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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故梦入尘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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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旁人如何猜测,言凤宁还是好生生地呆在了乾元殿中,并且没有丝毫会被钟离墨赶出去的迹象,言凤宁安下心来,竟有一种万事顺遂的感觉……
除了,那一本永远也翻不完的史记。
言凤宁无奈地翻开五帝篇看了起来,不过十行之后就两只眼睛沉沉的,硬是睁都睁不开,每一个字都像是不同的,但是每一个字都意思都像是困。
在入睡前,言凤宁想到这书可真是冷啊。
万全要伺候钟离墨,特意命小卓子看顾着言凤宁所在的偏殿,这会儿小卓子提着一个烧得暖烘烘的手炉敲了敲言凤宁的房门,没听见里头的动静,反复几次,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以往即便是言凤宁睡着了也格外浅眠,略略有几分响动便会醒来,这会儿倒有几分不寻常,小卓子心中疑惑,轻轻推开了门。
“宁姑娘?宁姑娘?”
小卓子低声唤了几句,偏言凤宁好像睡死过去一般,除却鼻息依旧,竟像是唤不醒似的。
小卓子心中大惊,旁人不知晓这位宁御侍的分量,可自己被万全大总管千叮咛万嘱咐,哪里敢对言凤宁有半分轻视?叫不醒一事放在旁人身上可大可小,放在言凤宁身上断没有小事一说。
想到此处,小卓子忙唤了素日里照顾言凤宁的小宫女来看顾着,又命小内侍去请太医,吩咐完这些事自己则匆匆忙忙地跑去了书房外头。
书房里面夏魏远急吼吼的声音传来,显然是在商议什么大事,便是万全也守在门口。
小卓子见了万全心中稍定,蹙眉低声道:
“宁姑娘似乎是病了,竟像是叫不醒一般。”
泰山崩都未必变色的万全心头一跳,忙回头看了一眼御书房,心中挣扎几许,就在小卓子以为万全并不会打扰陛下的时候,万全竟然是推开了门,低声道:
“陛下。”
万全甚至不用说什么事儿,只是推开门站在那一处,钟离墨便知晓定然是言凤宁出事了。
这也是钟离墨一早儿就给万全的口谕。
钟离墨扫过御案前垂首肃立的诸位大臣,沉吟片刻道:
“诸位大人不妨回去商议一番,在御书房争执不下有失体统,你们写了折子上来,朕自会决断。”
镇南王的事情太过棘手,朝中文臣武将各成一派,其间又各有私心,认真论起来根本就论不出一个结果,更何况还有人提出了让言凤宁给温庭烨做侍妾的法子。
钟离墨眸中阴冷。
若非他们看见言凤宁在乾元殿安稳妥当生了警惕,何必提出这种法子。若言凤宁非是许婉宁的壳子,那温庭烨说不准还能借着言凤宁的手收拢言家以往的势力,这种放虎归山的好方法,竟然也能够想得出来?
可现在……自然是言凤宁的事情为重。
待钟离墨匆匆走到言凤宁所在的偏殿时,恰好遇上了背着药箱前来的田太医,万全悄悄给小卓子比了一个拇指。
田太医早年就专门为言凤宁把脉,旁人哪里有田太医如此熟悉言凤宁的脉息?小卓子这差事做得甚得陛下心意。
钟离墨见了田太医也心中松了几分,扶起正欲下拜的田太医道:“病人要紧。”
田太医扶须而笑:“当年公主也曾说过一般的话。”
当年钟离墨被政敌暗算中毒,言凤宁飞奔至太医院命田太医亲自前去医治,他区区一个翰林如何能得太医医治?
偏言凤宁又不准田太医说实话,到时让老实了一辈子的田太医卯足了劲儿撒谎。
如今……这一对倒是……彼此记挂着。
田太医心思虽多,倒也没有拖延,隔着手帕搭上言凤宁的脉搏,眉头微微皱起半分,倒也没有迟疑反而拱手道:
“凤宁公主甫一出生便身子骨柔弱,每逢季节交替便会大病一场,较旁人体虚许多,太医院也素来都有记载。”
钟离墨点头颔首,正欲开口问救治之法,田太医却道:
“此次公主并非是病了,而是被魇住了。”
“如何可治?”
田太医叹了一口气:“当初天一国师给凤宁公主判过命,天生贵极,真龙庇佑,是真是假,陛下自有裁决,可天一国师临走前还告诉过皇后娘娘另外两句话,却是我们这些人不可探知的。。当年公主十四岁魇住过一次,便是天一国师使公主醒转过来,想来是有些道行。这魇我治不得,天一法师却有法子。”
天一国师……钟离墨以往并不信鬼神道法,可如今阿宁借了言凤宁的壳子,想来自然不合常理,偏这种不合常理自己早已经接受。
钟离墨看着言凤宁安静的睡颜,沉声吩咐道:
“命人去寻那天一。”
万全领命而去。
言凤宁觉得自己像是踏在云中,脚底虚浮,可低首去看又能清楚地看见乾元殿那猩红色的地毯。
这是……乾元殿正殿,也是钟离墨议事之所。
言凤宁抬首看去,那偌大的龙椅上面端坐着一人,只是须发皆白,一双眸子隐藏在十二串旒冕之后,看不清其中的意味。
这是……离墨?
