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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至三章 ...
第一章
浑浑噩噩间,我听见雪落在地上的声音。一片一片地落下,极为清晰,像是落在我耳畔一般。
我睁开眼,对着明黄的帷帐盯了好一会儿,不禁“呵呵”笑出声。我一定是睡糊涂了,雪花那么轻,落在地上的声音,又怎么能听见呢?
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没往日那么沉重了,我连忙坐起身来。心中大喜,伸出手想要揭开帷帐下床。
下一刻,我身体却好像不受控制一样,慢慢的飘了起来。
我飘出床,到了殿内。却看见帷帐被一只瘦弱且苍白的手掀开,一个头发杂乱的人朝外探,一双浑浊的眼在明黄的帷帐间,极为不堪。
还没等我看清楚那人的脸,侍奉在一旁的宦官就已经弓着腰上前,小心翼翼为他将帷帐收拢,挂在银钩子上,又替他披了件厚实的狐衾。
宦官遮住了我的视线。
待宦官走开时,那人却又低下头。我还是看不见。只得叹气,试图将飘在大殿上方的身子降低些。我缓缓的,降到地面。
此时宦官拿了盏热茶过来,轻轻放入那人手中:“自病后,陛下头回起的这么早,可是精神些了想来活动活动?”
看着宦官的面容,我竟然觉得有些熟悉,一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去看那人的脸,待我仔细看清楚,我大惊失色,只觉得天地都在摇晃。
这分明是我的容貌!我开始猜测着,是谁易容成我的模样在我的寝宫里。他有什么目的,是想杀了我取而代之,让天下易主。还是想骗我妻子,夺我儿女?!
我心里慌了,只觉得手脚冰凉。忍不住掐住那人的脖子,想要将他掐死!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朕的寝宫?!”
“你是谁!你说啊!”我大吼大叫着,他却没有半点反应,轻轻抬了眼皮,居然还嘲笑一般看我了一眼。
我怒不可竭,手上用的力又加了些。忽然我头一晕,松开手,眼前一片漆黑。
待重新睁开眼时,发现我坐在床沿,手中正捧着一盏热茶。
我愣住,觉得有些诡异。
刚才的事,究竟是一时恍惚的假象,还是真的呢?我不敢想,低头啜了口茶。
温热的茶水含在口中,我整个人都舒服起来,觉得手脚暖洋洋的,不禁打了个哈气,转头问常敷:“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节?”
说着,觉得腰酸。我反手揉了揉僵硬的腰,明明用了最大的力气,却感觉像是在揉棉花一样。
刚抬头,就看见常敷面上不经意涌上的悲恸,很快又掩饰过,低声道了句“冒犯”,便弯腰,为我揉腰。
“陛下迷迷糊糊睡了五个月,现下已是梨花初绽的时节了。”
五个月啊,那么现在应该是璇照十年三月了。我叹一口气,没想到日子居然过得这么快。
我拍了拍他的手,又系紧了狐衾:“朕方才似乎听见落雪的声音,你扶朕去殿外瞧瞧。”常敷停手,半蹲着为我穿上靴子,复又站直,欲扶我下床。
“今儿早上才下三月的第一场雪,恰巧被陛下遇上了。”
我搭着常敷的肩膀下了床,缓缓站直了身子,轻笑了两声,心情有些舒畅“确实巧。”
常敷搀扶我出了寝宫后,我就不愿他再扶。想自个儿走,于是推开他。不顾身上只有单薄的中衣和狐衾,在殿外寻了处温暖的地盘膝坐下。
外头的确在下雪,雪花慢慢飘着,落在瓦上,覆了一层又一层。院子内的梨花已经开了,枝撑如伞,洁白的梨花和雪,构成的景色让人着迷。
我盯着看了会儿,直到眼睛被这一片白刺的发疼才闭眼。
坐下没多久,常敷就急急忙忙走过来,拿了个厚实的垫子塞在我身下,语气有些微怒:“陛下怎么就不顾自己?要是冻着身子可就不好了。”
身子本来就时日无多,冻着又怎样呢?我咧着嘴笑,紧了紧狐衾,嘴上却没这么说。
“有常敷在,自然是冻不着的。”话说出口,心里不知怎么的,居然想起了过往的事。
看着那堆积在院内的深深白雪,我叹了口气。想到刚才居然迷糊到连常敷都认不出来,心里有些惭愧就开口说:“为难你跟我劳累了这么多年。想来不过多久,常敷就能轻松了。”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他红了眼,死死盯着我。声音猛的拔高了,扑咚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常敷出生荀府,自幼成了陛下的下人,从陛下知事起便服侍陛下。看着陛下在混世中挣扎,一直到陛下推翻前朝、建立新朝,再到如今三十四年之久!哪能说是为难、是劳累?伺候陛下,是常敷的荣幸。”
又磕了三个头:“陛下,定能长命百岁。”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我没能出声安慰,只饱含歉意深深的看了常敷一眼,然后看着殿外堆积的雪出神。
长命百岁。
谁又能真的长命百岁呢?
