若有若无地看着你。
晓壁目视前方,佯装未察觉的样子。那个小宫婢看到晓壁无任何反应,胆子更大了些,目光开始不避讳地在晓壁身上游走,不料被一旁的嬷嬷发现,吃了一记犀利目光的提醒。
如若换做他人,定会怒目圆睁,甚者加以呵斥,嘴里更念叨着“成何体统”,但他是晓壁,常人男子忍受不了的目光,他在迟乐坊早已见识过千百回。
贪婪的、垂涎的、挑逗的……无一不感受过,但又有几个是真正掷果盈车般的爱慕呢?不过都是私欲罢了,赞美之词下尽是各种鄙夷与唾弃,他习惯了。
屋内只余下赵苏阳和皇后。
赵苏阳当真以为母后想让自己陪伴入眠,便从角落里找来一个矮凳,蜷缩着坐在美人榻旁。刚一坐下,她就被皇后抓住了手臂,强硬地被拉至身前。
“趁本宫还清醒,有要紧之事说与你听。”
皇后的反复无常,让赵苏阳分不清刚才认出与没认出来自己的情况哪一个才是真,抑或都是装出来的?
但来不及细细琢磨,只能半被迫附耳过去。
皇后薄唇轻启:“我当年还有一个孩子,那是你的弟弟,刚出生就被抱走了,肯定还在人间,我想见他,我——只相信你。”
像是用尽了力气,皇后在美人榻上翻个身,合上眼缓缓睡去了。
什么,弟弟?真是一个陌生的称呼,方才母后的意思是,让我去将这个未曾谋面的消失了十几年的“弟弟”寻回来?赵苏阳不可置信,竟一下子没了主意。
晓壁看到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尤为好奇皇后同她说了什么。
相比自己的情况,晓壁心中萌发了些许对赵苏阳的同情,皇后没能认出自己也就罢了,毕竟在迟乐坊这些年,模样变化确实很大,可是赵苏阳是皇后的亲女儿,即便没能朝夕相处,也该因着骨肉相连而有所感应。
赵苏阳走出岑仪宫的时候有些失魂,没注意到有个人早早在岑仪宫门前等候她。
“嫘曦公主,请留步。”
一道清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还是晓壁听见了叫住的赵苏阳。
待她回过神之时,那人已经追到身前,原来是路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