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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第 208 章 ...

  •   整个京城的静默和战栗中,日子还是一天一天,流水般地滑了过去。在外放官员凄凄惨惨的告别声中,在缇骑踏过天街的马蹄声中,在被贬谪免职的官员家人的哭声中,鼓乐喧天,丝竹盈耳,乐安王穆青大婚的日子,正式到来了。

      从去年十二月,楚帝下诏为乐安王整修王府,以备择吉成礼起,穆青就越来越少地出现在贤宁殿——事实上,他一次也没有在贤宁殿会见过朝臣,反而一天有大半天往他的王府跑,这里要挖个池子,那里要摆个假山,种什么花,栽什么树,见天的指手画脚。倒是霓凰天天出入贤宁殿,在偏殿或书房召见朝臣,商议政务,一天一次听太傅授课。

      然而,即便如此,不管名义上还是实际上,贤宁殿,仍然是穆青的居所——

      直到今年三月,春暖花开,王府整修完毕,穆青奉旨迁居为止。

      穆青自己没什么感觉。他欢欢喜喜地带着用惯的內监、侍女搬进了王府,把贤宁殿从他回京就开始住的寝殿,到历来为东宫受贺所用的正殿,完完整整地留给了自己的姐姐。每天在修整一新的王府里跑来跑去,或者带着新配给他的王府属官满京城乱跑,要么,就是淘换些新奇玩意儿给未婚妻送去,希望能得个一言半语的回复。

      这个样子,也就他一个人自得其乐,旁的人,从坚持“江山必须由皇子继承”的大宗正、太常寺卿,到眼看着自家一个未来皇后变成乐安王妃的贺家家主、廷尉贺道安,再到新调入乐安王府的一批属官,人人面面相觑,个个失望无奈。争储位这种事儿,他们再起劲,也架不住本主不上心,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啊……

      四月十二日,昼景清和,薰风送暖。禁军开道,太常奏乐,穆青于宫中领训之后,亲往陵阳侯贺道融府邸,行亲迎之礼。京中高门,重臣亲贵,悉赴王府道贺。就连晋阳长公主,也从住了十来天的别业搬回了京城,欢欢喜喜到了侄儿的王府,同一干前来赴宴的内命妇说说笑笑。

      苏哲一声不吭地坐在席上,看着远处鼓乐喧天,热闹滚滚。记得当年被他从邺都携带北返,穆青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身量未足,嗓音未变,一张小脸都显得圆团团的。时光荏苒,一晃将近三年过去,这孩子也要娶妻了呀——

      “太傅!太傅!”

      将新妇送入青庐,行完合卺之礼,穆青果然第一个奔了他来。苏哲无奈一笑,举起茶杯和他对饮了一杯,指指旁边:

      “那么多贵客,敬酒去呀。”

      “喔……”穆青耷拉了一下脑袋,乖乖地往边上走去。走出去两步,忽然又转了回来,凑到苏哲面前,眨眨眼,悄声道:“太傅,什么时候喝你和阿姊的喜酒啊。”

      呃……

      小穆青你也学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苏哲佯怒地沉了下脸,穆青一缩脖子,掉头就跑。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在婚礼上充任傧相、此刻拎着酒壶(或者可能是水壶)陪他敬酒的王府长史冲苏哲匆匆行了一礼,拔脚追上前去。苏哲定定坐在原位,看着少年蹦蹦跳跳地跑远,忍不住摇了摇头,忽而又轻笑起来,对着穆青的背影举了举手中茶盏。

      小穆青,但愿你一辈子能像今天这样,快活纯真,无忧无虑。

      这样想着的苏哲并没有意识到,他这会儿的地位其实也有些尴尬。以官职而言,他是太子太傅,地位尊崇,与穆青有师生之分,在这样的宴席上,是有资格坐到首席、得到特别尊敬的人。以年龄而言,席上放眼望去,附近的宾客平均比他大了至少二十岁,一大半头发花白。以婚姻状况而言……

      今天来的宾客里,没成亲的少年都跟在穆青身边跑前跑后,做傧相,迎新人,遮道拦马,可着劲的闹腾。他也还没成亲呢就只能坐在这儿……

      当然,再怎么样,他都比霓凰好些。宗室女眷,包括两位已经出嫁的公主,还有穆青外家的命妇们,这会儿要么在内宅饮宴,替乐安王府招待女客,要么在青庐里陪伴新妇。只有霓凰被拘在宫里不得出来——这种婚礼场合,你一个没嫁的姑娘乱跑什么?