我合上眼,觉得有些冷,同时困意袭来。
自那天后,我身子又恢复原来虚弱的状态,只能在床上躺着,苟延残喘。我瞧不起自己这般没用的模样,恨不得拿刀了解了自己,可我却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这天,我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精神,感觉整个人恍若新生。于是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便命常敷将丞相等一干重臣宣入宫中,准备宣布遗诏。
得到消息,皇后携一干妃子,儿女很快就赶来。
她命其他人在外等候,就匆匆跑入我殿中,跪在我面前,也不说话,只拿着帕子低低抽泣。
我听了有些心烦,可终究还是心疼占了大半。我若去了,她怎么办?我右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可接连不断的泪水又接着掉落,滴下我手指上。我只得叹气,起身拥她入怀。
“你莫哭了,哭的我心疼。”
她趴在我怀里直点头,可泪水还是不断往下流,打湿了我胸前一片衣服。她哭了很久,猛的停下抽了个嗝,哽咽着说了句。
“君定能长命无绝衰。”
我摸着她后脑勺,不作回答。她就又哭了起来。
“阿韵莫哭。”我只能重复这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我放开她,坐到床上。她也不在哭泣,用茶水把手帕打湿,细细擦着脸上的泪痕,擦完以后在我身边站着。
即便擦的再仔细,眼睛还是又红又肿的。怎么也掩饰不了。
丞相身后紧跟着太子和一干重臣,进了屋,在我面前跪下,随即领着重臣朝我三拜三叩首。
我示意他们免礼,他们却还在行礼。于是我也懒得制止,我都快死了,还说那么多做什么?只命常敷将遗诏拿出宣读。
待宣读完后,就谴了一干大臣回去。
最后殿内只剩下皇后、吾之儿女、常敷与丞相还在。
“你们陪我最后一段时间吧。”说着,又听见皇后的哭声,好儿也在一旁哭了起来。
我不想看他们此刻的模样,于是躺下,举起手臂看。我的手臂原本强壮有力,此刻却已被病痛折磨的这样,明明才过不惑之年,却像是年过七旬的老人的手臂一般枯瘦。我试图握拳,然而我发现使不上劲。
心中沮丧,我只好盯着帷帐看,借此打发时间,等死到来,渐渐的我居然出神。
恍惚间,我瞧见坐在墙头,红衣白裙娇俏的女孩。又瞧见凄厉冲天的火光。
年少时的记忆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我有些分不清真假虚实。
我从未遇过走水,却清晰记得十四岁那年回到荀府时看见的一片灰烬。风把灰烬吹的到处都是,还有些沾在我脸上。
还有那年在北地,呼啸的风雪。我高烧不止,被丢在雪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飘落在我脸上。又或者一片一片在我耳边落下,我听见雪落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当年彻骨的寒冷忽然间席卷全身,我有些呼吸不上气,手脚因此而僵硬,没有半点感觉。于是我转了转眼珠子,却又看见别的场景。
那是一双我所熟悉的女人的手,纤细而柔美,白皙的手染着橘色的甲,美丽明艳。皓腕轻扬间,白色的粉末从手中的纸包里散出,一点点落到水中,很快溶于水中,没有一点颜色。
都说人死之前会把一生回顾一遍,我却不记得在何时何地曾看见这样一副场景。顺着手往上看,看见一张我极为熟悉的脸。
我呼吸一窒,觉得仿佛有谁在拿刀子往我心口上豁,豁开一道口子。我不敢再细看,无奈闭上了眼。
我听见我发出了骇人的笑声,泪水从眼角滑落,流入鬓角。
为什么是你呢?
