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伶曲》芷木于商

20、各有所图

　　她的手肘才一着地，就被守在门内的两名壮汉抓小鸡一般反摁在地上，差点脱了臼，疼得她大喊出声，惊动了屋内之人。

　　那尖声调笑的女声顿时冷了，十分不快的询问外间出了什么事，护卫强压着她询问，忽然一人带着如兰似麝的香气疾步而来，激动的叫她名字，正是楚宁。

　　“段夫人，是小人的妹妹回来了！请护卫们先放开她吧。”

　　楚宁喜不自禁，他没有听错，果然是妹妹的声音，自从前日回村发现官差搜村抓人、妹妹失踪，他这两日都快急疯了，看见十七八岁的女孩总恍惚觉得像她，谁想她竟然此时活灵活现的撞进门来！

　　楚宁生怕是自己癔症了，一把将她紧紧勒进怀里，激动的半晌不语，他这些日悔得手都捶伤了，自己怎么就那么大意的将她放心托付给了曹婶和王氏呢，她才从受辱寻死中回转过来，却又因祸失踪，楚父当场一病不起，他都不知自己这几日是怎么撑过来的，如今突然见这小冤家毫发无损的出现在面前，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日后省心！

　　寒寒却被这一抱小小惊到，作‘哥哥’的心胸坦荡，可她却不是他真正的妹妹呀……

　　她的脸颊隔着薄薄的绸衫，贴在楚宁胸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香膏，裹挟着刺鼻的酒气，熏得她心头狂跳不止。

　　终于，楚宁放开了她，带她一起进内厅向段夫人请安。行过礼，她起身侧立一旁，岂料一抬眼，却看见对面宾客席上的尽是吐蕃人，其中居然有达瓦多吉！

　　他今日裘皮锦缎，珠光宝饰，仿佛变了个人，坐席仅次于主宾，和身边陪侍的歌伎有说有笑，一副欢场老手的作派，见她看着自己，嘴角微微扯了扯，用眼神打了招呼。

　　寒寒心跳未平，并没什么心情理他，心思全在楚宁身上那件隐隐可见肤质的绢丝薄衫，想起刚刚在门口听到的那句“快将外衫脱下来”，她的心头异常烦乱，不知一向洁身自好的楚宁如何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却没料到段夫人和楚宁没说几句，竟然离了座位，亲自过来拉了她的手，将腕上的翡翠镯子摘下来给她当作‘见面礼’。

　　她慌忙推辞，楚宁也不肯收，却听多吉插话道：

　　“段夫人慷慨之情，郎君何必拒绝呢，反正日后总有回报夫人之时~~”

　　寒寒拿眼钉他，楚宁要怎么回报？！拿什么回报？！

　　“莫说这镯子，就是中元节的法会，不也是靠夫人和大理商会的捐助，才能如此体面？……夫人所求的，不过是广结善缘，郎君与夫人缘份深厚，又何必拘这虚礼呢~~”

　　寒寒让多吉气得无语，这马屁拍得厉害，楚宁也没法硬驳，只好让寒寒收下镯子。

　　段夫人满意的回到主位，笑道：

　　“大理尊崇佛法，吐蕃亦是，我们两邦便如兄弟一般，才是真正的善缘难得，听说今年的法会也邀了吐蕃使团的高僧，我正要去聆听请教。”

　　多吉扫了眼寒寒，见她恨恨的盯着自己，正合了心意，继续道：

　　“夫人有心，确是邀了我们尊使 '景遵上师'，法会之后，尊使还要进宫赴宴，在下全程陪同，只能改日再回报夫人今日盛情，在下先自罚一杯！”

　　说罢，仰头干尽杯酒，又斟满一杯，敬道：

　　“不知夫人何时空闲，能到我们驿馆把酒言欢，也邀上郎君一同前往助兴？”

　　寒寒眉头微皱，才明白他这是要借机传递消息，却对他利用楚宁眼下尴尬境遇的做法十分厌恶，挑高了声音，故作无礼道：

　　“哥哥，听说吐蕃极重交友之礼，与贵人酒宴，必唱祝酒歌？”

　　“多嘴！这是何处，怎得如此放肆！” 楚宁实在是有点生气，她这话如此明显，别人怎会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他受什么折辱倒无所谓，这冤家千万别再惹祸上身了！

　　席间人皆侧目，段夫人面上也是一滞，瞟了寒寒一眼，只是自己的新欢楚宁既已喝斥，她也不屑于为了这微末的丫头动气，倒是多吉爽朗接话道：

　　“吐蕃的确有此风俗，只是我等来此拜访，总该客随主便，夫人既请了诸位乐工艺伎助兴，我等也乐得一饱眼福，没想到小姑娘广闻博识，既如此，在下当然愿为夫人献上一曲，以表我们使团今夜感谢之情！”

