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神拭去眼泪的片刻[LC]》T1na

8、8、Lolita

　　“维尔斯。”

　　“什么事？”

　　伏案的维尔斯将鹅毛笔搁在一边，将询问的目光投到他的好友希尔身上。希尔医生正拿着一瓶血红色的液体不断摇晃着，烛光将医生清秀的脸庞照得半明半昧。

　　“你的手臂已经恢复了？”

　　维尔斯自如地活动了一下右臂，“伤是你打的，今天下午也是你自己拆的线，难道伟大的医生不知道我的情况么？”

　　医生讪笑，“别这么说嘛，维尔斯，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而且，那天我也如你所愿，放过那个小姑娘了。”

　　“留着贝奇有什么用，你自己心里清楚。”维尔斯冷哼道。

　　医生努着嘴，把瓶子里的液体晃得咕嘟作响。

　　“那个小子的身体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医生的语气如同在谈论天气，事实上，他看上去似乎只在很认真地观察瓶子里的气泡。

　　“意料之中。”维尔斯说。

　　医生放下了手中的瓶子，并故意让它在桌上磕出响声。

　　“你好像在质疑我的医术，我可以这么理解你说的话么？”

　　维尔斯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地说，“在这一点上，你的直觉还不错。”

　　“我亲爱的朋友维尔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并没有做过几台失误的手术。不谦虚地说，我是一个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天才医生。”

　　“是的，假如你把那些致人死命的解剖也成为手术。”维尔斯肯定地点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贝奇让你想起了那个女人。但是维尔斯，我必须提醒你，你最近的表现有些失常。”说到最后，医生小声嘟囔起来，“你以前可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对我冷嘲热讽。”

　　“看来你还记得挺清楚的。”维尔斯冷笑道。

　　“那又怎么样？维尔斯，你自己也很清楚，那个时候你已经不爱她了。假如当时她没有死的话，现在应该至少三十岁了。你明知道你不会再对那种上了年纪的女人感兴趣。”

　　“希尔·霍夫曼，”维尔斯难得郑重地叫了医生的全名，素日沉稳的男人正紧锁眉头，“无论如何，这不是你让她死在手术台上的理由。”

　　“好吧，好吧，”医生苦笑着按下两掌，“亲爱的维尔斯，我的朋友维尔斯，冷静一点好么。”

　　维尔斯叹息一声，“是你非要让我想起这些的。”

　　“我不是觉得贝奇和她以前很像么……”

　　“你应该先学会一件重要的事情，没事别瞎操心。”

　　蓝发男人的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他瞪了医生一眼，然后拿起自己面前的信件重新叠好。

　　“知道今天贝奇为什么会那样么？”

　　“连关心她的萝莉控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搞得清楚？”医生耸了耸肩膀，“不过我倒是知道，希绪弗斯那家伙已经找到雅典娜，然后把她带回圣域了。”

　　“这一代的雅典娜居然真的出现在这个地方……”维尔斯顿了顿，“真是讽刺，我还感觉到了即将在这里复生的黑暗力量。”

　　“冥王哈迪斯么？”

　　“谁知道呢……”

　　维尔斯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厚厚的词典，然后把信件夹在了里面。男人重新回到书桌前，吹灭了油灯。

　　希尔医生早已走到门口，他向维尔斯挥了挥手，“那晚安咯。”

　　*

　　由于几次并未实现的会面，贝奇和亚伦都不再执着于这件事。在又一轮的书信交流后，他们确定了彼此写信的周期，决定等候某次在镇上的不期而遇。

　　“现在的小孩子也这么懂情调么？”希尔医生看见贝奇趴在柜台上写信，惊奇道。

　　“您不觉得我们认识的过程本来就很有趣么？”贝奇并未抬头，她一边写信一边对医生说，“能这样交到一个有意思的朋友，应该说是非常奇妙的事情。”

　　“我可不知道，”医生靠在医馆的大门门框上，清晨的阳光让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声音也哼哼唧唧起来，“倒是你，前几天回来的时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这么快就又有精神了。”

　　低头的贝奇脸色一白，但她很快平复了呼吸。

　　“你答应我不问的。”贝奇不满地说。

　　医生懒懒地举起双手，笑着作投降状，“你又没说不能提，亲爱的小贝奇，我刚刚可没有用疑问句。”

　　“走开走开，别打扰我写信。”贝奇瞪了他一眼。

　　“我不打扰你写信当然可以，但是某个萝莉控临走前嘱咐我把你看好啊。”希尔医生走过来，揉了揉贝奇的头发，“所以我要对小贝奇负责。”

　　贝奇用手肘护住信纸，用眼神示意医生别自讨没趣。

　　“我知道了，知-道-了。”希尔医生再次举起双手，一副拿贝奇没辙的样子，“都不允许人家八卦一下。别瞪我，也不准打我！”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医生微笑着，气质散漫又亲和。

　　眼前的情景好像隔了一层迷雾，贝奇突然想起，以前在圣域，她还不知道医生的身份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是这么相处的。

　　她曾以为医生就像他看上去那么弱小，但希尔早就用他暴虐的样子证明过了，他比她拳头硬得多。

　　随着医生的离开，贝奇的心悸才消失了一些。

　　她拿起笔，从刚才停笔的地方继续写道：

　　“……亚伦，我想我现在遇到了一点困扰。”

