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锦书来》五禄子

3、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在京城不过几日，乔潼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京城的热闹繁华，比如就算他现在正坐在一个幽深偏僻小巷子的一个规模很小的茶馆，周围也是人群汹涌，到处都是人们的寒暄声、唠嗑声以及小二的吆喝声，嘈杂异常。
　　乔潼在这个小茶馆里已经坐了近一个时辰，却依旧没有见到前来接头人。就在他不耐烦之际，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坐到了他对面，体格比一般男子娇小，大约二十出头。
　　他们在一个小包间里，虽然只是有两块木板隔开其他座椅，但在现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几乎没人顾得上看他们一眼。
　　“乔大人，在下护龙卫指挥使季凉，奉陛下旨意来此。”说罢他扯开衣襟，露出结实的左肩，白色的肌肤上刻着一个血红色的醒目的环形龙纹。
　　乔潼自然认的那个印记，那是天子亲卫才能够拥有的。当今天子有三卫，一是护龙卫，专职护卫天子安全，指挥使则是护龙卫之首；二是远龙卫，为天子搜集各地信息，为天子耳目，统领是暗寮使；三是侍龙卫，负责天子出行的仪仗，统领是锦衣使。
　　季凉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护龙卫指挥使，在京城里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平常官员看到了他，都是凑上来搭话，希望可以和这个皇上眼前的红人搞好关系。奈何乔潼并不擅长言语，只能站起来，一本正经地作揖以示恭敬。
　　“季某今日被一些人缠住，所以来地晚了，望大人见谅。”季凉笑道，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季凉虽然长得清秀，但言语举止都是落落大方，显示出极好地风度教养。
　　季凉一上来就为自己来迟道歉，乔潼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乔潼直觉这季凉对他似乎有一些敌意，尽管面上是在笑，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在里头。但这敌意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乔潼只能把自己的疑惑压在在心底。
　　“此间并不安全，请季大人尽快说明陛下交代的事情。”
　　季凉看了眼乔潼，五官清俊挺拔，只是稍显清冷，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也可能是从军的缘故，身上还带着肃杀之气。乔潼的这种气质可能会使一般人对他敬而远之，但对身处高位的人来说，这种清冷禁欲的气质最符合胃口，非常能够挑起他们的征服欲。
　　想到这，季凉心里更是难受，原先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没了。这个人凭什么让陛下如此重视！一想到前几日陛下因这人回到京城高兴地连平日里最不待见的皇后都笑脸相迎，季凉就恨得牙齿都痒痒！
　　乔潼看对方越来越黑的脸，简直不明所以，“季大人还是尽快告知在下陛下所交代的事情，这样大人也可以尽快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季凉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重新憋出个笑脸，调整好情绪，压低声音道：“陛下希望乔大人协助远龙卫调查宰相许訾。”
　　这件事情明明远龙卫自己就可以完成，他也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偏要乔潼参与进来。
　　说罢季凉警惕地环视四周，又从身上取出一封信，交给乔潼，“这是陛下亲自写的信，具体事宜信中有交代，乔大人可以回去再看。”
　　在听到皇上要他调查许訾时，乔潼心中就明白了。许訾是祖父死后继任的宰相，可以说是从顾氏惨案中获利最多的人，况且之前陛下的信里就说“沉冤昭雪终有期“，这许訾恐怕就是害他顾氏一族的元凶！
　　乔潼心中一片翻江倒海，但多年的从军生涯让乔潼能快速平复心情，手紧紧攥住信，胸膛急剧起伏几下后，乔潼就从刚刚激动的情绪中抽身，面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毫无情绪起伏地对季凉说：“请季大人替乔潼复命，乔潼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苦心！”
　　乔潼一句话听得季凉心中更加难受，陛下对你也确实是费尽了心思！他微微一笑，抱拳道：“定当带到。那季某便先告辞。”
　　季凉说完起身就走，在这里呆的越久，季凉心里就越难受，如果再待下去，他恐怕就会忍不住对乔潼动手!