我不明白。
第二章
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
毕竟,生尚且会死,死却不能复生。一生数十年,抉择靠己,生死由命。到人世间走一遭就已经算是福了,更别妄想死后还能重活。
可我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更没想到的是,我活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我的丞相,我长子的老师——
王琅。
我脑子有些迷糊,不敢确认是不是王琅,便仔细看着他。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盘膝坐在榻上,几案上摆着宣纸和墨宝。从茶杯中冒出一缕缕雾气,他执起笔,大概要在纸上写些什么。
忽然,他转头看我。我正看着他,于是四目交接,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眼睛。
“朕……”我刚一开口,却因脑子还迷糊着,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有些疑惑的想,丞相怎么会在朕的寝宫?于是想问王琅,便开口:
“丞相,你怎会在朕的寝宫?”
他搁下笔,摇了摇头。“此处并非是陛下的寝宫。”
嗯?不是?!
我反应过来,皱起眉,仔细观察这儿。
屋内桌椅俱全,书架上摆放着数不清的书籍,还摆设着五六块通透美丽的玉石。屋与屋之间,挂着一道垂下的珠帘,将这儿和卧室隔开。帘下还摆放着一盆不知道名称的盆景。
的确不是我的寝宫,我心想。我寝宫里的东西可比那些破书破石头好上千百倍。
那儿有我所爱的恭长命的山水画,有八角琉璃飞玲灯,有各个版本的《乐无居士游记》,还有一本珍藏的乐无居士临死前的手稿。
想到我再也见不到寝宫中那些玩意儿,我就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可是我寻了好多年才寻到的啊。
这般想着,就听见一道笑声。我看过去,恰好看见王琅面上还未掩去的笑。王琅本就生的极好,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不过小他四岁,临死前我已经四十有一,鬓间却黑白交杂,面上甚至有了深深的皱纹。可王琅呢?这些年仿佛没变过,还是一头黑发,面上甚至没有皱纹,一如十几年前初见的模样。
此刻笑起来,就更像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可。我心里却被他笑的迷糊,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我不就是心疼我那些个玩意儿吗?
我有些恼怒,愤愤地瞪了王琅一眼。他大概也觉得没那么好笑,清咳了两声,便又拿起笔写。
见他在忙,我不禁回想起我死前的那段日子。
我于七八月交病倒,而后便一病不起,在寝宫中躺了数月,终日受病痛折磨。后来勉强活动了些日子,却不过苟延残喘,勉强度日,直到死去。
本以为临死时会轻松些,谁料,又看见许多让人悲哀的往事。
思及此,临死前看见的景象仿佛还历历在目。若是往日,我只觉得要心痛得呼吸不上来,可现在,我却没有感觉。
我低头看这若隐若现,浮在空中的身子,心情复杂。
其实,我并不是又活了过来。
“丞相,朕这是怎么了?明明该是个死人,可我却还能存在于此。像是戏本子里死而复生的黄大仙一样。”我问。
可黄大仙有身体,是实实在在的。我没有。
王琅听了又笑:“陛下和那黄大仙可不一样,那黄大仙是妖,妖丹还在就还能修炼出……”似是觉得不能说下去,他顿住,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转了话:“陛下虽身死,可魂魄还在,虽虚弱,但总归有那一口怨气撑着。”
他讲的神乎奇乎,我听得却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那什么妖、什么修炼,我只有幼时在下人的杂书看到过。只不过后来被祖父发现,生怕带坏了我们这一干儿孙,像哀帝那般,便命人搜出来,全部烧光毁尽了。