　　说罢，撩袍起身，借过乐工的皮鼓，半跪在场中，边击边唱。他的嗓音本就清亮爽朗，这歌谣一时欢快甜蜜，一时忧郁感伤，席间人大多不懂吐蕃语，却也不禁随之心神荡漾，仿佛在听一个青年娓娓倾诉，道尽衷肠。

　　其实确如寒寒所说，吐蕃人无分贵贱，在待客和饮宴之礼上的确真诚又热情，必唱酒歌、诵赞词，因此，在座的吐蕃使团诸人并无受辱之感，反倒是很乐意由多吉来表示一番，只是多吉一曲唱罢，却让吐蕃的主宾哈哈大笑道：

　　“这小子果然醉了，本该唱咱们的酒歌，竟然唱了首情歌~~”

　　吐蕃诸人一时笑说不止，段夫人以为这是多吉的讨好，一双媚眼儿笑吟吟的看着多吉。

　　“酒歌唱了，便要喝酒，夫人海量，在下哪是对手，只是不想在您面前露了丑态，醉到看不清眼前的美人罢了，恳求夫人切莫责怪~~”

　　不得不承认，多吉咧嘴一笑，绝对是无敌的阳光型，极讨人喜欢，段夫人再次被他哄得喜笑颜开，众人也借机起哄，场面异常热闹。

　　正欢笑间，门外忽然有人大声道：

　　“今儿这是什么局，竟如此热闹？”

　　话音未落，一人大步生风地走进来，此人身材高大，一看便是北方人的样貌，鼻挺口阔，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颇有风度，特别是二目烱烱有神，让人觉得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段夫人起身相迎，介绍他与吐蕃众人寒喧，原来此人正是豢养了'芳菲社'的富商——李潇举。

　　待各自落座，添了酒食盘碟，段夫人客气道：

　　“不过几件皮衣，怎么劳烦了大官人亲自来送，遣下人来便是了。”

　　“兄弟顺路来看看姐姐，何来劳烦一说，只是不知姐姐有贵客，倒是兄弟冒昧了~~”

　　说着，李潇举挥手叫人搬进来三口樟木大箱，里面尽是上等的貂裘狐皮，其中一件狐皮大氅，展开来油光水滑，通体墨黑，让见惯了好皮子的吐蕃人也忍不住交口称赞。

　　段夫人并不费心挑选，尽数收了，笑道：

　　“难得件件的上品，吐蕃此去山高路远，算是我略表一点心意吧，正巧，我这里还有几十斤曼松大叶，窖了五六年，也送与诸位尝鲜吧~~”

　　听了这话，不仅李潇举，连吐蕃使团的诸人也都不禁两眼发亮，且不说那皮草的价格，曼松大叶是大理茶中口味最为浓烈独特的一支，因为产量极低，仅在权贵名流的茶会上才偶作攀比之用，这位段夫人随手便白送了几十斤，果真是富甲巨商！

　　众人的话题顿时便转到了茶叶上，寒寒在一旁听着，觉得这李大官人似乎不是赶巧撞进来的，不仅那些富裕的皮草恰好足够送给吐蕃诸人，说起茶叶买卖来，他也头头是道。

　　段夫人听他们谈起茶叶买卖，神情便正经了许多，拂了拂袖，让陪侍的艺人歌伎退下。

　　楚宁总算如释重负，引着寒寒出了门，上了专门接送他的马车，回到了西洼子村。

　　因为接连下了几日雨，村里遍地都是大水坑，马车进去就会陷住，兄妹俩在村口下了车，一旁早有随车的侍从殷勤打伞，又将车上的礼物送了进来，其中，便有那件墨狐大氅。

　　楚父此时已睡得深沉，段府指派来伺候的小厮见楚宁回来了，忙上前邀功讨好道：

　　“郎君，这屋子实在破漏，白天我接了一天的雨，您如此有福运，又何苦还不肯离开这地方，叫我家主人买处院落给楚大爷养病多好。”

　　楚宁听了，本就疲惫的脸色更加难看，寒寒赶紧扯开话头，打发那小厮回家休息，又乖巧的烧了热水，翻开一包点心，给楚宁做夜宵，她知道自己这回又闯了祸，心虚气短，只等着楚宁责问。

　　楚宁却默不吭声，心烦得不想说话，他如今貌似一步登天，实则一脚踏进了泥沼，连自己都厌烦这周身浓重的香气和轻薄的衣料，更不想用这副样子面对妹妹，便扯了道帘子，自去梳洗更换衣服。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静默了许久，忽听楚宁隔着帘子道：

　　“爹爹托蔡婶保媒，已为你寻好人家，中秋便来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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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报歉等了许久，上有病老，下有学小，自己又贪玩花草，人生苦短，诸君及时行乐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