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第 20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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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凰在上巳春宴上的一席话，起了多大反响暂且不得而知，能否就此影响到中正定品的评定标准，也还在未知之数。倒是第二天，立刻有御史上表，弹劾苏哲身为太子太傅，在清溪雅集上纵马驰骤，试演驭术，有失朝廷大臣的身份。
奏折递到御前的时候，霓凰正在崇德殿书房，向父皇学习如何处分政务。楚帝随手把奏折递给她，等她飞快地看了一遍，侧头问道：“如何？”
“是女儿连累了太傅。”霓凰低头道。“这弹劾，表面上是冲着太傅来的，实际上却是因为女儿说了那一番话。中正定品，考评士子才学以何为据，关系重大。那些人不好直接向女儿发难，就借弹劾太傅试探了。”
“推行大政本就如此。”楚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你二人互为犄角，相应相援，倒也不必说谁连累谁的话。——还有呢？”
“还有……”霓凰脸颊微微红了一下，“穷文富武。世家子弟要兼通六艺，比寻常人家子弟方便得多。很多寒门士子，根本买不起马，摸不到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遴选宗室，提拔寒门，分化压制世家。贸贸然以六艺为据考评士子，只有让世家的势力越发扩张……是女儿先前思虑不周。”
“难为你还能想到这个。”
“……回来的时候，太傅已经说过女儿了。”
“可是他在人前还是为你周全。”楚帝轻叹一声。见女儿低头不语，他便也不再为苏哲说话，将手中笔杆点点奏折：“那这个，你打算如何处置？”
“留中不发？”霓凰不是很有把握地回答。见楚帝摇头，想了想，又提了一个方案：“下旨驳斥？”
“何必搞得这么大动静。”楚帝又是摇头，从女儿手中拿回奏折，一挥而就。霓凰探头看时，奏折上朱笔淋漓，龙飞凤舞一行大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干卿底事？”
霓凰心中一沉，默默低头，努力让自己把心神集中到政务上。那份奏折干脆递到了眼皮子底下，耳边，老父的声音淡然提问：
“你可明白了？”
“女儿明白。——有些时候，有些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胜过直接处置。”
“明白就好。”楚帝声音低沉，末尾隐隐拖长了一个音节，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霓凰根本不敢抬头，只感到父皇沉甸甸的目光直压过来，许久，才悄然退去，化作一声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接着看这个吧。”
“……是。”
在楚帝刻意的淡化处理下，霓凰在清溪雅集上说的话，到底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扬州大中正、中书令魏令则和他的属官、派出的访问官们，按部就班地核对诸人家世，收集乡议，以及参评者的文章、诗赋、著作等等。
数算？骑射？这些方面的才能照样没人当真，也没有谁——哪怕是从小习武的苏家子弟——刻意去表现自己的武艺，以试图在中正定品中求得高品。那炫技也似在溪边奔驰的身影，仿佛就真的只是一个年轻人为了追求自己心爱的姑娘，在上巳佳节为她纵马折兰。
倒是将近一个月后，一桩突发事件，在这次中正定品里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新安郡中正被人弹劾？”霓凰有点惊讶地看向特地前来报告的典书卫安，“为什么？”
“现在大部分弹劾，是说他识人不明……也有说他有受贿嫌疑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霓凰一边问一边起身，女官流采赶紧接过侍女手中的披风，三步并作两步上去给她披上。卫安趋前几步为她引路，且走且禀：
“是这次新安郡定品的时候，一个得了二品的士子，所得的评价被人质疑。由此说郡中正考评不公，识人不明之类的……陛下把弹劾的奏折都转了过来，让公主主持，和司徒府一起商议处理。”
“我知道了。替我请大司徒过来议事，——另外，也请太傅过来。”
属官们四散出去传信的时候，霓凰翻看了一下崇德殿转过来的折子，把事情的起因了解了个大概。缘由其实很简单，新安郡二等世族黄家的子弟，武库令黄宣的侄子黄录，在这次中正定品之中，以天性纯孝、风格秀整，得了二品这个最高等的评价。家人欢喜庆贺，开开心心地为他备办婚礼，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未婚妻死了……
还不是病死的。那姑娘另有所爱，是一个寒门士子，因士庶不相通婚，家里不同意她和心上人在一起，将她许给了门当户对的黄录。那个寒门士子绝望病死，出殡的队伍从姑娘门前过，姑娘梳妆出门，一头撞死在了棺木上！
事儿便闹得大了。
司徒府与贤宁殿隔得并不远，太子太傅的官廨更近，进了东阳门一转弯就到。霓凰没等多久，她指名邀请的众人就陆续而来，各依官阶坐定。传阅了一圈奏折，大司徒孟岩和左长史吴昌华都不吭声，倒是司徒府西曹掾郑其轩向上看了看，第一个开言：
“臣以为，御史之言有理。士庶不相通婚，人所共知，使女子宁与庶族殉死，不与高门士子为婚，其人可知。其为人既鄙，置之高品，则新安郡中正若非识人不明，便是有所徇私！”
“我不这么看。”
在别的臣子来得及反驳之前，霓凰眼帘低垂，轻飘飘的，然而斩钉截铁的，悠悠接上了一句。
苏哲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霓凰却没有与他对视，而是自顾自地半低着头，手指在广袖内攥得死紧，目光空空洞洞地落在不可知的远方，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
“那姑娘撞棺而死，和她的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殉情而已……我看了奏折，她是真心喜欢那个寒门士子的……”
恍惚间眼前墨色纵横，奏折里，那姑娘殉情之前的哀歌如在目前，只一遍，就深深刻进她心里，再也不能忘怀：
“华山畿！
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短短二十三个字里，少女一生一世的热恋、钟情、哀痛和绝望跃然纸上。只是读着，就仿佛看见那少女盛装出门，扑在棺上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呼唤，冀望那棺木豁然敞开将她吞没，让她和情人同生共死……
这几行用生命写出来的字啊，热辣辣、沉甸甸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支燃烧的火把，烫得她几乎想要大哭一场。
“如果不是未婚夫实在不堪，世族女郎，怎会喜欢上一个寒门士子？”
司徒府东阁祭酒捻着长须出声反对。霓凰轻轻摇头：“这是两回事。也许她的未婚夫真的很好，很出众，可是，她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别人再好，也和她无关了……”
她知道那种感觉。
那个人也许真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她不喜欢。
“公主此言差矣。”这一次，大司徒孟岩沉着脸开了口：
“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为世族女郎，自然都是清贞守礼，焉有父母不许婚事，而擅自钟情于外人的道理？”
霓凰一惊，抬眼看看四周，才发现一干臣子虽然都是恭恭敬敬地正襟危坐，看她的眼神却颇为奇异，更有甚者，不断有人在她和苏哲之间扫来扫去。她这才惊觉方才一时忘情，有些话着实不该就这样说出口。然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会儿后悔也后悔不来，只得一面努力让自己神色镇定，不露出半点异样，一边飞快地思索如何补救。
就在此时，身边一声轻叹，紧接着，苏哲熟悉的声音清清朗朗响在了堂上：“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若是单单因为刘兰芝死了，就说太守家的五郎人品不好，甚或太守家风不正，以至于新妇刚入青庐就投池自尽，这对于太守家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霓凰肩头一松。侧首看去，只见苏哲并不看她，而是含着一缕谦和的微笑，向大司徒孟岩的方向欠了欠身子：
“既有御史弹劾，我以为，该派人复查黄录是否有失德之行，不堪二品，也好还新安郡中正一个清白公道。至于那位女郎……人死为大，以我之见，还是，莫要追根究底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204章 第 204 章
