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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废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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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二十五年,武帝废杜氏,改立江氏为皇后。皇太子琚以二弟功高,固辞太子位,武帝允其所请,风珏乃封太子。
------《胤史-武帝本纪》
杜氏与江家二十多年后位之争,太子与晋王的储位之争,终于以江氏的完胜落下帷幕,落在史书之中的不过寥寥数笔。武帝仁德,在位时勤政爱民,唯一为后世所诟病的不过是因私爱行废立之事。然而,世人不知,当时风琚的主动辞让,却生生避免了一场朝堂动荡。而这场变局的主导者正是那心机深沉的天机阁主薛紫妍。
东宫大殿,薛紫妍以手扶案,将银针探入浓稠的汤药中,白亮的银针迅速乌黑。
风琚看着明显被人掺了剧毒的药物,面色惨白一片。
薛紫妍将乌黑银针收起,目光冷如冰雪:“琚哥,杜家为了这帝王之位已经疯狂,竟然要弑君夺位,这便是皇后娘娘为了能让你早日登基,布下的最后一局,如此不顾伦常,不顾君臣之义,你还要再纵容下去吗?”
风琚寂然的脸露出一抹惨然的笑:“阿妍,你放心,我知道如何做。二弟为大胤南境的安稳亲身赴险,我绝不许杜氏以阴谋密计暗害于他。”
薛紫妍起身,对着风琚拜倒。
风琚神色大震,慌忙将她扶住:“阿妍,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大礼?”
薛紫妍苦笑一声,清秀的脸上尽是无奈:“琚哥,我与你一同长大,世间最清楚你才干的非我莫属。不论为政之能,还是心胸气度你其实未有半分输给阿珏。可是我为了自己的心愿与所爱,生生阻断你的帝王之路,这一拜是我为自己的私心向你请罪。我生来骄傲,从来未真心服从过任何人,可是这一拜,确是我真心实意。人人都说大胤太子温润平凡,可是我却知道大胤有个世间最好的太子。他温厚宽容,珍视生命,是上苍赐给大胤和我最好的庇护。”
风琚望着他挚爱的女子,心中已不知是喜还是悲伤,只是专注的望着她。良久,他像小时候一样,抚了抚女子的头发,微笑道:“阿妍,帝位与我已如浮云,我只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希望我记忆里娇俏活泼的小姑娘能回复最初的样子,再不复如今的沉冷阴郁。如此,我于愿足矣。”
薛紫妍含泪颔首,久久无言。
次日,风琚于朝堂之上,以二弟战功卓著远胜于己固辞太子位,震惊朝堂。然而太子去意已决,满殿大臣竟无人能劝。皇帝在御座之上望着神色决绝的长子,一时之间竟不能决。
薛紫妍跪于朝堂:“陛下,晋王殿下陷身战火,若知长兄如此谦让之厚德,其心必慰。陛下诸子兄友弟恭,乃是盛德所致,此乃可贺之事,陛下为何犹豫不决?”
薛紫妍的话让朝臣与皇帝的尴尬瞬间解去,那些善于揣测圣意的臣子早已明白此乃安国公主在给皇帝台阶下,当下纷纷附和。于是,改立之事乃成。因风珏仍在战场,册封大典将于他回朝之后再行举行。
江南战场上,风珏与谢卓激战正酣。两人皆是军略大家,一时之间互有胜负,南北之战难分难解。然而无论如何,他总算是阻住了江南颓势。大胤兵多将广,风珏又是大胤军神,颇得军心,上下皆愿效死,谢卓纵有倾世之才,也没能在风珏手下讨得好处。
南方之地,烽火连天。北宫之中,寒凉入骨。
太子之位已是杜氏一党最后的生机,如今太子失位,杜党已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杜后枯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憔悴神色无喜无悲。她自嫁给皇帝的第一天起便担心被他废弃,如今终成事实,她反而不再畏惧。
未几,大门被侍卫蛮横推开,杜后看着立在人群中间气度从容的素衣女子,嘴角浮起阴冷笑意,心中冰凉彻骨。
许多年前,那个倔强的少女便说过,她终有一日会回来向她讨还失去的一切,如今她携恨而来,终于夙愿得偿。
薛紫妍缓步入内,只见杜氏妆容不整,神色憔悴支离,再无一丝往日的雍容华贵之色,仿佛数日之间便老了十岁。命运之手翻覆无情,它能让昔日高高在上的世间贵女、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一日之间从天堂沦落地狱,也能让她这个当年被伤害的侯府嫡女以站立之姿重新立在昔日仇敌面前。
“没想到最后来处置本宫的竟是你,看到昔日仇人沦落至此,是不是非常解气?可是若皇上不来,你休想本宫会如你所愿的赴死。我与他的结束,也该由我们亲手了结,你没有插手的余地。”
“皇上乃宽厚之人,虽对你失望透顶,但念及多年夫妻之情,仍无意伤你性命。皇上已封你幼子为豫王,命其三日后赴封地就藩。皇上特许你与他同去,在儿子身边颐养天年。豫王心性单纯,从不曾涉入大位之争,更是侍你至孝,绝不会嫌弃于你,你能有这样的收捎也算是古往今来废后之中极好的待遇了。”
“你说的是真的?”杜后纵然心冷如灰,但听到皇帝如此容情也忍不住心底的惊疑:“我要害他性命,他竟然还肯如此宽待于我?”