哀帝学杂书、话本子里那样修仙去了。便禅位给小王爷。小王爷一上位,下令搜集并焚尽天下间有关神鬼、修仙修道的书籍。并颁布律令,若是再有此类书籍出现,流传者罚百贯、书局罚千贯,还得到大理寺备案,而那篆书者更是要去大牢里顿上半年。
此令一发,各书局、笔者闻风丧胆,从此天下间再此类书籍。
而我,直到上位也再没看过。
即便幼时窥探了几眼,其中的内容却也因隔着的时年太久远,且那些年过于动荡混乱,因此变得毫无印象。
所以,王琅这一说起,我便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他大概也看出来我不懂,停下笔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解释,说:“不过即便没有这道怨念,臣也不会令陛下就这样死去。陛下可是臣的贵人。”
我心里清楚的很,却故作不懂,问:“朕哪儿来的什么怨念?朕平生大度,从未怨过谁。”
王琅但笑不语。
这时他转头看我,面上带着一贯温柔的笑,眼里写满了感激。他这般神情我十分熟悉,因与他相处的这十几年中每年都能瞧见几次,有时是我无意间回首的一瞥,有时是他在朝中进谏,有时是在九死一生后。总之,看过许多遍。
每每看见他流露出这副神情时,我也会无比庆幸;若非当年无意之中救下他,想来也不会有我今日。即便我当年救他,并非出于本意。
咳咳,具体什么原因,不说也罢。说了反而不好。
但是,我清楚。我于丞相,是恩人;丞相与我,亦是。若是无我,丞相或许早已死去。若是没有丞相,也不会有我今日成就。
丞相,乃我一生挚友。亦是我的贵人。
所以看见他这般,我也付之一笑。
王琅这才开口,说:“陛下……”
我打断他,道:“惠元帝已死,我现下不过你口中的魂魄罢了,无需再称我为陛下。”
他点点头,改了称呼:“公子。”
“现下,公子的魂魄极为虚弱。若是不好好温养,迟早有一天公子会因此而魂飞魄散。”他正色道。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觉得无所谓,不过是偷来浮生一段日子,不要也罢。
便说:“不必温养了。左右我已死,已经断了人世间的牵挂。这平白换来的苟且,不要也罢。”
他皱眉看着我,大概是不认可我这样的想法,却又无可奈何。然后我看见他闭眼沉吟了会儿,右手中忽然出现一面鸭蛋大的铜镜。我惊讶这凭空出现的铜镜,就看见他朝我招了下左手,示意我过去。
“公子不是问那怨气吗,我便让公子瞧清楚吧。”
什么怨气!我又不是真的不知道。
但我还是好奇他会给我看什么,于是慢慢向他飘去,随着我的靠近,铜镜镜面像水一样渐渐泛起涟漪。那涟漪中似乎出现了什么,却若隐若现。待到我飘到他身旁,那场景又逐渐清晰了起来。
镜中的场景不断变换,最终定格在一处宫殿中。宫殿内有人影晃来晃去,却看不出是谁。我弯下腰盯睛一看,待看清楚后,心生厌恶,忍不住拿起铜镜朝地上摔去。
铜镜咚的落地,碎成好几块,零散的躺在地上。
王琅没有捡,反而惊讶的看着我,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弯起嘴角嘲讽的看他,却又觉得心烦,索性闭上眼得个清静。
没想到他竟给我看这个。
半响,我听见清脆的碰撞声,他长长叹气,说:“公子何必呢,若不是靠这口怨气撑着……”
我不耐烦打断他:“你不是说即便没有这怨念,也不会让我就那么死去吗?那你还给我看她做什么。”
“是,即便没有这道怨念,我也会让公子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可是公子这道怨念不散,即便温养好公子的魂魄。公子也会因着心中怨念越来越大,变成厉鬼,不复往生,最终魂飞魄散。”
我睁开眼看他,他一脸真切,眼神担忧,说:“只是没想到,公子看了一眼就气成这样。”
说完,他弯腰将铜镜的碎块捡起,拿在手中开始拼合。我不解的朝他扔了个眼神,心想,破镜怎么能重圆呢?就见本来碎成好几块的铜镜,居然在他手中恢复原状。然后,我看见铜镜又如之前一样泛起涟漪,涟漪过后,露出与之前不同的场景。