　　乔潼看季凉走远，奏折眉头起身结账离开。
　　这个季大人确实对他带有敌意，不过这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乔潼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住宅，乔潼拆开信。
　　佩亭亲启：
　　六余年未见，不知可安好？想必你已知道朕此次召你归京的目的。当年太傅遭到小人的诬陷，以致太傅身败名裂，顾氏一族也含冤受死。而佩亭更是独自前往北方边境从军，经历了许多，几次都差点身死疆场，朕也非常心痛。万幸佩亭现在已经是朕大宴的护国脊梁，太傅在天之灵也定会为佩亭感到欣慰。
　　经过朕多年调查，已经查明诬陷太傅的小人是今宰相许訾，但许訾多年筹谋，势力强大，朕也不能无故下罪，怕伤及我朝根本。但只要搜集到的证据足够多，朕自然会处理他。朕也知道佩亭希望亲自为太傅洗刷冤屈，故此次召卿归来，希望佩亭协助远龙卫进行调查。不要让朕失望，也不要让太傅失望。
　　看完了信，乔潼从回京开始就不安的心终于定下来。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善恶
　　终有报，天道好轮回！顾氏的冤屈一定可以昭昭于天下！
　　三朝老臣天下誉，一日忠心付流水。六年前，三朝元老即宰相顾怀被揭发意图造反，安排刺客刺杀顺延帝。证据确凿，甚至还有顾怀亲笔写的造反书！顾怀一生清誉，就此毁于一旦。顺延帝大怒，责令顾怀于午门立刻问斩，顾氏一族嫡系男子皆处死刑；女子发落为奴，遣送北方。
　　而当时乔潼还叫顾准，字佩亭，顾覃长子，顾怀嫡长孙。年仅十五，是当时太子吴缙的侍读。事发当日，他正在宫中陪太子吴缙读书，是太子吴缙提前得知消息，将当时的顾准藏匿于东宫，还动用自己的关系安排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装扮成顾准替他赴死，顾准才能侥幸活下来。
　　然而顾准却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凭直觉觉得有大事发生。他在太子派来看守他的人交接时，趁夜色离开东宫，前往顾府。
　　当他回到顾府时，府邸已被禁军重重围住，父亲顾覃戴着镣铐被禁军带走，一并被带走的还有年仅十二的弟弟，母亲伏地痛哭；家奴们也是神色苍白颤抖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慌乱中顾覃看到了藏在远处的他，神色凄凉，目光悲哀，用口型说了句：“快跑！别回来了！”
　　顾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带走，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落下，却只能死死地捂住嘴，发出轻微的呜咽声。从今以后，这世上就没有顾家了，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苟延残喘。
　　顾准在仓皇中逃走，夜色凄凉，他慌不择路，在慌乱中撞到了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捂住口鼻，晕过去之前模糊地看到那人一半的脸，天人之姿。
　　等他再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东宫。想到顾府的遭遇，他忍不住心中悲戚，整日浑浑噩噩。直到太子吴缙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世人都说太傅是乱臣贼子，结党营私，企图颠覆朝政，你说太傅是不是这样的人？”
　　“不可能！祖父不是这样的！”听到太子冰冷的话，顾准也顾不上礼仪，嘶声力竭地吼道。
　　吴缙嗤笑一声：“不可能？”
　　他上前掐住顾准的下巴，迫使顾准抬起头，盯着顾准红通通地眼睛“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你倒是告诉孤为什么不可能啊！”
　　顾准被掐得难受，眼泪不住的滑落，双拳紧握，激动地额头青筋暴起：“不会的！祖父不是那样的人！”
　　吴缙放下手，冷笑，没了耐心。
　　顾怀是当朝宰相，也是他的太傅，他是在顾怀的教导下学习为君治国之道，自然清楚顾怀的为人。这次顾氏横祸，多半是有心人士故意诬陷。但看到顾怀唯一的后人哀哀戚戚，懦弱无能的样子，他又是怒其不争。
　　“太傅自小便教导孤立身当正，处事则稳。孤不知道太傅是不是也是这样教导你，若是再让孤看到你这个样子，孤就亲自送你下去陪太傅！”说完，吴缙就离开了。
　　顾准呆坐在床上，想起祖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君子行于世，以修身为基，以立国为本。修身在明德，自强，自立；立国倚立身，当宏志望远。。。。。。”心中仍旧痛苦，却也坚信自己的祖父绝不会做出谋逆造反的事，自己一定要还祖父和顾家清白。
　　过了几日，顾准向太子提出要前往北方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吴缙允了，还派了人护送顾准。但几个月抵达家族女子被发落的北方山城时，母亲却早已经病死途中。悲痛万分之下，又在此时遇上蛮子攻城，蛮子烧杀抢掠，□□妇孺，无恶不作，北方山城被毁，大宴的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而顾准万幸被太子派遣护送的人救出。几日后，顾准收到太子吴缙来信，吴缙无法在京城护住他，便让他从军，一为更好的护住他，二让他自己从军中爬起来为顾家洗刷冤屈，三也是对顾准的考验，看他是否值得自己费尽心机地护住。
　　一朝身世之变，顾准弃笔从戎。从此挥刀立马，不复年少轻狂。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