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第 20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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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哲一出声，原来还想要发表发表意见——不管是批评、是讥刺，还是劝谏拦阻，抑或为陷入风波的某一方说好话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闭上了嘴。谁都知道，苏少傅，哦，现在是苏太傅了，要么不开口，只要一开口，那绝不会留下空子给人钻。
不是没有人试过。但是……
无一例外都被驳得很惨。
孟岩花白的眉毛皱了一皱，看看霓凰，再看看苏哲，不得不暗赞了一声“好定力”。按说大家都年轻过，满腔爱慕的时候被喜欢的女孩子当着人说一句“你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不喜欢”，谁的脸上都下不去。可是苏哲仍然能够面不改色为霓凰补救，出言从容温雅，就事论事，这分养气镇定的工夫，着实不简单啊。
固然，苏家现在是霓凰立储最有力的支持者，以政局而言，苏哲在人前只能救场，不能反过来给霓凰拆台。可是应该归应该，就算混迹朝堂几十年的老手，也不是谁都能当场忍下来，还能做出正确的反应的。
这许许多多念头从脑海里一掠而过，在外人看来，老司徒只是捻了捻胡须，目光微微闪了一闪。他随即点头：“如此，就是派谁去查的问题了。”
“的确。”霓凰自然而然地稳稳接了上去：“此事众所瞩目。照理说，郡中正被弹劾，应该上报州大中正复核。然而扬州大中正又是中书令，位高责重，不可轻动，只怕还要另择人选，访诸乡党。派去的人，应为朝廷清望之士，方能服众。”
“新安郡世家众多，想来于黄录的品行才能，很难众口一辞。”霓凰下首，典书卫安也向前俯了俯身，跟着帮腔：“派去的人，须得公正无私，不偏不倚。”
其实世家众多倒不是个事儿，麻烦的是，新安郡的关系算得上错综复杂。现在尚存的三个南方一等世家，孟家世居吴郡，沈家世居会稽，贺家的根基在宣城——新安郡正好在这三个郡的中间，郡里各个二等世家因为地域、婚姻和仕宦的关系，有的靠孟家近些，有的和沈家走得近些……
要派人过去，果然得派个和各方都不太沾边的，才不至于有天然的立场。
“才能是否足称，把黄录召入京中一试不就行了？”
“一小子耳，何劳诸公亲试？这是新安郡，如果下次报说朱提郡有人才德与定品不符，难道也召入京中一试？再说，才能好试，还有品德呢？”
“移文新安郡，让郡守和当地的县令回报此子可有劣迹……再派人下去，访之乡里……”
“睢陵县公穆怀德，宽仁厚泽，素有人望，可以服众……”
“侍御史窦安国见事明敏，上次都水丞沈琚被弹劾逼淫民女，他去当地查案，下车便迎刃而解……”
“大可以多选几人……”
话题顺利地转移了。司徒府的属官，和公主府的各个属官们互看一眼，默契地投入到讨论复查的人需要怎样的资历声望，提出人选，反驳对方提出的人选，以及拉偏架和稀泥，诸如此类富有前途的事业上来。霓凰先前的失言，仿佛从来不曾有过。
七嘴八舌，足足半个时辰，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才定了下来。一干人等鱼贯退出，霓凰亦是起身，亲自把大司徒孟岩送至贤宁殿外。眼看着老人家带着属官们步下殿阶，她转向苏哲，低声唤道：
“太傅。”
“公主。”
苏哲垂目应了一声，便即无言。他不说话，霓凰也不开口，目光向周围一掠，见周围的公主府属官和女官侍儿们都知机退开，靠近两步，转身向内一引：
“请太傅留步，我还有些问题请教。”
苏哲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返回书房。女官重新沏上茶来，霓凰遣退众人，沉默片刻，敛衽俯首，郑重一礼：
“抱歉。”
这一瞬间，苏哲手里的茶盏晃了一晃，两滴滚烫的热茶溅出盏沿，直接滴在了手腕上。他却恍如无觉，沉吟一回，慢慢放下茶盏：
“公主日后说话，还是要小心一些。公主不比乐安王，既要登临大位，私德上便不能有瑕疵，平白惹人攻讦。像今天这样授人以柄的话，切莫再说了。”
他语气从容温雅，辞意甚善，然而，一双黑幽幽的眼睛虽然对着霓凰的方向，目光却是空空洞洞的，焦点不知落于何处。霓凰与那双眼睛一对，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中半是疼痛半是愧疚，唯唯应是而已。
苏哲也不再说，怔了片刻，见她更无别话，便起身告辞。霓凰送他到书房门口，见他脚步微微一停便要扬长而去，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股力量，忽而赶上两步，提高声音叫道：“太傅！”
“……公主？”
苏哲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止步转身，回头看她。霓凰双手紧紧攥着裙摆，仰头看住他平静到可以称作淡漠的眸子，迟疑片刻，死死咬了下唇：
“太傅，也这么想么？”
并没有回答，只是那双黑眸里微微一闪，似乎透出了一点疑问的意思。霓凰深深地吸了口气，续道：
“太傅，也觉得大司徒的话是对的么？女孩儿家，父母不许婚事，就不该喜欢上别人，就只能喜欢那个父母指定的人么？”
咫尺之遥，苏哲沉默地看着她，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女孩儿漆黑的眸子里水波盈盈，半是伤痛，半是绝望，还透着几分隐隐约约的、她自己也许都没有察觉到的哀恳。她在求援，他想，她的所作所为，和她父皇的旨意相违背，和周围一切人的共识相违背，最重要的，和她从小受到的教导相违背，即便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办法说服她自己，坚持她做的是对的……
可是他能够说什么呢，当年，是他先放开了她的手，是他先告诉她“忘了我吧”，是他无音无信，一去八年……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她喜欢上了别人，他能说什么呢，在这个人世间，他是最没有资格责备她的人啊！
可是……
可是，霓凰，你这样问我……你竟拿这个问题来问我……
苏哲极慢极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目光澄澈清透，与平时入朝议政，登台宣讲别无二致，一模一样的淡漠从容：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情发于衷，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的眸子一瞬间跳跃起亮光。苏哲无视那蓦然闪耀起来的惊喜，硬下心肠，沉肃了脸色，一字一句平铺直叙地说了下去：
“只是，君子为人，发乎情，止乎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儿女婚姻，却要奉父母之命。为了一己私情，便要舍弃养育之恩，妄自捐生，使亲人痛心，家门蒙垢，那个女子的行为，我是十分不赞同的。”
女孩儿始终仰望着他的，夜空一般闪烁的黑眸里，星子似的闪光一分分熄灭。灵动的双目闭了又开，目中波光有一瞬间就要溢出，却最终被主人硬生生逼了回去。最终，她猛然一扬脸，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两抹潮红，端端正正敛衽一礼：
“谢太傅教导。霓凰告退。”
作者有话说
第205章 第 20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