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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中元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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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寒循声回身,竟是吴俊卿?
他正抱着大袋的各色吃食冷饮,瞧着像是帮人出来代买的。
吴俊卿自觉颇有名气,见寒寒没问自己是谁,直接略过了自我介绍,继续道:
“姑娘看着不似平日那般有神采,可是天热中了暑气?那廊下燥热,倒不如去我们备场的屋子里休息。”
寒寒莫名其妙,可又不好直接驳了这名角的面子,道了谢要走,谁想吴俊卿却没有作罢的意思:
“那屋子砖石厚重,清凉得很,姑娘编戏也舒服些。”
寒寒这才恍悟,很实在道:
“不是什么妙本子,丑角当家的戏,您的扮相在里面定然委屈了。”
这句话让吴俊卿十分受用,笑得越发灿烂道:
“这演戏,演得不像自己,才见功夫,班主说这本子有趣,在下也盼着能演出个彩头来,还望姑娘指点~~”
寒寒只好客套了一下,没想到吴俊卿偏爱听人夸赞,原本两三句便可完事,却连问带引,没完没了。
她今日缺觉,提不起劲呛人,又想着还要和长菁班搞好关系,只能一路应付这人,晕乎乎好不容易挨到寺门,不想门口的道路又让开封府衙役禁了行,一乘官轿纱帘挑开,吕夷简步履生风的进了寺门。
官威仪仗,寺门暂时进出不得,堵在路上的市民们寻了阴凉躲进去,七嘴八舌地闲聊,猜这吕大人为何驾临此处。
这一聊便没了边际,近些日子汴京内外的大事都被盘点了一遍,什么寇准献天书回京、私盐帮派火併惨烈、汴河两岸的土洞子被清剿、真宗为道士大派银钱僧人不满,林林总总,越扯越远,仿佛哪一桩哪一件都有可能让负责京城治安的吕大人跑这一趟。
终于,站在一旁的衙役听得不耐烦了,低声道:
“莫瞎猜,这回是一桩大命案,西郊那边死了七八个人贩子,唯一留下的活口报案说是党项使馆的人干的,因为事关邦交,吕大人特来报寇丞相。”
四下里一片啧啧感慨,有人好奇追问,那党项使馆有头有脸的,当真做得下这档子事?
衙役鄙夷道:“还不是平日里纵着这帮蛮夷,听说是他家主子去年迁了新都,修了更大的宫城,四下里搜寻伶人歌伎回去填充,他们就和这些人贩子买卖,又穷酸不肯给钱,所以直接下了黑手。”
此话一出,顿时招起了众怒,虽说那些人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区区一个边陲蛮族,竟敢在天子脚下杀人掳掠,嚣张至此,岂能再礼义待之?!一时群情激奋,连脏话都骂了出来。
衙役一见,深怕自己这一时口舌之快,惹出民议舆情来,赶紧往回扳道:
“哎呀,诸位稍安勿躁,那些党项人都抓起来了,若不是要慎重处理,吕大人又何必急火火来请示宰相呢,这些都是朝廷的事,各位还是快些散了吃饭去吧。”
众人哪肯停嘴,拐弯抹角的继续打听,衙役却学乖了,嘴上挂锁,再也不肯多说。
寒寒在一旁听完,觉得仿佛正是自己刚经历的那场风波,可人贩子和党项人不都被潘瑞昭捆走了么?就算是他随后把人全放了,两边立刻因为钱财起了纠纷,可她遇上的这帮地痞怎么看都不像能团灭了彪悍的党项人的样子啊……
她不由看了看身旁同为当事人的珺珺,这孩子还小,不仅没听明白这些闲谈,也没认出扮了丑妆的她,倒也省了麻烦。
又等了一会儿,寇准终于随吕夷简出来上轿去了,道路通行,市民们也带着这新闻四下散了。
吴俊卿忽然想起忘买了一样东西,将一包上好的糖浸薄荷硬塞给寒寒,转身又回了市集。
终于送走了这位自恋狂,寒寒早已口干舌燥,迫不及待得将整罐的冰梅子汤一饮而尽,又塞了几口凉糯米团子,才领着珺珺原路回去。
岂料真让吴俊卿说中了,酷热之下,骤然吞下的满肚子凉水凉物并没有让她解暑清爽,二人才进了寺门,沿着西墙僻静的夹道走到一半,她已觉得腔子里的血像是全部滞住了,头木眼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珺珺吓得围着她不知所措,她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叫她去找楚宁来,然后便四仰八叉的靠在墙边上,盯着珺珺去的方向捯气儿。