镜中的女子已不复之前低头书写姿态。此时她站在满园桃树其中一株前,眯着眼,正扬起头将鼻子凑到一枝桃花上,去嗅。这回我清楚的看见她的脸。她脸上挂着明媚的笑,眉眼却紧凑着,细细看,能看见眉眼间挥之不去的哀伤。
接着她睁开眼,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朝镜外我这边看来。我明知道她看不见,却还是匆忙飘到另一处。再看她,就看见她眼里的后悔。
我连忙闭眼,心底有些抽痛,像是被人狠狠甩了几鞭子似的。
我上位前的那十五年,在乱世东奔西走。招兵买马,天下贴满了逮捕我们一共人的告示,令我们终日像过街老鼠样东躲西藏。若是不幸没躲过,遇见了军队,便是九死一生。
我在这样的困境中苦苦挣扎。想起她年少时的模样,想到她会嫁给别人,便心中不甘。我每次都因着心中这一丝不甘,才坚持下来,最终得以解脱。
可我心心念念的这人,却也是最后让我死的人。
此刻她眼里流露出后悔,可我却忍不住笑起来,想要嘲讽。既然后悔,当初又为什么要在我的药中下毒呢?
我笑到眼角涔出泪水,还在不停地笑。心里越想越多,若是临死前没有看见那走马灯似的场景该多好。
如此,我就不会知道,我心爱的人竟是真正害死我的人;如此,我就不会因怨念存在于人世,不必受每日因想起她而带来的痛苦。
想到最后,我只觉得头痛欲裂,令人烦躁。我忍不住抽泣流泪,身子轻轻颤抖。恍惚间听见王琅大叫一声“不好”,接着又低声念叨了几句。我天灵盖与背后,同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我一激灵,顿时清醒,摆了摆头,盯着王琅。
“我……”我想问他我怎么了,却问不出口。然后我就看见我的身体越来越透明,甚至能透过我的身子,看见身后的物品。
我张大嘴巴,震惊地朝王琅看去。
他皱着眉,双手揉着太阳穴,似乎觉得有些疲倦。见我这般,皱起眉又深上几分。语气有些不好地问:“公子方才在想什么?”
我有些心虚,便闭口不言。
他叹了口气,语气稍微放柔了些,说:“公子现在不同往日,魂魄虚弱的很,一个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且魂魄又容易受情绪影响,经不起太大的波动。”
“幸亏及时让公子回神,再迟恐怕就控制不住了。公子的魂魄本就虚弱,经不起波动,方才那般就是雪上加霜,所以魂魄才会变成如此。只是,要与正常魂魄一般状态,恐怕得多耗上些时日,约莫一个月左右。”
“那就好好温养吧,我定不会再说不必温养的话了。”我愧疚道。
“还有,劳烦公子不要再去想刚才那些事儿了,免得又像刚才一样无法控制。”
我点头应他。
他欣慰地看我一眼,接着又转过身在纸上,我忽然有些好奇,想要看看他写的是些什么,便凑过去看,上书: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我无声地张大嘴,一时间,悲愁垂涕。
第三章
我出生在簪缨世族。
按理说应该像当世恭长命那般,从小被教着学习六艺,学那大大小小的规矩,成为一个举手投足间俱是风华的世家公子。
可是不巧。
在我一岁之时,父母就因着那脑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跑去修仙的哀帝死了。其实吧,也不能全怪哀帝,但是若不是他害死了我爹,我娘也不会死。我也不至于父母双亡,成了孤儿。
事情说来话长,且让我细细说来。
哀帝之父是位明君,其父在位时,天下太平。可惜他命不长,在哀帝及冠没多久后,就一命呜呼了,听说是死于马上风。没想到明君居然也这般好色……唉这真是,不提也罢。
其父死后,传位给哀帝。哀帝继位时,天下还因着他父亲的作为,安定太平,因此,哀帝成了垂拱而治。
可能因为天下太过于安定,而大臣们极为负责,没有什么案牍劳累哀帝。哀帝居然闲的跑去修仙,也不知道听了哪个道士的鬼话。还说什么,修道炼丹能成仙,能长命百岁。