      婚后三日,穆青带着新婚的王妃进宫叩见过楚帝,拜过宗庙,接下来,就是一家一家拜谒在京宗亲。第一个去的是他四叔新城王穆煦家里,第二个,便是姑母晋阳长公主了。

      皇室公主,虽然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寿数却多半不长。楚帝这一辈姐妹诸人,早夭的不算,活到大婚的只有六个,其中一大半已经撒手人寰。如今还在世的,只剩下晋阳、莅阳两位长公主了。

      唯一的嫡公主,先太后所出莅阳长公主下降裴氏,夺宫之变后裴氏满门尽灭,莅阳以长公主之尊,也保不住自家爱子幼孙,心灰意冷,在钟山上的清虚观舍身出家,道号冲静仙师。到现在,清虚观虽然供奉不绝,大门前的石阶上,却已经长了满满的青苔,冲静仙师本人,也有四年不曾见人了。

      晋阳长公主,已经是当今硕果仅存的长公主。丈夫情重,儿子孝顺,除了至今还没有孙子可以抱之外,三十多年的婚后生活竟是过得没多少缺憾,以至于穆青带了贺元娘上门拜望的时候,也不免对妻子啧啧称叹,这位姑母实在是有福气。

      “元娘只愿,能与夫君,一世如此。”与穆青并肩坐在马车上,贺元娘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少年指手画脚,说得脸颊通红,眼睛闪闪发亮,便也微微笑了一笑,柔声回答。果然穆青那张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大着胆子靠近了一点,悄悄地抓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热腾腾,汗津津的,在袖子底下,却把她的手指攥得很牢。

      其实哪里会没有遗憾呢,她还年幼的时候,苏家少帅就是京里一等一的传说,爱子出走八年生死不知,那身为母亲的,又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婚旨颁下,她在闺中待嫁的时候,祖父亦给她讲过苏家和皇室这些年来起起伏伏明争暗斗,万分肯定苏楠必然知晓爱子下落。母亲却和她叹息过,晋阳八年悬心,以泪洗面……被做丈夫的欺瞒到如此地步,长公主的日子,怎么说得上平安喜乐?

      ……可是,如果事事耿耿于怀,处处斤斤计较,那么,就算是再好的日子,也能被自己折腾得乱七八糟。

      这样想着,马车忽然慢了一慢。跟着銮铃声响,有随行的护卫策马上前,在车窗边上俯身报告:“王爷,公主的队伍也过来了,就在前面路口。”

      “阿姊今天也来?”穆青兴奋地跳了一跳。车身一晃,他好悬被摔下座位,赶快讪讪坐好:“我们慢一慢,等等阿姊。咦——来了——”

      话音未落,霓凰一马当先,已经靠了过来。穆青扒着车窗兴奋地挥手:“阿姊!”被霓凰瞪了一眼才老老实实坐回位子上,跟着,贺元娘转过半个身子,优雅俯身:

      “阿姊。”

      “弟妹。”

      新妇羞涩,贺元娘叫过一声,就端端正正坐回原位,半垂粉颈,听着车厢外马蹄踏着青石地面哒哒作响。说来人和人的缘分也是奇妙,她本来进宫参选只不过凑个数,那天晚上也已经刻意避开,却由此与公主相识。后来被选为乐安王妃,细细想来,未尝不是因为那一番对谈的缘故。

      虽然太子妃变成了乐安王妃,家里颇有些长辈觉得失望,祖父和母亲却都松了口气。祖父不止一次对她说,乐安王随分从时,乐天知命,公主又是心性爽阔,霁月光风。穆青若是登临帝位,家里人还要为她担心,现在这个样子,却未尝不是一门好亲事。

      不过,虽说她知道穆青是照顾她才一起坐车,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皇子坐车,公主骑马……好像哪里不对……

      两队人马并成一队,车轮辘辘,马蹄得得,不一会儿就到了征西大将军府。诸人在内堂见过,苏楠便带了穆青和苏哲起身,往前面书房叙话。而霓凰也自然而然地跟着起立,把弟媳妇留在姑母身边,自己随着苏楠和苏哲,直入前宅。

      苏楠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言语,只管引着他们在书房落座。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聊些王府园子里的花如何,树如何,假山池沼如何,诸如此类的闲话。这些事儿多是穆青一手打理的,这时候说起来颇有兴致,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苏楠和苏哲父子也是含笑倾听,间或还细问一两句,没见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霓凰本就心事重重,再听弟弟这些日子,欢欢喜喜地一门心思扑在琐碎杂务上,大是郁闷。然而这是在苏家,她又是陪弟弟弟媳来走亲戚的,纵有百般不耐,也只能勉强按捺。好容易巴望到用了饭告辞,苏哲送他们出外,霓凰特地放慢了一点步子,在廊道转弯处叫住了苏哲:

      “太傅。”

      “公主?”

      见霓凰神色郑重,苏哲便也站定脚步,等她发言。然而年轻的公主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四下打量了一眼,确定穆青一马当先早就走得远了,跟着他们的从人又都坠在丈许开外,才转身抬头,直视苏哲双眼:

      “青弟既已大婚,便不是小孩子了,也该帮忙担点事儿。我想让他入宫随我听政,不知太傅,能否拨冗指教他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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