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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第 206 章 ...

  •   公主府和司徒府会商的结果是,一方面,移文义兴郡,令郡守、县令覆奏。另一方面,以睢陵县公穆怀德为首,中书舍人卫焕、侍御史窦安国为副,奔赴义兴郡,访之乡里,复查黄录其人才德如何。

      前者显然考虑到了扬州大中正、中书令魏令则的立场,而且卫焕与新由公主府长史调任的中书舍人沈琏同一班当值,关系不错;后者则与上书弹劾的御史是同僚,且出身寒门,素来都是清流中人。这样的人选可谓面面俱到,四平八稳,霓凰上奏之后,楚帝便也没有异议。

      敕书虽下,这些人传达到位,尚需时日——别的不说,从京城到睢陵打个来回,极快极快,也需七八天。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休沐日前一天,晚饭过后,苏楠把儿子叫到面前,若无其事地吩咐了一句:“你母亲明儿要去清溪别业住几天,你陪她去吧。”

      “父亲……?”

      苏哲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声。当上太子太傅之后——严格来说,自从吏部尚书、尚书左仆射等等一连串官衔加身之后,他的繁忙程度就已经飞快地超过了他爹。一方面是朝堂上确实有那么多事儿,另一方面,征西大将军府里的军务,他爹甩了一多半给他……

      所以,陪伴母亲的差事,怎么就落到他头上了?

      “怎么?”苏楠似笑非笑地一扬下巴。“伺候你母亲去趟别业,还累着你了?”

      “……儿子遵命。”

      “等等。”

      他告退离去,将到门边的时候,又被父亲开口叫住。烛光下,苏楠神色轻松,目光却在淡然里藏着隐隐的锐利:

      “别跟你母亲说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苏哲心里一凛。他立刻明白,霓凰先前在和司徒府会商里说的话,到底还是传进了父亲耳中。

      然而,他唯一的选择,也只有再次躬身:

      “是。”

      清溪在京城东南郊外,清流潺潺,景色秀美。其时,贵家豪门,多在此处置办别业,苏家也不例外。苏家在清溪的别业占地二百余亩,内中凿山叠渠,平湖一鉴,危楼翼然,繁花似锦,风景堪称一时佳胜。苏楠不管多忙,一年里总要抽时间陪晋阳去住上几回。

      从征西大将军府到清溪别业,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说近吧,苏哲一人一马,下了早朝从府里出发,到别业打个来回,还不耽误下午入宫授课;说远吧,以晋阳长公主那种婢仆围随、前呼后拥,出个门光是替换衣物都要装三马车的做派,一天时间,刚够她从府里到别业的。

      奉命陪母亲出门的苏哲,护着母亲的马车,以及浩浩荡荡的一列车队——母亲的贴身大丫头、大丫头带着的小丫头、有头有脸的管事仆妇、伺候管家仆妇的小丫头、粗使婆子、长随男仆、护卫兵丁……巳初启程,午时在路过人家的别业里用了个午膳,未初收拾起行,一路折腾到申时,好容易在自家别业里安顿了下来。

      自然,第二天他也不好拔脚就走,总得陪母亲在园子里逛逛。二百多亩的园子,光湖荡就六十余亩,不骑马一天都逛不完。他消消停停陪母亲玩了两天,第三天,苏楠从府里过来,他自然又要在父亲面前侍奉,不免行文朝中,再向楚帝请两天假。

      而就在这短短几天内,中正定品的风波继续发酵,以黄录未婚妻之死为导火索,义兴郡几个世家之间的暗斗,已经翻到了明面上。

      四月初二,御史蔡兴宗上书,弹劾寿昌县令黄永达判案不公,擅宽死罪,乖人伦之义。

      这封奏折理所当然被楚帝转到了霓凰手里。霓凰看了两遍才把那封弹劾文书的前因后果看明白。——不是她理解力太差,而是那个御史说话太啰嗦,旁征博引,堆积了大量不必要的内容。明明用五百字可以讲清楚的事儿,他先来了一千字的颂圣,又引了一千字的经义,等霓凰从那一堆句读都没有的洋洋洒洒里,好不容易找到正题的时候,已经十几页过去了……

      简单来说,就是寿昌县百姓章晋之妻,因为被丈夫殴打,情急之下,提起菜刀把丈夫砍死。案发之后,县令提审全家大小并左邻右舍,章晋之子章万在公堂上说了一句“是我娘杀的”。