朝中一时惶惶,想劝皇帝好好管理政事,而不是去修什么道炼什么丹。可是,想归想,却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就把他脑袋摘了。
我爹倒霉,当了那个出头鸟。
也不知道谁怂恿的他,又或者是排场了他。
当天哀帝刚在朝上说完要专心修仙一事,晚上就在满满的奏折中,看见我爹那份。爹的奏折中,斥骂哀帝昏庸无道、鬼迷心窍,白白辜负了先帝对他的期望,还劝哀帝早日去陪先帝。
原本哀帝还想着,骂就骂吧,左右是为我着想。可是后来,看见奏折中咒哀帝去陪先帝的话,哀帝就忍不住了。哀帝能不怒吗?想想都不可能。于是,哀帝不顾当时还是夜里,就命身边的侍卫将我爹逼到宫里去。
据常敷说,当时来的侍卫不止一个,而是一群。个个配着明晃晃的大刀,冷着脸往哪儿一站,足足要吃了人的架势。家族中的人被这阵容惊到,居然当场愣住,心里都想着最近家中有没有谁犯了什么事儿。可细细想来,却没得到结果。荀家的人都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在官场上步步谨慎,哪儿会凡事呢?
这时,一个宦官笑眯眯从侍卫中走出,言明哀帝要请我爹入宫商讨。可看那阵容,那里像是商讨?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既然说是商讨,便不好阻拦。若是阻拦,还指不定会被扣上个什么罪名。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爹,被他们拿刀抵在脖子上,逼着走了。
爹刚到宫中就被唤到皇帝书房问话。
不知道问的是啥,答的是啥。只知道皇帝勃然大怒之下,我爹就被架去了刑房。
我爹站着进去,最后躺着出来。
荀府第二天才知道这消息,家族的人为这事儿焦担心了一晚上,待听到这消息时,一干人均是懵了。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当时我娘等了我爹一晚上,怀中还抱着个闹腾的我,本就十分疲惫了。听到这消息,眼眶一红,手一哆嗦,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我真庆幸她没把我扔出去。
自此,我娘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陪我爹去了。
呜呼哀哉!
可怜不过一岁的我,在一年内先失了爹,又失了娘,沦为孤儿。
族长,也就是我祖父。痛失子媳,看我可怜,就把我含在口里,放在心尖上疼。我也因此避免了学规矩的痛苦。
听常敷说,祖父当时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言:此子可怜,少失怙恃,其父乃吾二子,其为吾孙,吾当照顾,不让其劳形苦心。
我听了,笑的合不拢嘴。合着在祖父口中,他定下的族嗣必须学的四书六艺、政理天文,都是让人劳形苦心的东西。
不过,因着没学这些劳形苦心的东西,我也不如别的世家子弟那般。反而像个市井泼皮,满嘴油话。
十四岁被迫离家,又在动荡的乱世中生活了十年,我从内到外都成了个真真正正的市井泼皮。后面做了皇帝,被王琅一说,才努力收敛自己的性子。
如今我死了,回首再看过往,竟觉得像那句词一般。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从我被迫离家到如今身死,其间二十余年,不知经历了多少事情。事无巨细,历历在目,我一下子泪流满面。
我被自己异样的情绪所吓到。
习惯性地抬头望天,却看见天空黑压压的,没有一点光亮。环顾四周,亦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还能听见呼呼风声向我吹来。
寒风凛冽如刀,扑了我满脸。
我大叫着,却无人回应。
忽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我一个踉跄就要跌倒。这时我脑子顿时清醒过来,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却是在王琅给我安排的屋子里。
