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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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东西！”
穆玄恼羞成怒地摔掉了手里的茶杯。铿锵一声，手里羊脂白玉雕成的杯子砸在青砖上，摔成十几片大大小小的温润碎片。
区区一个广陵县令，就敢抓他的管家、打他的奴才！还把他家的逃奴公然放了！一路送回去，那耀武扬威敲锣打鼓的，把他彭城王府的名声都败坏光了！不听听现在街上传的都是些什么！
那广陵县令还说，依国法，奴婢买卖，也要在官府过契，官府既然找不到王阿大一家卖身的契约，衙门里彭城王府名下的户籍册也没有他们的名字，那么他们当然就是良民，而良民，就不是什么逃奴！
“来人，备车！”
穆青惊讶地看着一团肉山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不得不狠狠咬了下舌尖才板住脸——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少傅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说“难为这肉球是怎么滚进来的……”
“王叔。”他起身行礼。虽说彭城王这一支是开国太祖的胞弟，和嫡支关系已远，但是穆玄之父穆纮，当年好歹还任过大宗正——有这份遗泽在，哪怕彭城王天天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根本不掌握实权，他也得向对方保持一定的尊敬。更何况，穆玄按辈分还是他叔父。
“殿下。”穆玄喘吁吁地坐倒。平心而论，一路上有肩舆，从园子门口到远香堂，并没有费他什么体力——就算累，那也是抬肩舆的人累。然而，不做出个恼怒万分的样子来，之后怎么讨价还价？
“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女人罢了，就算十个一百个，您想要，一张帖子，我当天就送过来。何至于闹这么一出，大庭广众打你叔叔的脸？”
“王叔，国法……”
“什么国法！国法还不是我们穆家的家法！”穆玄阴沉了脸，“殿下，你是真要为一个逃奴，跟我这个做叔叔的对着干了？”
“王叔，国法非一人得而私之……”
“你说什么！”
穆玄霍地跳了起来——难为他这身量也能跳得这么敏捷，一步跨到穆青面前，居高临下，指着他鼻子大叫大嚷，口水乱溅。穆青年少身量未足，这么个几百斤的大胖子往面前一杵，光是阴影，就差不多把穆青整个儿罩在里面。穆青不由自主地连连仰身，待要离开座位，又觉得现在要后退差不多得连滚带爬，实在难看，也只好硬着头皮挺在那里小声分辩：“王叔，天下是穆家的天下，我们穆家人都不守法了，还能指望谁去守呢……”
可怜这声音淹没在彭城王的大叫大嚷中，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穆青只觉得燥汗一阵一阵从背心冒出来，直将里衣都浸了个透，正在逃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时候，蓦地里，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王叔，请您自重！”
声随人至，霓凰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穆青身边，和彭城王穆玄相对而立。她这么一站，穆青压力大减，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往姐姐的方向靠了靠。侧头看去，霓凰唇角含笑，眉宇间却罩了股森然的冷冽之气，穆玄被她身上寒气一逼，竟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青弟是父皇膝下唯一的皇子，王叔如此无礼，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么？”
“公……公主何出此言……”
“既然不是，还请王叔自重。”
