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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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于二十五岁得我长子，取名为嘉，望他善也、美也。
如今我已过不惑之年，他却只有十六。还是稚子，尚未及冠。
寻常官家的纨绔子弟，这个年纪或许还在同玩伴一起逗鸟耍蛐蛐儿。便是有点出息的子弟，也不过是与父辈一起，学习家族宗事，或为考取功名，入仕而努力。
可那些事儿，尚不及处理国家政事劳形苦心。
他从小到大我没见过几面，如今也不过是第七次见他，仔细看他，总觉得他有些羸弱。他站在门口，生的白净，扎着少年人的总角，上衰下裳，着丧服，腰间系苴绖，外罩一件黑亮的貂裘，双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
偶然间有风经过，吹起他的袖摆，能看见他袖下藏着的手腕。苍白而纤细，仿佛轻轻一握，就能听见骨头咔擦的声音。我看着心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如此瘦弱？
他进了内屋。
因着王琅既是丞相，又是从小教习嘉儿的老师，嘉儿即便身为皇帝也没有失礼。一进内屋，他便朝王琅微微一笑。弯下腰，双手朝王琅作辑。
他这一辑，我又看见他的双手，修长且白净，十指节骨分明。
如他娘亲一样，有一双极美的手。
他娘亲的手极美，白净且纤细，指甲红润，呈圆形又有些尖尖的，指甲上还有小月牙，看着十分乖巧。后来她将指甲染成了橘色，便又是一番惊艳，让人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想要握一辈子。
我的思绪渐行渐远，居然又想到那个让我曾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着都是她的人。直到茶杯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
不知何时，嘉儿已经脱了貂裘上榻，隔着小几与王琅相对而坐。
王琅正为他倒茶。
刚倒的热茶，正散发着热气。他低着头，手放在小几上，双手交合之间是茶杯，他右手食指时不时在杯上揩过。
嘴张开，没说什么，又闭上。
好像心里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王琅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看见他眼里与嘴角皆是笑意。他却也不急，只是静静的看着嘉儿，等他开口。
嘉儿抬头，正好撞上王琅满是笑意的眼里，微微一愣，接着又低头，执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看见他皱起了眉，匆匆把茶杯放下，神色似乎有几分懊恼。
他面无表情皱眉的样子，配上他少年人的总角发式，总有几分莫名的好笑。我想着，反正他也听不见，便大笑起来。想来嘉儿应该是一时紧张之下喝了热茶，被烫到嘴，才会露出那样懊恼的表情。
紧接着王琅也笑了，却不像我一样没形象的哈哈大笑，而是弯着眼睛呵呵的浅笑。
听见王琅的笑声，嘉儿抬头面无表情看着他。弯曲食指，在小几上敲了两下，发出“咚咚”的两声。王琅许是自觉不该，清咳了两声，便缓下脸色。
然后我看见他也如同嘉儿一样犯傻，拿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喝了一口，也皱起眉。我又大笑起来。他神情顿时有几分尴尬，不经意似得朝我这儿瞟了一眼。不过他的尴尬，在看见嘉儿面无表情的脸上浅浅的笑时，又变作浅笑。
这时他也不再吊着嘉儿，先开口询问道：
“陛下有话要说？”
嘉儿点头，又恢复到面无表情。
“父皇辞世半月有余，我虽被父皇任命为皇帝。如今也临朝管政，却迟迟未举行登极大典，算不得天命所归。于是就有朝臣在奏折里向我提出，我看过后仔细思考了这件事，觉得也应当尽快举行大典。却还是想来问问老师您的意见。”
“哦，原来如此。”王琅摸着鬓角垂下的几缕发丝，眼神冷静，高深的说道。
他点点头，拍掌，仔细看了嘉儿几眼，说道：“先帝去时，曾在遗诏中说明，秘不发丧。因此除了朝中大臣与当职的官员，天下百姓尚不知陛下继位之事。”
“一日不知，对陛下就不利一分。的确应当尽快举行登极大典，将先皇遗诏与陛下上位的事，告知天下。此事，拖不得。”
嘉儿回答了两句，又接着说：“母后闭宫前同我说，登极大典须准备的物品，父皇之前都已经吩咐她准备了。宣读的遗诏、穿的衮服、冕，也一应准备好了。只等我举行登极大典时使用。”