屋子里每处都布置了阵法,阵法有两类;一类是聚集天地灵气为我温养魂魄的,另一类则是避免那些孤魂野鬼,以免王琅不在时,他们偷偷跑入府内伤我。
避免屋内的阵法失效,王琅还给了我一块用朱砂画着符文的玉佩。与屋内两种阵法相似,还能抵挡住强大的冤魂厉鬼的攻击。
王琅布下那些阵法时,我还想,哪会有什么孤魂野鬼。天下间除了我这个例外,恐怕是找不出别的鬼了吧。
故,那玉佩我也没放在心上,就把那玉佩留下房中。
直到我在府上住了几日。许是因着被灵气温养,魂魄越来越趋近王琅口中的正常,渐渐的,我居然能看见些不一样的东西。
最初看见那些东西,是在外出晒太阳的时候。
我在院子里,远远的看见墙头趴着个又白又胖男童。朝我挥着肥肥的小手,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支龙腾九霄的糖画。我看那男童长的可爱,便慢悠悠飘过去,想逗弄他几句,也免得自个儿无趣。
我同他一样趴在墙头,问他:“小孩儿,你怎么趴在墙头?多危险啊,你家大人呢。”
那男童嘻嘻朝我一笑,没说话,把手上的糖画递到我面前。朝我做了个往嘴里送的动作。我心里惊讶,觉得这孩子真耿直,居然肯将自己的零嘴给我。
但我不爱吃这些,于是便没有接过。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对解释。
“不必了,我不爱吃这些玩意儿。你留着自己吃吧。”
说完,我还特意掏了个从王琅那拿的杏花糕给他,连着包杏花糕的手绢,一起递了过去。
我盼着他接过,就见他摇摇头,拿着糖画指了指我身后,说:“我娘说了,真龙天子身后都有一条金龙。我看见你背后就有一条金龙,和这糖画上的一样,金灿灿的,长的可威风啦。”
我正诧异,他忽然大哭起来。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背后的龙闭着眼睛,他的鳞片黯黯的,都快掉光了,它的龙角也没了。它是不是死了,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死了。”
手一松,我从墙头上摔了下来。满眼惊恐的看着那男童,不知如何作答。
我也是这时才发现,那男童脖子下居然一道深深的割痕。
他看似白嫩,却白的不正常。反倒像是被人放光了血的惨白。我当下意识到,我遇到了王琅口中的“孤魂野鬼”。
后来遇到的孤魂野鬼,越变越劣,不似那男童一般乖巧、招人喜欢。常是这街上哪家里被害死的公子小姐、姨太夫人。偶尔能遇到些从远处来的野鬼,我有时也会兴趣大发和他们聊上几句。但是更多时候,则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他们在府外飘来飘去。
却也不是所有孤魂野鬼都似这般温和。我也遇到过那些想要吃了我大补的冤魂厉鬼,这时我总会感谢王琅布下的阵法。若不是有阵法阻拦,我早入了他们腹中,成为温补他们的食物。
经此一事,我想起了王琅给我的玉佩,便将玉佩贴身佩戴,以防万一。
此后,便鲜少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是我也能安心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
除了每日晒太阳,看那些飘来飘去的野鬼,与他们闲谈。我还时常去找王琅聊天,通过他知道一些朝中、宫中的事。
比如我遗体运到何处,长子即位大典准备的如何。还有忽然间宣布闭门不出、谁也不见的太后。
我听了太后闭门不出的事,一时间心情复杂。正想询问王琅可知道什么,便听见下人传报“皇上驾到”。下一刻就看见一只脚踏入屋内,我只好干脆地闭嘴,盘膝在榻上坐下。
有人能看我就很高兴了。
谢谢你们。
虽然看不了是谁收藏了文。
但我很高兴,谢谢你们。
同样感谢评论的小天使。
我爱你们,么么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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