穆青站在当地，看着自家阿姊上前一步，穆玄就退一步，霓凰再进一步，穆玄再退一步，几步下来，已经把这位彭城王殿下逼回原位，一双眼睛崇拜得几乎要冒出光来。两边分宾主落座，侍女献茶，霓凰方才平心静气地道：
“王叔今天不来，侄女本也要登门拜访。昨天侄女得报，王叔田庄中藏匿五户逃人，衙役检户时被拦在庄外，县令亲至，也不得入内。侄女想请教王叔，可有此事？”
我怎么知道，藏个把逃人都是下面管家的事，这种破事儿我才不会去管——彭城王很想这么说。然而在一个比他小了二十来岁、足足矮了一辈的女孩子面前，这种话说出来，倒像是他怕了霓凰似的。他把那满是横肉的胖脸一沉，拍案道：“是又怎么了？我堂堂一个宗室亲王，庇护几个小民，多大点事儿？——怎么？你还想把我抓进牢里不成？”
“侄女自然不敢对王叔不敬——”看穆玄眼神一松，霓凰悠悠然补了一句：“但是土断是父皇亲下的旨意，国法昭昭，私匿逃人，自当入罪。王叔既然承认，侄女这就和青弟上表弹劾——”
她起身一福，翩然而出。到得门口又回头撂下一句：“到时候，自然有三司来与王叔说话。还请王叔在琼苑耐心住上几日，一应起居，侄女绝不敢委屈了王叔——”
“……玄嗣立。会庚戌制不得藏户，玄匿五户，胶东王表玄犯禁，收付廷尉。——《楚史》卷五十七列传第九 宗室 彭城景王权（曾孙纮纮子俊） ”
“公主做得好。”
彭城王被恭恭敬敬地“请”下去之后，苏哲从屋外小径缓步而来，向霓凰轻轻点头。随即转身对穆青道：“可明白了？”
“少傅你在啊！”穆青跳起来就往外奔，刚跑几步，就被苏哲的目光止住，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低着头抱怨：“你在还看那个肉球那么欺负我……”
“殿下！”
“青弟！”
两声喝斥同时响起。穆青缩了缩，越发把头埋得低了些：“我错了……那是宗室长辈，当着人，我不应该这么说他……”
“不当着人也不行。”苏哲由着廊下侍女为他解去乌屐，举步入内。一边走，一边教训道：“君子慎独，谨言慎行，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德行，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之前讲过的，殿下都忘了？”
“少傅我知道错了啦……”
穆青苦着脸没口子认错。好一会儿苏哲才神色微霁，点头道：“公主的所作所为，殿下看明白了？”
“明白了……有些不讲道理的人，你就不该和他讲道理……既然早就定了要用他杀鸡儆猴，直接丢牢里去就好了……”他说着说着又是嗫嚅，“可是少傅，我……”
“嗯？”
“我，我就是，就是……”
“怕？”
穆青用力点头。点到一半，余光瞥见姐姐和少傅脸色都不好看，顿时僵在那里。苏哲轻轻一叹，和霓凰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转头对穆青笑道：“没事。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多见见人，多练练胆子，慢慢就好了。”
难得被少傅如此安慰，穆青放松了一点肩膀，努力攒出个笑容来。苏哲已经回过头去对霓凰微笑：“方才多亏公主。我为人臣，到底不好对宗室动手，本想过来拜托殿下，不想公主已经出手了。”
“少傅客气。”霓凰点头还礼。“本就是我穆家的事，霓凰身为公主，自然要为父皇多担待一些。倒是青弟年幼，还要劳少傅多多教导了。”
他二人相视而笑，默会于心。穆青看看姐姐，看看少傅，努力把自己往后缩一点，再缩了一点，一直缩到了柱子后面。
彭城王穆玄被廷尉司狼狈押解回京，不但广陵，整个江淮都是震动。那原来胆敢藏匿隐户的，看到连彭城王都下了廷尉，一个个便老老实实。趁此机会，县里衙役、里长保长，一个个敲锣打鼓，挨家挨户地提着耳朵宣讲：
白籍换黄籍，只要老老实实地纳税服役，出了事情官府还给撑腰，看看王阿大一家不就是么，被官府救出来，彭城王屁也不敢放一个——哦，王爷自己都给逮起来了；那投了人当部曲当奴婢的，难不成交的钱干的活就少了？主家打死勿论！
趁着现在风头紧，那豪门大户都不敢出头，赶快把自己的户籍报上去啊，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了！而且去年年底对萧梁打了一仗，一年内优免徭役，这时候不把自己的平民身份敲瓷实了，什么时候报！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