      寿昌县令黄永达据此判决,章晋之妻杀夫,当斩;其子章万以子告母,念其为父,免死,流二千里。

      御史蔡兴宗认为,按律,子孙告父母、祖父母者死。章万以子告母,当死,寿昌县令黄永达擅自将其减为流刑,使如此不孝之人得逃生天,大乖人伦之义,当免官。

      “这个蔡兴宗是什么人?”霓凰皱着眉头去翻奏折开头的官职,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遂扬声召唤公主府的属官。楚帝已经悠悠然道:“是东阳遂昌县人,当地一个不出名的小士族吧,迎娶了杜家的一个旁支庶女……”

      “杜家?就是黄录未婚妻的那个杜家?”霓凰从文书上抬起头来,努力想了片刻,皱眉,“他们两家还没消停?”

      “谁愿意就这样消停?”楚帝冷哼。“黄家这种二等世家,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能拿到上品的出色子弟,因为未婚妻死了就被人攻讦,眼看着要前途尽毁,黄家愿意?杜家的姑娘,被传出个有婚约在前,还跟别的男人殉情的名声,眼看着一族的姑娘都别想嫁了,杜家愿意?这黑锅不甩给对方背,难道还自己背不成。”

      霓凰扁了扁嘴,不想说话。以理智而言,她固然觉得黄家无辜;从感情上说,她也同情杜家那个去世了的姑娘。除此之外更有一种愤怒在心底沸腾:互掐归互掐,在朝堂上互相攻击,你们以为政务是什么,百姓又是什么?!

      “那么,这个案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父皇的指尖不轻不重地在案上扣了两扣。霓凰定了定神,把一切同情、悲哀、愤怒、鄙弃种种念头全都沉淀下去,凝目看了奏折一眼,挺直脊背,肃然道:

      “依律、依理、依情而断。”

      “那黄家和杜家,你打算偏向谁呢?”

      “那些与我何干?”

      年轻公主眉宇间一片凛然清透,不闪不避地与父皇对视,仿佛随时准备着开口争辩——黄家,杜家,他们背后的沈家和贺家,乃至这几个世家对她继位这件事,或支持或反对的立场……要支持谁,拉拢谁,偏向谁,打压谁……

      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父皇的责备。楚帝上下打量了女儿几眼,点点头,展颜而笑:

      “说得好。为人君上,本就应该有这样的胸怀。遇事不依律、依理、依情而断,反而斤斤于玩弄权术,以党争情势决定如何处断,绝非明君所为。”

      他把一声叹息咽回肚里,忍不住又想起了穆青——那个孩子,很多事情明白是明白,却未必能看得如此透彻,而且,也没有那么坚定的心志去执行。而一些看似心志坚定的皇帝,却又容易走上邪道,把小聪明视作大智慧,最终忘了为君之根本……

      罢了罢了。左右已经定了霓凰接掌江山,青儿那孩子,一世富贵平安总能保住,就不要去想那么多了。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

      这一次,霓凰低头沉吟了片刻。她旋即抬头:

      “依律,子孙告父母、祖父母者死。然而章万之父为其母所杀,章万以子告母,于律当死,于情可悯。女儿以为,当下诏赦其死罪,改为流刑。”

      这一次,楚帝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他在女儿有些不安的目光里舒开了眉头:

      “那么,就照你说的做吧。”

      诏书一发,立刻在朝中激起了轩然大波。四月初三,廷尉评虞道安上书:

      “案子之事亲,有隐无犯,直躬证父,仲尼为非。章万素无防闲之道,死有明目之据,陷亲极刑,伤和损俗。凡乞鞫不审,降罪一等,岂得避五岁之刑,忽死母之命!章万宜加罪辟。”

      四月初四,博士窦永、太史徐远达等十二人上书:

      “礼者,圣人之遗教,律者,天下之至公,非人主所得而私之也。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今章万以子告母,于律当死,特诏赦之,流于交州,臣窃以为非……”

      四月初五,协律校尉宋世景、御史张谦等三十一人上书。关于诏敕不应违礼、违律的呼声,在楚帝桌上堆了满案。

      当是时,太子太傅苏哲,仍然远在清溪别业,于父母面前彩衣娱亲,未入朝堂一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6章 第 2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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