“我已命人将毒酒换下,陛下并不知道你要毒害他之事。夫妻反目成仇,不论是发生于普通百姓之家,还是帝王之家,终究都是一场人伦惨剧,就让娘娘与他留最后一点温情吧。”
杜后闻言蓦然失笑:“薛紫妍,我杜家与你有杀父之仇,更害得你失去贵女身份,沦落江湖。你为何还肯留我性命?”
薛紫妍面色苍白,眼神里的冷意如雪一般清冽:“杀父毁家之仇,不共戴天,即便灭你杜氏满门也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说至此,薛紫妍冷绝的眼底缓缓浮起那温润男子寂寞的眼,心中微微一痛:“杜氏虽然罪不可恕,可是琚哥于我却有大恩。若非他当年相助,薛紫妍早已成了阴间亡魂,如何会有今日?然而我为了自己,已毁了他的帝王之路,不忍再断绝他心中最后的温情。今日来此,我并非向你寻仇,也非来看你落魄模样,只是希望娘娘能善自珍重,莫要再行狠毒之事,否则即便是拼着琚哥怨恨,我也要取你性命。阿珏正为了解大胤南境之危,昼夜苦战,我绝不许任何人有害于他。”
“你心中属意的果然是风珏。只是我一直想知道,若没有当年之事,你可会选择琚儿?”
薛紫妍神色淡淡,微微摇头道:“世间没有如果,我与琚哥早就因为命运捉弄失去了相爱的机会。”
“琚儿一心恋慕于你,终究是要失望了。你不负旧恩,肯为了琚儿放过仇人性命,可曾想过琚儿生为太子,这一生必须走上帝位才有可能保全性命,古往今来有哪一个废太子能够安然活下去的?将来风珏继位之后,琚儿这个前太子将如何保全性命?”
“阿珏并非凉薄狠毒之人,若是杜家能安分守己,无损江山帝业,他不会伤害琚哥的。”
“帝位之上哪里容得半分心软,你太不了解帝王之心了。他日若风珏真的要杀琚儿,你当如何?是助风珏,还是阻他?”
薛紫妍淡漠的眼神微微一闪,神色坚定道:“我已答应阿珏,无论帝业之路有多少艰险,都会与他生死与共。他承诺我只要琚哥无碍江山大业,必会保全他的性命。我也相信自己所爱之人绝非刻薄寡恩、不念手足之人。”
“若有人刻意挑拨他们兄弟相疑呢?”
“若真有那日,我必会查出挑唆之人,竭尽全力阻止他们兄弟相残。”
“好,薛紫妍,本宫就信你今日之言。你回去告诉皇帝,我会如他所愿随稚儿移宫的,自此山高水远,与他再不相见。”
薛紫妍闻言转身,移步向殿外走去,背影有如释重负之感。
她走出北宫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万里无云,晴空一片,明朗的就如风珏临行之前的笑脸。
那日黑夜散尽,朝阳初升之时,她终被风珏劝服,打消了亲去江南之意,却执意要送他出征。
风珏拗不过她,只得亲自领她回王府,将那套她多年前便已送来的天蝉衣穿在身上,方见她眉心忧色稍减。
他神色坦荡:“阿妍,上位之人自有上位者的职责,我既然一心大业,必然要付出相应的心力。赫赫男儿,可担一切辛苦,你莫要太过忧心。待南境危局一解,我便会回来。”
薛紫妍强忍愁绪点头道:“此次我需留在帝都以防杜氏拼死反扑。十年前我什么都做不到,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像对付我父亲那般的对你。只是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你身份贵重,莫要太过逞强,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念。”
风珏闻言一怔,她素来冷漠,何曾如此絮叨过战场之事,竟有些受宠若惊。他清俊面孔上浮起满面笑意,轻快道:“哟,这是清冷孤绝的天机阁主吗?我怎么看怎么像一个送丈夫出征的深闺女子。”
薛紫妍含羞一笑,虽口才卓绝,却也不知如何接他调笑之语,转身飞快的出了晋王府的大门。
薛紫妍自家门变故之后,早已不复少时活泼,他看着女子刚刚的样子,竟有了些当年跳脱姿态,当真是令人怀念的紧。
他与风琚都热切怀念的那个明朗少女能否在走过世间所有的困苦扼难之后,如愿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