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第 20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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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以佛诞将近，宫使四出，赐在京亲贵、勋戚香花佛米。
四月初七，销假入朝的苏哲，在崇德殿的书房里见到了满满两案奏折。每一叠都堆得有一尺来高，就苏哲目测的结果，少说也有一百多份。
他随意扫过一眼，只作不见，恭谨下拜。膝盖还没沾地就被楚帝止住，招手叫到跟前，笑道：
“看你气色不错，这些天歇足了？你家别业里，涛雪楼前面那架紫藤，花开得怎样了？”
“正是花都开足了，母亲才肯放我回来。”苏哲顺着楚帝的示意揽衣落座，与霓凰一左一右，正面相对。他和霓凰对视一眼，随即转向楚帝，微微欠身，口角含笑：
“要不是逃得快，少不得还要被塞一嘴紫藤饼。”
“你母亲的手艺……”楚帝不由失笑。随即并指点了点他：“肯为你下厨就不错了。知足吧你！”
霓凰左望望，右望望，耐着性子听两人说说笑笑，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随口寒暄。好半天，才看到父皇指了指案上的奏折，立刻有书房里伺候的内侍趋步近前，用托盘捧了一盘奏折放到苏哲案上：
“最近朝中的事儿，你可听说了？”
“臣略有耳闻。若蒙陛下恩准，臣想先看一看这些奏折。”
书房里静悄悄的。霓凰就见自己父皇点了点头，而后，苏哲便拿起那些奏折，开头几本细读，而后略看，而后一目十行，再然后，就只关注上奏人的官职名衔。一盘奏折翻完，抬起头，轻轻把面前的托盘向外推了一推。
“如何？”
“虽说子孙告父母者死，但是母杀其父，子不得告，本来就不合理。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以臣看来，关键已经不在亲亲相隐，而在律敕之争了。”
“律敕之争？”
父皇的声音平平缓缓的，似乎对苏哲的说法并不感到意外。霓凰却是微微皱眉，看见父皇的目光向自己转了过来，反射性地挺直身体，向前微微倾身：
“女儿以为，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越是身居高位，越不能肆意妄为。诏敕如果能够随意违礼、违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仅就此案而言，应该下敕书解释，曰王法本乎人情，律令有阙，自当以敕补之。但是对协律校尉宋世景等人的上书，就应优诏褒答……”
“不可！”
“万万不可。”
书房里，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同时出声。楚帝的口吻威严专断，而苏哲的口气，却在恭谨里透着一股劝谏的味道。开口的两人目光一碰，苏哲随即低头，向上座的方向从容俯了俯身：
“此事重大，非臣子可议。请陛下容臣告退。”
“哎，这有什么。”楚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个年轻的臣子，微微而笑：
“这个国家，终究是要交到你们手里去的。现在不过是论政而已——”他抬手虚扶一下，止住苏哲惶恐行礼的动作，向霓凰的方向点了点头：
“明则，为什么不能优诏褒答，你说说看。”
“臣不敢。臣必当尽心竭力，辅佐公主。”苏哲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沉吟一下，理了理思路，清清朗朗开口：
“从长远看，所谓守礼，所谓纳谏，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江山永固，换句话说，是为了皇帝能世世代代坐稳江山。身为人君，若是不能善用这些经义礼教，反而被它们捆住手脚，那就本末倒置了。”
霓凰在父皇揶揄的目光中脸上一红。对面，苏哲缓了口气，毫不停歇地说了下去：
“再从现在的局势看，陛下要立公主为储，此事本来就大违礼法。这些人的上书，至少有一半，其意在此。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承认了诏敕不能违礼违律，将来陛下的诏书，必然会被反对的人视为乱命，公主又怎能顺利登基？”
霓凰檀口微张，轻轻地“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之前她提议下诏赦其死罪，改为流刑，父皇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踌躇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那之前……？”
“之前下诏的事儿？”楚帝冷笑。“照理说，如果为了做事四平八稳，这种事应该下廷尉、御史台，不能达成一致就三司合议，再不行，就诏三品以上共议——这样才能把反对减到最小。可是，没有这道诏书，后面那么多上奏，怎么引得出来？哪些人支持你继位，哪些人无所谓，哪些人会趁机反对，不把水搅混了，鱼儿怎么肯趁机跳出来？”
霓凰心中暗凛，俯首不言。这就好像两军对垒，己方固然要深沟高垒，以己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有时候也要故意卖个破绽引诱敌方进攻，才能抓住机会一举破敌。在谋算人心、和朝中大臣斗法这一方面，父皇的经验，到底，胜过她太多太多啊。
“那现在……”
她有些迟疑。父皇却不看她，而是再一次转向苏哲，半是鼓励，半是考较地提问：
“你觉得，这些东西——”指尖在面前的奏折上点了点，“该怎么处置？”
“公主继位并非易事。”顺着楚帝的动作，苏哲垂目看了看那些堆成几垒高的奏折，再次抬起头来，和年迈的君王从容对视。这一次，二十八岁青年臣子的声音，在恭谨之外，更带上了一往无前的凛冽坚定：
“没有什么事不会得罪人。公主继位这样的大事，又是从无先例、有违礼法的，更不可能顺顺当当一蹴而就。有些人可以说服，有些人可以拉拢，也有些人，只能强压、甚至只能除去。事已至此——”
他顿了一顿，清凌凌的声音自唇齿间切出，一字一句，宛如刀锋：
“两军相遇，勇者胜！”
楚帝忍不住微笑。这个孩子啊，他有些感慨地想，胸臆间暖暖的，尽是回忆带来的温和欣快：
哪怕已经武力全失，哪怕已经弃武从文，苏哲到底还是当年的苏家少帅，血管里奔流的，还是属于军人的热血……即使是在判断朝政走向的时候，他都会用属于军人的口吻回答：两军相遇，勇者胜！
四月初八，楚帝下诏，调协律校尉宋世景出外，任江州桂阳郡临武县令。
四月初九，以修史不谨、指斥乘舆等多项罪名，下太史徐远达于廷尉。
四月初十……
短短十余日内，上奏言诏敕不应违礼、违律的臣子，或外放，或贬谪，或免官，或下狱，一口气扫落了三分之一。
朝野悚然。
作者有话说
第207章 第 20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