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伶曲》芷木于商

21、丞相寇准

　　“无论是对那吐蕃人，还是替人传信，纵然你不会越礼背义，可人心叵测，凶险难料，我要每日赚钱给爹治病，不能时时护你，这亲事是爹亲自去相看的，必然般配，你早日有个归宿，我们也就放下心了。”

　　楚宁从来都没说过强迫她的话，虽是为她好，但寒寒一句都听不进去，将刚才段夫人送的翠镯从腕间取下，推到桌上，道：

　　“我之前赚了四十多两，足够爹爹用一段时间，哥哥别逼我嫁人，也别再去陪那样的酒宴了，我们将这些财物退回去，汴京之大，总能活下去的。”

　　楚宁苦笑道：“傻丫头，你那四十两是好赚的吗？我们轻易就攀上了大名鼎鼎的柳七郎，可见背后之人的势力，你想没想过，若是将来你逆了他的意，会是什么结果？”

　　寒寒听得一愣，她确实没想过这层，只觉得潘瑞昭在端午球场和救治贡马时，像个正派君子，为他的宋蕃邦交任务传信也是好事，可楚宁说的也没错，毕竟，他是权贵中的权贵……

　　楚宁又沉声道：

　　“咱们先前去拜码头时，董德昌曾经说过，想在勾栏瓦子里活得好，到头来哪个不是肉渣子，徒留那清白做甚……”

　　“如今，爹需要钱治病，你也陷在麻烦里，若是舍我一人，能得强人庇护，换爹爹和你周全，也没什么不值的……”

　　寒寒吃惊地看着楚宁，心里极是震动，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宁可舍弃自己，也要倾尽所能的护着她，‘自甘堕落’地踏进那永难回头的泥潭……这样的情义，叫她如何还得清！！

　　是夜，她环着楚宁的胳膊哭了许久，除了“不必如此”，实在说不出其他，无论对这亲事有多不情愿，对楚宁却再也说不出任何怨懑的话。

　　楚宁从来都见不得她哭，只顾着安抚，二人心中都是一团乱麻，也没再去详说这亲事的男方是何人。

　　转眼天明，楚宁要去参加大相国寺的中元仪事彩排，洗漱完毕，寒寒刚扮好丑妆，昨日照顾楚父的段府小厮就登门了，楚宁自然不放心寒寒和这小厮单独一处，见楚父情况还算安稳，便把她带在身边。

　　寒寒一宿没睡，头都是木的，跟着楚宁到了大相国寺，如今他已是小有名气，一进来便不停的与人招呼寒喧，再不是当初冷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小杂役，只是这其中的心酸，却只有寒寒一个人知道。

　　楚宁无暇照应她，她也不给楚宁添乱，自去坐在场地旁边的回廊阴影里躲太阳，无精打采。

　　此时虽然时辰尚早，可场子里的人已经不少，僧侣、杂役、乐工，伶人，闹哄哄的各自忙活，长菁班也在其中。

　　中元节本是源自佛教的“目连救母”典故，因此，每逢此节，总少不得上演全本的《目连救母》，而这正是长菁班的招牌戏。

　　看见长菁班，让寒寒想起上次董德昌打人砸场的事，这怕是养了快一个月才好的，班主张婉娘看起来似乎又清瘦了些，依旧忙忙碌碌的张罗着。

　　张婉娘看见了楚宁，自然也看见了她，笑盈盈过来跟她打招呼，说起上次她吊人胃口讲了一半的《徐九经断案》，张婉娘一直觉得是个好本子，长菁班被迫休了这么久，实在是需要一出有趣的新戏振作精神，想请寒寒尽快到班里详谈酬劳、细细编排。

　　寒寒不愿对自己撩拨出来的事虎头蛇尾，只好强颜欢笑应下，张婉娘高兴的又去场里忙活，她却更加烦躁，七月的天气极是闷热，饶是在阴凉里也是汗津津的，她怕脸上的丑妆花了，于是起身，想去备妆的屋里借个铜镜照照。

　　转过廊角时，一没留神，撞倒个小孩子，慌得她赶紧扶起，却惊讶的发现，这不是和她一起被潘瑞昭从人贩手里救出来的小珺珺吗？这是被人从潘家的西郊别府里送过来的吗？

　　她赶紧四下里张望，希望能看见潘府的人，好带个话给潘瑞昭，免得她再跑一趟桃花巷，反正她是不会去求那段夫人的，眼下，为了解决这棘手的亲事，她也只有潘瑞昭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可是转了一圈，却没找见潘府的人，回头再看珺珺，那孩子已经奔到了正在忙活的张婉娘身边，而张婉娘似乎也认识她，将手里的事交给旁人，拉她到廊子下坐着问话。