他顿了顿，脸上出现为难之色：“但是，唯独缺登极时要宣读的玉册，须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臣来写。”
我便明白了，原来嘉儿此番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王琅写登极玉册。我能明白，王琅自然也不会不懂，他当即点头答应了，柔声说：“陛下乃是臣从小教到大的，臣自然会为陛下写好登极玉册，请陛下勿要担心。”
王琅答应后，嘉儿面上的为难之色转变成笑意，他下了榻，弯腰又朝王琅做了个辑，说道：“嘉儿多谢老师。”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多礼。”王琅扶起他，摇头长叹一声。
那料嘉儿也跟着摇头说：“天、地、君、亲、师，此乃五伦。师父如父，丞相乃我师，便要如我父皇一般尊敬，我虽为君，却不敢失礼。”
“我还有政事要处理，不能久待，望师父见谅。”说完，竟不等王琅说话，便大步迈出，毫不犹豫走了。
看的我一愣一愣。
我转头看向王琅，正要开口，就看见他脸色沉下，说了句：“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也觉得嘉儿此举突兀的很，极为失礼，就问他：“嘉儿以前是怎样的？”
嘉儿虽是我的长子，可因着他出生时，天下还未安定，我便没能分心出来教育他。而是把他交给了他娘亲带。直到他娘生下衍儿与好儿，嘉儿开智，我又把懵懵懂懂的他交给王琅，让王琅教养他。
后来天下安定了，朝中政事也忙了起来，我匆匆封了嘉儿为太子，却因着嘉儿养在王琅府上，没与他见上一面。即便后来嘉儿曾回东宫住过一段日子，却也在极短的日子内搬回了丞相府。
我鲜少出宫，十几年下来见嘉儿的次数，也就屈指可数。而衍儿与好儿养在宫中，我也与他们更亲近些。虽与长子不亲近，但是总归是我的长子，是我的继承人。所以对于长子的关心和期盼，我一点也不比王琅少。
因此听了王琅的话，我便立即问他。心里迫切的期待他能多告诉我些关于嘉儿的事。
“他……许是因着不在公子、娘亲身边。幼时颇为黏人，整日里抱着我的腿不撒手，害得我走路都十分困难。后来长高些了，就改成牵我的手。也颇为黏人，连吃饭、睡觉时都要牵着。”
王琅柔声说。
“稍大些，虽没了幼时黏人，却也整日跟在我身边进进出出，跑前跑后。每每做了什么事都会期盼的看着我，等我夸奖。却很少做错事。样样都是做的最好的。”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声音忽然变的低沉，说：“如今继位以后，却仿佛变了个人似得，冷冰冰的看不出心情，还与人格外疏远。不知不觉间，更是变本加厉，不论做什么都只是嘴上询问你一声，其实心里早有自己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我听了，觉得有些可惜。没能参与嘉儿的成长，也没能看见他幼时黏人的模样。更是因为与嘉儿不亲近，也无法想象那些画面。
想到我也曾有一段时间冷冰冰的，谁也不理。我便安慰道：“许是被政事所扰。我初临政时不也是如此吗？”
王琅掀了掀眼皮，闻言道：“说的也是，只是他这般，我心里总是有几分担心。他年少黏人，如今又一下子变得冷冰冰的，总得有个原因。不一定全是因为政事。我不知道这原因是什么，便放不下心来，怕他憋在心里越变越劣。”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心里虽也因他的话而担忧，却只能转变话题，免得就此沉默下去。想到嘉儿刚才说的登极大典，我便问他：“你想怎么写嘉儿的登极玉册？”
他不回话，皱着眉，看着茶杯愣愣出神。我无法，只好飘到他身前，推了下他的肩膀。
他果然回神，一双眼平静的看着我，我深吸了口气，说：“你担心嘉儿，我也担心。可现下却不是发愣的时候，过不了多久嘉儿就要登极了，你不如先为他写好登极玉册。至于嘉儿因为什么变得冷冰冰的，你且先看一段日子，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嘉儿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就算没有，你也能趁这段时间里，好好找找原因。”
“莫要因一时心急担忧，而乱了心神。”
我说完，没听见他回话，看见他又低头出神。良久，他叹一口气，抬头认真道：“我明了，多谢公子此番开导。”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说：“我亦要多谢丞相，嘉儿能有丞相这般教导、挂念，实乃幸事。”
“我生前未能好好照顾，死后亦不能。嘉儿只能劳烦丞相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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