为何他已经如此……苍老?
言凤宁跌跌撞撞地跑到那龙椅跟前,却发现钟离墨完全看不见自己,她伸手想要触碰钟离墨的身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钟离墨的手。
我……死了?
低首看见自己那一身白色的劲装……是了,许家婉宁早就死了。
“陛下,永宁侯携小公子来了。”
钟离墨微微颔首:“宣。”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上,相较于钟离墨的苍老,许麟似乎才四十岁的年纪,他身旁长身玉立的少年与他颇为神似想来是他的孩子。
言凤宁心中微微妥帖,才放下一颗心,便听见钟离墨道:
“如今四海生平,朕……也该走了。”
十年前,天一法师判言:真龙殒命,换得一线生机。
许麟猛地抬头道:“陛下,那天一不过是祸乱朝纲之人,他想兵不血刃为前朝复仇,您可不能听他的谗言!”
钟离墨轻轻一笑:“朝纲他乱不了,天下也不会因为朕的离开而动荡,所有的一切朕都安排好了。”
“陛下……够了,真的够了……帝皇冥婚也就罢了,可若是您以真龙之身自戕,置天下万民于何地?姐姐知道了也会于心不安的!”
钟离墨脸上依然淡笑:“所以朕才准备了这十年,身后事都安置妥当了才能够无愧见她,无论是在地府还是人间。”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您不能……”
“许麟,你姐姐那么任性,丢下朕二十多年,这么多年里她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朕,如今我任性一次又有何妨?死生为牢,你姐姐困住了朕一辈子……而现在,朕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罢了。”
许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是他的姐姐,可是时光流逝,他成家立业,渐渐也不过是将思念珍藏,甚至开始慢慢地遗忘。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
可那极为睿智的帝皇,却偏偏一生囿于一人,时光荏苒依然抚不平他心中的伤疤。
他困在牢里,一辈子,出不去了。
“陛下,困住您的人从来都是您自己。”
钟离墨含笑颔首,并不否认。
言凤宁讶然地伸出手捂住自己酸涩却无法流泪的眼眶,离墨……离墨!
“陛下……驾崩!”
梦中惊醒。
言凤宁苏醒,眼皮子上面仿佛有千斤的重担,压得言凤宁眼前一片模糊,定睛看了许久,言凤宁才看见自己床尾坐着的明黄色身影。
钟离墨似乎有些累,靠着床柱子就睡了过去,眉峰微微皱起,像是有什么心事。
还是那一副好颜色,墨眉入鬓,墨发如缎。言凤宁失去着落的心渐渐找回了原本的位置。
言凤宁没有看过钟离墨睡着的模样,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仿佛猫抓一般的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钟离墨皱起的眉头,谁知手刚刚放上去,就被抓住了。
钟离墨那双锐利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过了片刻,眼中的光芒逐渐变柔,问:
“可有不适?”
言凤宁此时才发现自己四肢绵软,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她眨巴眨巴眼:
“没力气。”
语气里下意识地就带上了些许委屈,这句话言凤宁说出口之后自己都惊了一下,私以为自己这般委实造作有些可耻。
当年什么小病小痛都能够视而不见,现下不过是发个烧,竟然还撒上娇了?
谁知,钟离墨竟然含笑道:
“饿不饿?”
言凤宁倒吸了一口气,这般温柔的离墨……一个念头飞快地从言凤宁脑海中闪过,她紧紧地扣住钟离墨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钟离墨问:
“陛下……我是谁?”
钟离墨的眸色渐深:“这个问你自己。”
倏尔,言凤宁展颜一笑:
“陛下,你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
钟离墨借着微黄的灯火看向言凤宁那姣好的脸庞,手反扣住言凤宁的手:
“你是我的阿宁。”
顿时,周围的光芒似乎都有了温度,他……果然知道了。
在乾元殿呆的越久,言凤宁便越发觉得奇怪,她太熟悉钟离墨,知晓他不可能如外人说的那般折磨自己,也知晓他不会将不喜之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还什么提示都没有给,离墨便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离墨果然最是聪明不过。”
言凤宁笑得真心实意,一双明眸弯成了月牙儿一般的形状,竟然和当初那模样十分神似。
“我在你心中可有过半分不好?”
言凤宁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让我看书的时候,可坏可坏了。”
红唇一抿,色泽芬芳。
钟离墨眼神微微一黯,低声道:
“还有更坏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不等言凤宁问,钟离墨便亲自端了粥来喂言凤宁喝。
眼角温柔缱绻,岁月安静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