　　寒寒本就不舒服，也懒得管那许多，照完镜子，想寻楚宁一起去寺前的集市上买碗冰梅子汤提神。

　　忽然，场子的入口涌进来一大帮子人，官衣锦袍，还列了护卫，仪仗不小，随着一声高亮的：

　　“平章事、太子太傅、莱国公——
　　寇大人到——
　　行礼——”

　　寺里管事的僧人连忙迎上前去，带头躬身行了大礼。

　　满场子的人这才渐渐明白过来，原来是六月里凭借'天书'官复一品的首辅宰相——寇准——来此地视察了！

　　场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只能看见男人矮了一截的后背和女人的头顶，没一个敢乱说乱动的。

　　寒寒见状，也屈膝蹲下去行礼，只是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抬眼缝去瞧，原来这位名留青史的寇大人很是富态，方面大耳，须发花白，一身紫袍，冠冕和腰带垂饰更是精致华贵，待到张口说话，更是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权威感，哪有半分后世留传的穷酸醋气。

　　寇准今日拨冗前来，专是为这中元法会。

　　他是三朝老臣，今年已虚岁五十有九，不惜用了贬损声名的'造天书'手段来迎合真宗的喜好，为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回到权力中心。

　　当年，王钦若凭一句“寇准以陛下为赌注，险成澶渊之盟，实为其声名私欲”，让真宗对他生了嫌隙，外贬多年，功高位极的他又岂会甘心，喜欢朱砂丹药的真宗，身体已经等不下去，哪怕是丢了晚节，他也要回来重掌朝局。

　　六月中下旨复官，他一路颠簸，七月初才回到汴京，果然如他所探，这些年，真宗那偏执狂似的宗教爱好愈演愈烈，桩桩件件都是烧钱，丁谓、林特、钱惟演这些“顺臣能臣”已成一派，全不顾西北逐渐崛起的党项，一味的随靖割让，敛财节流，纵着真宗胡闹，若是日后成祸，他怕是无力再去促成一个“黄水之盟”了。

　　因此，借着这次中元法会，好好拉拢一下身为僧侣的吐蕃贡使景遵，以佛事为缘，巩固宋蕃关系，实在是个很好的机会——怎奈，真宗崇道，是断断不肯参加佛教仪典的，寇准只好亲自前来。

　　巡视检点了一番，一切安排都让他十分满意，寇准正要去藏经室看一看准备赠送的佛经，却一眼扫见回廊里的张婉娘和珺珺。

　　他眯了眯眼，着人叫她们过来。

　　张婉娘倒是淡定，施了礼，准备从容应答，可寇准的眼睛却只在珺珺身上打量。

　　稍顷，他才看向张婉娘，道：

　　“本官瞧你眼熟，你是何人？”

　　张婉娘报了名姓和长菁班名号。

　　寇准若有所思道：

　　“长菁班……目连救母可是拿手戏呀……你演何人？”

　　张婉娘答：“目连之母。”

　　“呵，说到这戏，却是告诉世人，为人之母，可不是件儿戏，若是生了那孩子，却又让她无父无母，便是造孽了，你说是不是此理？”

　　张婉娘面不改色道：“大人说的极是，只可惜我们伶人卑贱，像我这样无人嫁娶，孤老终身的也是常事，只叹无缘无福。”

　　寇准又扫了扫珺珺，笑道：

　　“倒也未必……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回大人，是我当年学艺姐妹之女，托人送来找我学艺的。”

　　寇准笑笑，不再问话，命人带路去藏经室。

　　待到仪仗离去，场子里的众人才松了口气，都觉得寇丞相都知道张婉娘和长菁班，这回他们怕是又要在汴京火一火了，纷纷来说讨喜的话。

　　张婉娘一一谢了，因为今日怕是要忙活到晚上，一眼正看见寒寒，便领着珺珺过了，塞了她一把钱，托寒寒先带珺珺去吃点东西，打发时间。

　　寒寒脑子不转，只一心想着那冰梅子汤，瞧着楚宁似乎也是很忙，不如买一份回来给他，便一口应下，带着珺珺出了寺门。

　　相国寺门前这市集是汴京最好的，两人花光了手里的大钱，抱了一怀，正要找个阴凉开吃，忽听身后有人叫道：

　　“楚姑娘，如此贪凉，小心吃坏肚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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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好厉害哟，背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