忽的,这夹道中间开了一扇门,出来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正要往寺门去,却撞见她这副模样,顿时一愣。
隔了她二尺,这男人简单问清了情况,转身回去叫开那院门,引了两名小僧出来,让他们一个去请大夫,一个去寻她家人,自始至终,三人都碍于男女之防,没一个动手搀扶的。
没等多久,珺珺引着焦急的楚宁来了,这男人彬彬有礼的讲了经过,又等到去找楚宁却走岔了的小僧回来,依旧不急着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去院里寻了块桌布,与楚宁一起为寒寒撑起个遮阳棚,直到另一名小僧请了大夫来,他见楚宁有钱付诊费,才点头离开。
寒寒此刻终于缓过来一些,打起精神向此人道谢,这才发现此人衣着朴素,虽近中年,却长得眉目如画,丰神俊朗,与楚宁相比竟也毫不逊色。
楚宁万分感谢,虽然平日里常受仕人鄙视,却依旧徇礼道谢,请教他名姓,谁想这人毫无矜贵傲慢之态,只说自己姓王,名曾,青州人士,便点头离开了。
楚宁暗庆运气,遇到的是位正人君子,又不免叨唠了半天,女儿家不可贪食寒凉,见妹妹无事,才去放心工作。
接下来的两天,因为《目连救母》要在戏台上布置烟火,张婉娘一直操心劳神,顾不上邀寒寒去编戏,寒寒也觉得既是多吉那边没有接头的需要,自己也无需往桃花巷送什么讯,只全身心的烦恼着那悬在头上的婚事,就这样在三伏天的排练场子里熬了两天,哪也没去。
到了中元这日,汴京再次喧嚣起来,僧道两派借着各自的法会和游街花车在白日里较劲,每间寺庙和道观都响彻着钵铙铃鼓的伴奏与吟诵,这是一年中最火热的布施之日,夜间更是到达了节日的高潮,上至天子百官,下至市井黎民,无不要燃上一盏莲灯放入河水,祈求它引导祖先的灵魂,最终流向天河之源,祥和安宁之地。
待到楚宁忙完了庙中仪式,已是酉时,二人出了大相国寺门,只见寺前的汴河中已满是烛火跳跃的莲灯,将寺前广场的夜空都映成了温暖的桔色。
楚宁也带寒寒买了盏精致的莲灯,又花钱请代笔填上母亲的名字和祝语,寻了处略僻静的河沿,一起将灯放了。
此处僻静,原是因为水流纡困停滞,不似那流速强劲之处,莲灯下了水,悠悠打转,却不漂远,寒寒便寻个了树枝,费了半天劲,总算把它拨弄到水流稍快之处,缓缓汇进一条稀稀拉拉的灯队里,慢慢流走。
她回身叫楚宁看时,却见他静静站在河沿上,眼中似有水光。
寒寒的心仿佛让什么东西揪住了,这个只会对她微笑,从不向她诉一句苦的“哥哥”,只是个从四岁起便没了娘的孩子,为了家人和生计,刚刚将自己做了交易,却还要在父亲和妹妹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可能唯有此刻,他才会在心里和“娘”说一说自己的痛苦与思念……
她跑回楚宁身边,一把环住了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努力,不再拖累他,这外表繁华却毫不公平的时代,玷污了如此干净的一个人,也让她从未如此清楚的感受到,活着,原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情,只因他无条件、无底线的庇护,才让她活得轻松。
楚宁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道她也和自己一样想起了娘亲,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
“你怕是不记得了,娘长得真是很美,娘在的时候,总爱抱着我,我又抱着你……”
寒寒的泪一下涌出来,却只能低头埋在他怀里,拼命忍着,自己明明是想安慰楚宁的,怎好再惹他伤心。
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时,忽听那相国寺里锣声大响,红光映天,竟是戏台子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