　　困扰么？

　　贝奇置笔思索，过了一会儿，决定划去这行字。

　　“没有什么困扰，我觉得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医馆里的事情很多，最近一直没办法赴约。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少女写到此处，又感到一丝担忧。犹豫片刻，她接着写道：“医馆的希尔先生，以及蓝发的维尔斯先生，你应该都见过了。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又或是，你曾从别人口中听到过有关于他们的什么事迹么？”

　　*

　　当时只有七岁的维尔斯怎么也想不到，在遥远的东方，有这样一片神秘的荒原。

　　他被一个团眉的女人领出孤儿院之后，那个女人用一种叫做“念力”的力量，将他带到了帕米尔。

　　那里的人们过着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他们拥有纯洁的血脉、单纯的性格，长期维持着对雅典娜女神的坚定信仰。

　　虽然帕米尔的居民都是如此，但维尔斯喜欢的那个小姑娘有些不一样。她是养母邻居家的孩子，天性有些叛逆，从不把女神雅典娜放在心上，反而喜欢读一些稀奇古怪的书。

　　当他第一次路过她家，看到小姑娘在树下读书，就被她健康活泼的脸颊所吸引。

　　在没被发现的情况下盯着女孩看了三十秒后，维尔斯第一次体会到了因为羞怯而脸红的感觉。

　　她和一位姓霍夫曼的意大利医生保持书信来往，并通过那位学识渊博的医生了解外面的世界，她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也是那位医生寄来的。

　　听说维尔斯也是意大利人之后，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他。

　　“听说你们那里的人五官都很深邃的呀……虽说你的鼻子和眼窝跟我想象中差不多，但是，我总觉得……”女孩好奇的眼睛明亮而清澈。

　　“哼，”维尔斯冷哼，“觉得什么？我看上去还有点像你们东方人？”

　　女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没办法，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男孩不善的语气让帕米尔族的女孩楞了一下，“对不起。”她很快道歉。

　　真正说起来，维尔斯也没在孤儿院呆过几天。离开意大利的一周前，他还在当地的一个不入流的酒馆捡剩饭，由于某个有钱人给孤儿院捐了一大笔钱，他有幸被孤儿院收容，吃上了几天饱饭。

　　当然，在那之后，被养母带来帕米尔才是命运给他的最大惊喜。

　　说到这里，还有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情。维尔斯后来才知道，那位给孤儿院捐款的有钱人姓霍夫曼，是个医生。

　　但这位捐款的好心的霍夫曼又不是那位写信的霍夫曼医生。

　　真正与他的小姑娘通信的是个叫希尔的小疯子，他是霍夫曼医生的儿子，他一直仿冒自己老爸的语气给涉世未深的女孩写信。

　　当然在女孩决定逃离帕米尔的时候，维尔斯和她都不知道所谓的霍夫曼医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呼——终于跑出来了，外面的世界果然不像帕米尔那样荒凉啊~”团眉的女孩伸了个懒腰，“维尔斯……不要脸色那么难看呀，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不。”维尔斯坚定地摇了摇头。

　　虽然养母闭上眼睛之前样子让他无法忘怀。女人紧盯着他，团眉几乎蹙到一起，她的眼睛里汹涌着几乎要溢出的感情，不可置信、失望、后悔……和他最不想再看到的慈爱。

　　“那就好，你不知道，我当时看着你母亲的眼神，有多害怕。”

　　维尔斯不自觉眸色一暗。这种事情，果然不是不说比较好。他现在甚至有种回到养母身边的冲动。

　　他跟女孩出逃，不光是因为喜欢这个小姑娘，还因为，他也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在那个意大利的小镇上，因为他的出身，他遭到了太多的不公。如果可以，他希望……

　　“呐呐，维尔斯，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吧。”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维尔斯逐渐放松了紧握的拳头。

　　女孩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

　　“在你们那里人的眼中，我这样的外表……可以算好看么？”她难得有点羞涩，眼睛却没有看着他，显然是在想着她那位温文尔雅的医生大叔。

　　“很好看。”维尔斯说完，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女孩在后面跺跺脚，喊着他的名字追上他，“你以前在意大利，住在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呀？”

　　维尔斯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在意大利的记忆并不美好，硬要他说什么的话，反而容易让女孩觉得他卑微可悲。

　　于是他不耐烦地说：“还可以吧。人口复杂，并不像帕米尔那样和平。”

　　他喜欢的小姑娘却拽住了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地撒着娇，“那太笼统啦，再仔细说说吧。我总不能让霍夫曼医生觉得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心乱如麻的维尔斯当即停下脚步，他双手抱胸，并冷笑起来，“很棒的地方，你在帕米尔一定没见过。一群满口脏话的粗鲁男人坐在那里，喝着最劣质的酒，只要付出相当少的金钱，那里的女人就能凑上来让你揩油。”

　　维尔斯逼近了呆滞的小姑娘，俯视她带旋的发顶，“我就是靠吃那里的剩饭长大的。”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都过去了。”女孩疼惜地望着他，眼泪安静地从她脸颊滑落。

　　女孩眼睛里满是泪水的样子，即使是现在的维尔斯回忆起来也会满心柔软。

　　维尔斯本来以为自己永远忘不了那个小姑娘的样子。但事实是，在他亲手把她送上希尔的实验台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救赎式的遗忘了。

　　以后，还会忘掉多少事情呢？

　　维尔斯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