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股 ...
-
圣诞节过后是元旦假期,回校以后,李蓓蓓已经将电影制作完了。
电影首先在班里播放,灰沉的大屏幕上显出薛气凝掐腰时的雄伟身姿,以及他奋力跺脚的魁梧身材。
全班同学热情洋溢地鼓掌。
这时陆十三和朱八百出场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电影播放就戛然而止。
接着大屏幕上现起黑色的雪花,于存的长胡子出现在上面。
于存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脸。他的脸狠狠向外扭曲,眼睛红得瘆人。
“不准给我播!”
他又调整了一下摄像头,换回了他那胡子,胡子首先变红,其次变蓝,再次变紫,最后变黑。
放映影片的李蓓蓓吓得不敢作声,直到于存从办公室里冲到高一八班教室。
“这部剧谁是导演!”
冯小田举起了手。
“谁是编剧!”
冯小田举起了另一只爪子。
他被于存叫出教室许久才红着眼回来,然后趴在莫凰身上哭了起来。
莫凰推不开他。
于存又把薛气凝叫出去了。
薛气凝单手掐腰,蹦跶着跳出教室。
许久他才咬牙切齿地回来,双手掐腰,额头锃亮。
于存走了,江老牛来了。
“同学们,这节课我们讲笔管。”
他用睿智激昂与想象力,再次为我们带来了一节科学严谨的语文课。
他从世界各地收集了一千三百种笔管,详细地展示了各地不同的历史文化与风土人情。在讲课的过程中,他表现出了极高的文史素养与人文精神。
他指出,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笔管的选择首先要依据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的宽度、手腕的灵活度与用笔姿势,这是选择合适直径的笔管的基础。
他指出,笔管的硬度等参数也是十分重要的依据。
从根本而言,笔管的选用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文化素养、科学素养的高低,因此就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核心素质。
当他结束了响彻云霄的演说以后,全班同学一齐鼓掌。
“期末考试马上就要来了,”他在下课铃响后说,“同学们一定要认真复习奋考,我会继续努力工作的。”
在这时我心里被猛触一下,涌上一股吃鱼刺的异样感觉。
我开始计算有多久没交作业了,仔细一算,从开学到现在,大半个学期的描红字帖烂在书包里,如闷坏的橙子。
由是我走出教室去静思湖喂鸭子。由于我元旦三天不在学校,鸭子的数量锐减。这里的饲养员根本不了解鸭子喜食卷子的习性,让鸭子的牙化为乌有。
我好同情这群鸭子。
于是我用剪刀将字帖上的红字剪下来扔给鸭子吃。它们拥挤着扑上来,两片肥厚的嘴唇滑稽地咀嚼着。
我觉得将因未写完而腐烂的作业喂给鸭子能让我重新开启备考的旅途。
在桌子上,摊开今天刚发的描红字帖,我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练到了“二十七”。
由于长期落后他们的进度,我已经领会不到这个数字的精要所在。为了挽救江河日下的语文成绩,补回尘封多月的作业,我驾着岁月小船,回到了民风纯朴的宋代。
此时的毕昇已然溘然长辞,墓上刻着一行简写的楷体。我用手在其上抚摸,那行字立刻脱落下来,以宣纸的形式落在我的手上。
小船激荡回到当代,一下午的时空错位让我需要适应时差。在书吧里我颓然睡倒,梦见了牛棋棋和莫凰对坐下棋。
我坐在溶洞里坐着观看她们的对局,背临一片红似火的岩浆。我只能坐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她们下得很慢,每下一步棋我背后的岩浆就在颤抖,像是一团肥肉。
这时我有一种不像话的感觉,就是一条蛇从莫凰头上飞了出来。它飞得很细腻,是从莫凰耳朵里钻出来再蹿上去的,整个过程没有一点瑕疵。
我控制住这种感觉,“对不起”三个字从口里出来。但她们没有听见,她们专心致志地下棋,落子的清脆声响如礼炮鸣响。
这时李蓓蓓出现在我身前,担忧地对我说,这俩人商量好了,在下棋结束那一刻就将我推入岩浆。
可我一动也不能动,因为李蓓蓓说我跑不了了。
但李蓓蓓还说,我帮你解开这道锁链吧。
解不开的,我说,还不如被她们推下去。
收官了,牛棋棋持黑后手结束。然后点目,牛棋棋赢了三目半。
把他推下去。牛棋棋说。
好。莫凰说。
李蓓蓓焦急地看着我说,我能帮你的,我能帮你离开这锁,不过得你同意。
不行,我说,我还是被推下去吧,推得越深越好。
然后莫凰走下来,要推我下去了。
这时我脑子里出现两个声音,一个让我醒来,一个让我继续梦下去,在这沸腾的红色岩浆里。
一阵噼里啪啦声过后,我猛然下坠,屁股落在地上,原来我坐塌了书吧的椅子。
我醒来了,茫然盯着前方。
此时大致属于冬天的中午,阳关斜透过脏兮兮的无人擦洗的书吧窗户,醉兮兮地洒将进来。
我从书包里找出一枚硬币。
正面,她就喜欢我;反面,她就不喜欢我。
落在桌子上。
反面。
这次不算,因为这是一枚假硬币。
那就再扔一次。
我还没来得及扔,就听到了莫凰的说话声。
我吃了一惊,向书吧外面看去,除了莫凰,还有冯小田。只听莫凰说:
“大冬天的,谁陪你去砸冰!”
冯小田说:“但……你就……”
“冯小田我告诉你,我肯定不跟你去湖边再受一次冻,我不会跟你一样是胆小鬼!”
“我……”
“走,别跟着我!”
“你听我说……”
“走!”
他们没看见我,这很好。
走吧,冯小田。
我又扔了一次硬币。
我心里默念:正、正、正、正……
落在桌子上。
反面。
这次不算,因为受到了外人的打扰。
可我还没来得及扔,就听到了于存的说话声。
我胆战心惊地向书吧外看去,只见于存正拖着胡子,牛棋棋正拖着头发。
“你怎么又回来了?”于存问。
“我不想下棋了,老师,”牛棋棋说,“太……太……”
“怎么了?”
“实话同您说,我每落一步子,就有一种罪恶感,我会觉得,每当我击败一个对手时,我就挫败了她的一切。”
他们仅仅是刚好路过书吧而已,同样没有看见我。
我又扔了一次硬币。
正,正,正。给我正。
落在桌子上。
反面。
我趴在桌子上,泪水从眼里涌出来。
不过哭得不彻底,只挤出四十一滴眼泪。
然后我仰起头,又扔了一次硬币。
果不其然,这次是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